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四面
这座石桥并不大,估计也就只能容得下百来个人罢了,桥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点点新芽,只是那新芽太小了,要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此时刮着一点儿东南风,桥下水流徐徐涌动,风把柳枝吹得在水中悠悠地划过,留下一圈圈向外荡漾着的好看的波纹。
张狗儿握着刀盯着那波纹看得出神,但这平静的一切立马被冲上来的官军打破了。
汹涌的人潮撞向石桥上的木栅栏,官军面几排顶着圆盾在就要撞上民兵的长枪之前,猛然一停,盾牌陡然侧开藏在后面的标枪、短斧纷纷近距离投掷出去,在栅栏后面举枪的民兵纷纷被近距离杀伤一片,即使有盾牌的防护也没料到这招。
首先上前的是持重斧披甲的士卒,皆是身材高大魁梧且满脸凶悍的汉子,嚎叫着越过前面几排盾兵,冲到木栅栏前,拼尽全力挥舞着大斧,他们利用民兵们被投掷退却未能及时补位的空挡,专挑栅栏的连接薄弱地方劈砍。
后方官军还有些近距离的凑到近前,用重箭近距离射杀持盾的民兵,这种箭头又大又重,不以射程速度见长,用硬弓近距离却可直接透穿盾牌,走运的被箭支扎穿手臂,大多数都是被扎在胸腹,立马躺倒哀嚎一片。
仅仅片刻功夫,第一排的栅栏就被放倒,后面的官军纷纷一拥而上,排在最前面几排的民兵此时早已经被杀破了胆子,一阵刀砍斧剁,残肢四处飞舞。
层层叠叠的双方士兵都是硬顶着,最前面杀死的士兵尸体有的甚至还未来得及倒下就被长枪顶住推着走,人群太过密集了,站在后面的官军各种斧头、铁骨朵等投掷武器也不断地飞来,打断民兵的阵型,砸在铁质八瓣盔上发出声声脆响。
此时的官军队伍如同一块磨盘,几乎毫无损失的顶着民兵们前进,将其磨碎,这种惊心动魄的肉搏战是这些民兵曾未遇到过的,各种刀枪在阵前互捅,伤亡比却大不相同,即使最前面的这批民兵们已经换装了官军的棉甲,列阵而战,但还是远远比不上正规官军,枪刺在身穿双层重甲的官军身上还是难以破防,以命换命都做不到,就被轻易杀死了。
这伙官军从桥头一直杀到桥中也仅仅伤亡十几人,而最前面的两百多民兵已经损失殆尽,在桥中间第二道栅栏前方仅剩的二十几人撑不住这种死伤压力,纷纷往桥两侧跳水逃生,只不过身上甲衣太过沉重,浸水后基本没人能撑住几个呼吸。
后面栅栏处的老李也是咽了口唾沫,转头对着还愣着在的张狗儿喊道:“狗儿赶紧开枪啊!”
这声呼喊让张狗儿回了神,他用衣袖擦擦嘴角的污渍,呸了口唾沫,然后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杨营长还没下令嘞,等等啊。”
听到没有火力支援,老李满脸苦涩,他做为连长是知道他们守在这里的目的的,他们最前面的这批人为了对抗官军特意换装了铠甲,可是到底还是低估了官军的战斗力。
打到此时,这群官军却并未继续进攻,而是纷纷退回去,从两侧又换了一批人来进攻,节省力气,看的老李左眼直跳,这些官军太过理智了,大多都是老于军伍的精锐。
“杀!”调换好队形的官军,几乎没有停歇,又一次像恶狼般扑了上来。
远处的山坡之上的曹统,转头看着逐渐偏转的太阳,再过会大战的时候定然光线有利,心道是时候了,“吹号,全部进攻。”
苍茫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地动山摇马蹄如雷声传来,近千大队骑兵分成多股冲来。
在后阵中的杨泽明也猛然站起,终于来了。
桥上老李的民兵连也被突破了,连破两阵的这两百官军死伤寥寥,甚至因为不断调整更换前排人手的缘故也没有体力耗尽的迹象,老李手持断了一半的长枪立在桥尾,他的胸口棉甲上破开个长条口子,内层的甲片都变型破了小半,这是被官军长刀劈砍所致,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胸口的剧痛让他手中无法发力,而伤他的那名官军左臂举着盾右手腰刀藏在后侧看不真切。
