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留步。”
徐云瑞踏入长安道,便听见身后传来了旁人的声音。
如今要称呼他为皇兄的人不少,这个声音实在非常陌生,徐云瑞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往回看去。
站在他身后的是徐永安。
徐永安似乎又变了不少,他今天穿了件黛蓝色的袍子,料子倒是好料子,但也不怎么合身,肩宽略大,下摆也稍长了些;今天倒是戴了只银冠,冠上不伦不类地镶着颗青玉,与身上的衣服很不相配。
徐永安见徐云瑞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皇兄见笑了……白稚宫做衣裳,向来习惯是做大一号的。”
徐云瑞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为什么,定然是因为白稚宫分到的东西不多,小孩子身高又蹿得快,做大一些能穿久一点。
徐永安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今、如今倒是不必如此了……但宫里头的丫头们总是改正不过来,都是老人……我也不好说她们,左右也能穿的,只是容易叫人看了笑话。”
徐云瑞挑了挑眉毛,暗道徐永安此人果然不简单。
若不是因为已经了解徐永安做了那么多手脚,徐云瑞大概是真的要以为,徐永安就是这样一个宠辱不惊、风轻云淡的样子了。
“既是如此,便更应该说她们了。”徐云瑞淡淡开口:“旁人看笑话,看得也是我皇室的笑话,这怎能行?”
徐永安低了眼,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皇兄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徐云瑞点了点头:“找我何事?”
徐永安眼巴巴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从御书房出来的徐云瑞,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和他讨论衣服不衣服的这么简单。
徐云瑞有六个乾元兄弟,大皇子徐永旭、二皇子徐永贤与他的关系最为亲近,五皇子徐永熙和七皇子徐永睿与他不冷不热,四皇子徐永明则是一直和他很不对付……而眼前这位六皇子……与其说他和徐云瑞的关系不好,不如说徐云瑞与他毫无交集。
不只是徐云瑞,就是其他几位皇子,除了徐永旭,知道这位皇弟出身微寒,仗着自己的嫡长子常会照拂一二,都对徐永安视若无睹。
徐永安也不觉得徐云瑞的语气冷淡,只是又扯了扯嘴角:“皇兄……我是听说了……父皇与您正在商量丰州的事情……丰州、丰州的奚家……是么?”
徐云瑞好整以暇:“不错。”
他观察皇帝许久,只是装模作样地摆摆样子,倒是十成学了七八。
“不知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徐永安的脸上满是关怀之意:“此事、此事的确是我一时不察……奚家的产业是我母妃留给我的……虽然不多,但总算也是一份念想……那、那赏仙丸,我的确不知会引起这些事情……若是知道了,佳泽又怎会允许我献给皇后娘娘?”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同谁玩聊斋呢?
徐云瑞在心中暗啐了一口。
但他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原是如此,我想也是……皇弟应当是被蒙蔽了……只是这些话不应当同我来说,该与父皇说才是……不论如何,皇后娘娘如今身体不适,的确是被这赏仙丸蹉跎的……皇弟,纵使是无心之失,恐怕……”
徐云瑞觉得好笑。
若是什么宫人也就罢了,如今可是皇后!
一句轻飘飘的“一时不察”,莫不是就算揭过了么?
徐永安也不气恼,只是又尴尬地笑了笑:“是、是……当时,我去找庄华姑奶奶,本想着问她有没有什么生财的法子,却没想到……没想到她给了我这个……庄华姑奶奶,也不是想害我,应当只是有些疯癫,魔怔了……我、我是该去给父皇赔罪的……唉、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呢……”
徐云瑞轻笑了一声,暗道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一个疯子——
徐永安也算是谋虑周全了。
徐云瑞不接话茬,徐永安脸上也没有什么气恼的表情,只是赔笑道:“皇兄……只是不知,父皇与您,打算如何处理……处理奚家的那些产业呢?”
徐云瑞嗤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处理?自然是一把火都烧干净,而后下旨,明令禁止大庆境内出现此物……违者,斩立决。”
徐永安的笑容这才有了一瞬的凝固。
徐云瑞本来与他隔了有几步远,如今他回过了身,往徐永安身前走了几步,直到两人只隔了一拳的距离。
恰好光影投落,徐永安站在阴影里,只有脸颊露在光明中。
徐云瑞凑到了他耳边,极小声开口:“你想要什么,我都知道……这没什么好掩藏的,谁都想要。但是……永安啊……打鼠莫伤玉瓶儿,若是这玩意儿真的泛滥成灾,你就是真的斗赢了,又能得到什么呢?”
