刑部衙门前。
众所周知,六部之中除了刑部外皆落座于千步廊的青龙街,而这刑部之所以显得如此特殊乃是因为它与大理寺和都察院合成三法司,所以这三座衙门便靠在了一起。
而吴惟忠带着王义前来刑部衙门前敲鼓鸣冤却吓得守门的卫士惊慌失措的逃入了刑部内,自然很快便引得两旁的大理寺与都察院官员前来围观。
所以当刑部员外郎王世贞兴冲冲的抵达时,其人见到四周的同僚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在旁围观,也是不由一个愣神。
但所幸人家王世贞,世出名门,又因为诗才经常在各种诗会上出尽风头,所以倒也丝毫不怵这种被人围观的情形。
其人赶紧恢复一派从容之态,脸带笑意着径直向王义而去。
王世贞瞧了王义一眼,先是在其人那只独眼上审视了片刻,这才徐徐开口道:
“本官乃是刑部员外郎王世贞,据闻你要状告咸宁侯仇鸾,不知可有此事否?”
王义毕竟是个庄稼汉,之前经历了兵灾,这才有了些胆子,但此时被这些官员围着指点,心中早就发虚,此时见王世贞派头十足的发问,其人更加有些底气不足了。
他闻得王世贞的询问却没有立刻作答,反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吴惟忠。
吴惟忠自然是能够理解王义市井小民见官的心态的,于是其人不由笑着宽慰道:
“你放心,这里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若有冤屈便向眼前这位王大人直言便是。”
王义闻言这才心中稍安,将手中的状子递给了王世贞,恭敬道:
“大人容禀,小人正是为了王庄那二百八十条冤魂状告咸宁侯仇鸾纵容心腹下属侯荣焚毁屠杀我王庄无辜之民。”
此话一出,四周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声陡然高昂了起来,其中都察院那些御史言官有的人早已怒气勃发了。
而在这股怒气掩饰下,其中的激灵者便如嗅觉灵敏的恶犬寻到了猎物一般兴奋起来了。
因为仇鸾那可是之前深受陛下信重的国侯,其人嚣张跋扈的名声可是在京师广为流传。
若是他们这些御史能够借机弹劾倒仇鸾,那必然会一战成名,不仅日后官运亨通,说不定还要名留青史了。
有些性子急躁的御史言官便脚步匆匆的返回都察院准备上折弹劾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王世贞虽然此前存着借此事打击严党的意图,可此时听闻了王义的话,又见四周群情激动,他接过状子的手便是一颤,定了定心神后,这才打开状子仔细浏览起来。
可当王世贞快速扫视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后,其人的那些小心思也被一股怒火所掩盖。
他脸色先是因为激动有些不正常的红晕,随即他环顾四周,这才扬声道:
“我刑部执掌天下刑法,素来不畏强权,此案可谓骇人听闻,虽然涉及咸宁侯,我亦不惧之。”
王世贞说到此处,这才看向王义道:“此案我刑部接下了,你随我入刑部,我将亲审此案,定然还你个公道。”
王义闻言先是心头一喜,随即看向吴惟忠,见对方颔首,这才跟着王世贞进入了刑部衙门。
唯独留下众人在刑部门外议论纷纷。
.......
翌日,咸宜坊,咸宁侯府。
一脸憔悴的仇鸾趴在罗汉塌上,上身袒露着,任由太医院院判许长龄施为。
片刻后,一阵扎心的疼痛袭来,仇鸾额头上的青筋暴露,滚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流落下来。
而一旁的许长龄用银针挑开仇鸾背上的疮后见其已经化脓溃烂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眼前的仇鸾已经病入膏肓了。
“许院判,我如今还有救吗?”
仇鸾偏转头看向一旁已经收针的许长龄一脸期盼道。
许长龄久在太医院,这医术不敢说独步天下,但这养成的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的为官之道却已丝毫不输给那些文官了。
他虽然心中早已断定仇鸾活不了几日了,但是其人依旧笑着云淡风轻道:
“侯爷,你是知道我的医术的,你这背上的疮虽然因为天热的缘故有些麻烦,但只要你心平气和的配合我治疗,不日便能好转了。”
仇鸾闻言先是一喜,随即颇为感激道:
“我自然相信许院判的医术,毕竟你家学渊源,当年你父亲可是将陛下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我岂会怀疑你的医术?”
许长龄闻言不由捋须而笑,显然颇为自得。
而这仇鸾所恭维的话语自然不是毫无根由的。
当年嘉靖皇帝多疑暴戾,喜怒无常,宫人常被责罚,迫使宫婢杨金英等谋逆,以帛缢杀嘉靖皇帝。
当时嘉靖皇帝已经气绝,正是如今的许长龄的父亲许绅急调桃仁、红花、大黄等峻药下之,最终才将嘉靖皇帝救活的。
而此后嘉靖皇帝十分感谢许绅,加他为太子太保、礼部尚书,赐赍甚厚。
并且在许绅死后,让其子许长龄接任了太医院的院判。
这也是如今仇鸾深受背疮之苦却依旧对许长龄抱有期望的原因之所在了。
许长龄最后瞧了眼仇鸾苍白憔悴的脸,最后叮嘱了一句“莫要动怒”后便辞别,离开了咸宁侯府。
待许长龄刚走没多久,时义便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急声道:
“侯爷,大事不好了!”