“杀。”猛地吐出这字,利用这短暂对峙重新列阵的官兵纷纷又齐齐而上,对面的老李等人也冲了上去,长枪乱捅,那雪亮的枪头蹭着盾牌溜出一道划痕,而后面官兵的长枪也捅了上去,直接刺穿对面民兵的棉甲,如龙入水,猛然回撤的枪头带起一片血水,那民兵临死之前奋尽全力将长枪投出,却又被官军盾牌挡住。
接着两边的身影再次相捅,“开枪!”收到杨泽明命令的张狗儿用尽全力喊道,桥对岸的官军骑兵眼见进入冲锋状态,已无回转余地了。
“砰砰砰”一连串枪响,白色的硝烟从壕沟后面土墙上冒起,早已进入射程的官兵在月牙形步枪兵队列的漫射下外层顿时倒下一片。
在正面早已持枪瞄准的张狗儿,轻轻扣动扳机,枪托将后坐力传导到肩膀猛地一震,铅制的枪子跨过五十米的距离轻易撕开准备和老李拼命的那个官兵,在他的盾牌上开了个大洞,毫无停歇的又破开了他的两层甲衣,那官兵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看左手臂上的圆盾洞口,当啷一声,右手的腰刀掉地,摸了摸胸前的不断冒着血的小洞,嘴里发出“咳咳”声,身体往右侧一歪“噗”的一声就栽到尸体堆中。
又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传来,原本被刚刚一阵攒射死伤一片的官兵立马像被打了鸡血般,并力向前,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冲过桥去,为后续奔驰而来的骑兵打开道路。
这群官兵都是军中精锐,近半是由亲兵家丁组成,接战前就被告知有死无生,后退者死。
桥上一阵杀声震天,官兵也不再顾忌队形了,直直顶着桥上残存的民兵往壕沟后的步枪口上冲锋,几十米的长度仅够装填一次弹药的时间,不再顾忌伤亡的官军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老李!”张狗儿换弹的间隔中,李连长带着剩余的三十多名民兵已经撞上了这群官兵,几乎是接战的一瞬间就被砍倒,“自由射击,自由射击!”
张狗儿喊叫着,他也无法顾忌悲痛,用最快的速度换弹不断射击,“嗡嗡嗡”的又一阵弓弦响声,一阵乌云盖顶,后方的官军弓手又次抛射,与之前抛射杀伤桥面上的民兵不同,这次是专门对付土墙后的步枪兵的。
一片惨叫响起,这次射来的全部是三棱破甲箭,即使身穿甲衣也有相当的杀伤力,射得原本在土墙后立起身子毫无掩护的步枪兵倒下一片。
斜着眼瞟到一侧的炮兵还未开火,张狗儿心无波澜,需要靠他们自己扛着了。
在壕沟两侧另外两个民兵连从侧面纷纷冲上去,使得这群官兵受到三面攻击,又有两个民兵连从壕沟前缺口处列阵,作为正面阻挡,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即使面临着这种人数劣势,官兵们仍然毫无退却迹象,与民兵们生死搏杀。
“隆隆”的马蹄声更近了,之前在后方射箭的官兵分出些人手将挡路的栅栏搬开,剩余的弓手列在桥两侧不断将各种箭支射入民兵队伍中,使得队伍更加混乱,与肉搏的官兵彻底搅在一起。
“轰轰轰”,两侧的炮兵终于开火了,在一阵白烟之中,飞射而出的炮弹交叉着打在官军骑兵后阵,其猛烈的爆炸烟尘伴随着破片每次都带来巨大的伤亡,并且炮弹的爆炸将原本还是松散的队形从两边往中间赶。
如此的结果使得官军骑兵更是密集,终于前队骑兵冲上桥面,对于他们来说,前面仅有的民众军还是太过单薄,后面的大多数都无甲,战斗力孱弱,只要冲过桥,就必然是一场刺激的屠杀。
若是没有枪炮炸药包,官军如此想也没错,刚刚桥上区区两百官军就屠戮光守军。
可是,时代变了,大人。
从两侧民兵队伍中突然投出二十多个炸药包,大部分投到石桥那里,少部分投到搏杀中的官军步兵后队,“轰轰轰”一片雷鸣响起,白茫茫的火药硝烟瞬间覆盖了这小片战场,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桥面上不断有马匹骑兵掉入两侧水中,发出清脆的“哐当”的落水声。