徐云瑞往回退了半步:“这路子来钱快,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皇弟还是想想,换个什么营生吧?”
徐永安看着徐云瑞,又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来:“皇兄在说什么?我从小就愚钝得很,怎么听不太懂呢?”
徐云瑞也不恼,只是伸手拍了拍徐永安的肩膀,而后也不管徐永安的反应,转过身往宫外走去了。
只留下徐永安一个人,站在狭长的永安道上。
光影慢慢地移动,徐永安最终还是被黑暗吞没了。
徐永安仍然在笑,只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一滴血从他的手心落到了地上。
“玉瓶儿……”直到徐云瑞的背影也消失在了长安道的尽头,徐永安才痴痴笑了起来:“哪有什么玉瓶儿……打老鼠……莫不是还要顾着老鼠窝么?”
这话徐云瑞当然没听见。
若是听见了,大概也不会当一回事。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徐云瑞称得上是身心俱疲,一回到秦王府就张罗着洗漱,而后就钻进了叶明玉的被窝,也不管叶明玉愿不愿意,手脚并用地搂着人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但没有睡太久,宫里就来了人,硬是敲开了秦王府的大门。
“又有什么事啊!”徐云瑞死死抱着叶明玉,说什么也不肯睁眼:“天砸下来还有父皇顶着呢!还轮不到我顶呢!让我睡!”
叶明玉被他这八爪鱼一样的姿势箍得动弹不得,只好叫梅雪去问一问情况。
梅雪一走,徐云瑞又开始嘀嘀咕咕地抱怨:“做什么呢!做什么!王爷今天很累了!瑞瑞今天膝盖都青了,有完没完呀!烦人!”
叶明玉本来想说他,一听他说“膝盖都青了”,便又有些心疼起来,小声哄道:“陛下肯定也心疼王爷……王爷自己说漏了嘴,可不能怪陛下。”
徐云瑞哼哼唧唧:“我哪儿敢啊!瑞瑞的胆子只有针尖大!今天郡马不在,没有看见父皇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他说话一大声,我吓得立马就跪下了!吓坏瑞瑞了!”
叶明玉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
徐云瑞浑身上下就像是一团火,哪儿都是滚烫的,叶明玉拍了两下便收回了手——
实在太热了。
梅雪很快就回来了,隔着卧室的木门,小声通报道:“王爷!王爷!快起来罢!出大事了!”
徐云瑞仍是不肯动,抱着叶明玉拼命往他怀里钻。
梅雪急得跺了跺脚,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王爷!庄华公主在皇宫里跳湖自尽了!已经被人捞上来了……宫中请王爷王妃赶紧入宫呢!”
徐云瑞陡然睁开了眼,眼中神思清明,哪有什么刚刚睡醒的模样?
叶明玉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连忙按着徐云瑞的肩膀坐了起来,对着外头道:“快、快准备衣物,王爷与我立刻入宫!”
等吩咐完,叶明玉才看向了坐在一边的徐云瑞。
徐云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低气压——
与平时不肯起床点卯完全不同,他身上的气息暴烈得似乎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人。
饶是已经绑定的两人这样朝夕相处,叶明玉仍是被这强烈的信香刺激得晃了晃身形。
徐云瑞连忙收敛了信香,但面色仍然阴郁得厉害。
“徐永安。”
他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两次了。
先是陆佳行的罪被季庭生顶了,季庭生在朝会上自尽,将徐永明送进了大理寺监牢。
又是这一次,庄华公主投湖自尽——
即使还不知道别的信息,徐云瑞也知是为什么,无非是为了顶下赏仙丸的罪行。
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事情脱离了徐云瑞的掌控。
徐云瑞终于反应过来,徐永安今天在长安道上与他说的那些话——
根本就是挑衅。
“王爷?”叶明玉换上了一身庄重的衣袍,又拿了玄色的礼服放在一边,伸手去拉扯徐云瑞:“庄华公主若是在自己府上病逝,那倒是没有什么……可如今在宫中投湖!而且又是今日……也不知宫中会作何感想……”
徐云瑞冷笑了一声:“大概是……大发雷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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