仇鸾见时义如此失态,心中便是不悦,但想着许长龄的叮嘱,这才将怒气压制了下去,徐徐问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难道没看到我如今有伤在身需要静养吗?”
时义闻言神情一窒,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罗汉塌前,对仇鸾禀告道:
“侯爷,如今京师都在传是你纵容侯荣毁村屠民的,如今御史言官也开始弹劾你了。”
仇鸾听闻不由一愣,他心头先想到的是,这是有人见他战败受伤后开始对他动手了,他心中不由冷哼了一声,暗自嘀咕道“想对付我,哪有那样容易的。”
随即其人才看向时义问道“此事可否属实,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
时义素来便与侯荣不对付,此时自然不会替对方遮掩,连忙回禀道:
“属下听说此事后,便已经查过了,此事的确属实。”
“只可恨侯荣无能,如今竟然连累到侯爷了。”
仇鸾闻言想起他如今因为战败处境本来就有些艰难了,可心腹下属不仅不能为他解忧,反而给他招惹麻烦,他心中的怒火便再也压制不住,握紧拳头捶在罗汉塌上,怒喝道:
“你去将侯荣给我带来。”
“我要好好问一问他,他是不是故意来害我的。”
时义见仇鸾对侯荣动怒,心中暗喜,赶紧应了声是,便准备去寻侯荣。
可还没等他走出房门,便见侯荣神色仓皇的走了进来,然后麻利的跪在了罗汉塌前。
“咚”
“咚”
“咚”
三声响亮的磕头声后,侯荣抬起了头,其人额头已经血污一片,侍立在一旁的时义“嘶”的吐出了口凉气,心中嘀咕道“侯荣这小子可真够狠的。”
仇鸾见侯荣如此作态,脸上的怒气不由一窒,随即似乎反应过来一般,气急败坏道:
“哼!”
“莫非你以为在我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一番后,我便会轻饶了你。”
侯荣闻言不由赶紧回禀道:
“属下不敢有如此妄想。”
“此事都是我一人之错!”
“侯爷若有责罚,属下定无怨言。”
仇鸾闻言不由嗤笑一声道:
“这当然都是你的过错。”
“当日是我吩咐你去劫掠四周的村庄补充军粮的没错。”
“可你不仅没有办好此事,反而胆大妄为的隐瞒不报,以至于如今闹出这些是非来。”
侯荣闻言赶紧悲戚道:
“侯爷若要因此责罚我,我绝无怨言,只是当日虽然有漏网之鱼,但我想这些无知村民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而如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显然这不仅仅是冲着属下来的,这是有人要对付侯爷你。”
“属下虽然百死莫赎,但是还请侯爷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呀!”
一旁的时义闻言不由插话道:
“侯爷,这是侯荣的狡辩之词,我们还是让他去认罪,先平息了此事,待侯爷伤好后再论其他。”
仇鸾闻言先是心中一动,随即反应过来,侯荣所言有理,这事是冲着他来的,若是他此时选择退缩,反而事情不会就结束,只会让暗中的对手认为他已经无力反抗了,到那时真正的杀招便要接踵而至了。
想明白了这点后,仇鸾心中的怒火又起,他对着一脸期盼的看着他的时义道:
“我知道你们俩私下里不对付,可如今都到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内讧,一心想着给对方使绊子,我为何有你们这样的下属?”
时义闻言不由脸色一白,连忙请罪,再也不敢多言了。
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侯荣心中先是有了一份快意,随即便有一股恐惧与恼恨涌上心头。
这股情绪并不是对眼前的仇鸾,而是王庄一案此时爆发,让他彻底明白了他如今已经是个弃子了。
因为若锦衣都督陆炳真的会信守承诺,让他戴罪立功的话,此时便根本不会有王庄之事,反而可直接出动锦衣卫先拿下时义,然后有他这个早已经投诚之人的相助,将仇鸾贿赂俺答汗之事彻底揭开,那么一切便圆满了。
可如今锦衣卫没有动手,反而王庄之事爆发了。
而王庄之事他侯荣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关系的,他由此便也确定了陆炳舍弃了他。
可想而知,当他得知此事时,是何等的惊惧与后悔。
侯荣收敛心中复杂的心绪,看向仇鸾道:
“侯爷,如今显然有人要对付你,你如今唯有去求严阁老了。”
仇鸾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当年他与曾铣相斗,落败入狱,正是严嵩救他出狱的,如今他那个义父应当还会救他吧!
仇鸾想到此处不由看着侯荣笑着说道:
“我会亲自修书一封,你带去严府,便说我身体不便,让小阁老亲来我府中一趟,我有要事相商。”
侯荣闻言迟疑说道:
“属下倒是愿意跑这一趟,但是如今属下正处在风波之中,严府的人为了避嫌恐怕都不会让我进门,不如让时义跑一趟。”
仇鸾闻言思忖片刻后,徐徐说道:
“你所言有理!”
随即其人看向一旁的时义吩咐道:“那你便去严府一趟吧!”
时义知道此次前去难免遭受白眼受气,但是刚刚因为他的小心思遭到了仇鸾的训斥,以至于此时他虽然心中不愿却也不敢拒绝,只好垂头丧气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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