而刚刚死战不退的官军步兵先是惊了一下往后退些,当他们看到身后几乎空了一片的场景瞬间也崩溃了,头也不回的往对岸逃去,可这时在桥那处就造成了拥堵,哪里是一时能顺利逃脱的呢。
刚刚还被官兵打的节节后退的民兵们,此时纷纷上前追杀,这群刚刚勇猛无比的官军此时甚至没有几个敢于反身抵抗的,实在走不脱,有的跳河,因为甲胄太重瞬间就沉入水底,有的挥舞着刀枪砍向前面走得慢的,瞬时官军就死伤大半。
“冲啊,杀光他们!”随着喊杀声,刚刚接战的五百多民兵纷纷追着官军的屁股后面冲上桥去,再次一直衔尾追去,对着栽倒在地一时未死的官兵一阵乱刺。
“快,结阵,官军骑兵来了。”有人慌忙喊道。
不过官军骑兵终究未能冲上桥,就被后面步枪兵们集火死伤一片,满地都是人尸马尸,以及刺眼的红色血迹,连骑兵冲锋的空间都没有了。
远远的又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传来,处于冲锋混乱中的骑兵纷纷调转方向,此时曹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刚刚的大话是再也圆不过来了,而官军骑兵撤退之时还在不断的被炮火收割,这种目标区域狭窄的地方,骑兵在这里不异于活靶子,短时间就被收割了近两百骑,算上刚刚死伤的两百,大军已经死伤六分之一了。
不过这还没完,随着桥面被清理后,早已等待多时的王友元率着他的骑兵营开始了追击。
“全体都有,瞄准那个当官的!”炮兵连长喊道,眼看着官军骑兵越跑越散,炮弹杀伤力骤降,所有火炮炮口迅速调高,轰轰轰轰轰轰,六发炮弹划破长空,猛烈的爆炸将曹统所在的那个小坡淹没,这一场景几乎都被撤退的骑兵看到了,总崩溃开始了。
王友元一过桥,就将骑兵营分成百骑一股,分别沿路追杀,马背上即使准确度不高,在这种混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官军骑兵敢于反身抵抗,只不过杀伤不多,因为冲过山坡之后才发现官军还有大队骑兵在后方接应,见此情景,王友元也不做犹豫,立刻返回对岸,他这些骑兵现在也只能打打顺风仗,近半都是刚刚补充进来的骑马步兵而已,难以和官军对冲。
杜文焕在后侧也是全程目睹了战斗情形,他眉头紧锁,终究是小窥了贼寇的火器,占着这座石桥,强攻肯定是不行了,那如果绕道,那西安的贼寇难道就更少了?
他立马否决了自己当初的计划,看来只能等待大部队以堂堂之阵对决了,毕竟他也亲眼看到民众军的近战能力着实弱了些。
军粮也只有一日的量,唯一之计只能去往十里外的咸阳就粮了,下定主意之后立马下令:“传令,撤军咸阳!”
在西安东面百里远处,令洪承畴没想到的是,等他两日后带兵驱散晁中臣的两百骑兵到达富平县的时候,竟然发现到处空无一人,寻找良久找到些藏身不愿从贼的百姓,从他们口中才知道刘泽已经完全放弃了这里。
“洪大人,咱们追吗?”吴国辅满身尘土,他这两日和民众军骑兵东拉西扯,利用人数优势设立伏击才扳回一局,杀伤民众军近百骑。
“追,沿路追到鹿台。”洪承畴想着附近几县被围困的求援信,硬碰硬的心思少了许多,“先解三原、高陵、鹿台几地之围才好,先断其手足。”
不过作为以步兵为主的洪承畴、吴国辅所部,速度太慢了,倒是一路未能再次遇民众军步队,尽和晁中臣汇合而来的骑兵兜圈子了,另外围困其他几县的民众军也是撤的个一干二净,让洪承畴郁闷不已,实在想不通为何撤的如此之快,连各处据点都不要了。
经过这几日的缓冲后,所有刘泽属下的势力如落潮一般纷纷往西安集中,最后甚至连阻击的部队也都撤回去了。
见此反常情形,四面官军探哨纷纷深入,最终汇总后只得到一个消息,民众军全部缩到西安城,周围乡镇皆成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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