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离水县

接着，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讲了。

又吃喝了一阵子，田不满也有了一些醉意。

这老甄头的酒当真不是凡品，恐怕是海底的老龙王来了，闻上一闻，脚步也会变得踉跄。

正要准备起身告辞，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红突然问道：“这老黑山为什么会飞走？”

“妮子啊，山是死物，怎么会飞呢？会飞的人，不是山。”

老甄头咯咯一笑，虽未直接点破，但田不满二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老黑山就是甄示申，甄示申就是老黑山！

这时，小红又忍不住问出心中的那个问题。

虽然眼下情况已经非常明了，那山神奶奶是妖，脑袋被斩断了，丧失了大部分的修为。

为了重获新生，她联合山妖张青山、白毛狼王还有那白蚁妖后共同演了一出大戏，设计让田不满跟她破了封印住她头颅的阵法。

至于那蚁后之前讲的杀生大阵，应该是转移视线所用的谎言。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山神的花轿跟嫁衣，是怎么回事？”

闻声，甄示申的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田不满见状也看了过来。

过了片刻，他笑道:“这都是我做下的孽。”

他目光浮动，似有所忆，稍作沉默后，他道:“这件事要从几十万年说起吧，那时我年轻气盛，犯了些罪过，被贬到这蛮荒地带，被关押在终日不见天日的浩大牢笼中受刑。”

牢笼？

田不满不禁问道:“这山间残留的砖瓦废墟，难道就是那牢笼的遗迹？”

“不错。”甄示申点了点头，“不管是神还是人，寂寞孤独都是一味致命的毒药。头几万年的日子太难熬了，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苟且偷生，不光没有女人，还没有酒。”

两人一言不发，沉默着听他讲述。

“这种日子大概持续了二十万年吧，直到一株草木从牢狱的裂缝之中挣扎而出。看到那株嫩绿幼苗的刹那，我干涸的内心突然又翻涌起清凉的泉水。”

树苗，树妖。

“为了让这个朋友活下来，我每日都用自己的血液浇灌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总是对着它发一些牢骚，谈天说地……又过了十万年，这株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绿叶与花蕊在所有牢房中飘荡。这时的它，已经有了一些意识，能懵懵懂懂听懂我在说什么。真是个资质平庸的笨蛋，被我浇灌这么多年，才生长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只老鼠，恐怕也该成仙了。”

甄示申笑骂一句，倒全是对过往的怀念。

“又过了几万年，对我的惩罚结束，我抬手便将这牢笼给轰至粉碎，而那绿色也快速蔓延，很快便将这蛮荒之地，化作浩瀚的繁茂丛林。但我那位树朋友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在林中找它，其间我遇到了一名女子，我们二人情义相合，很快就在一起了。”

小红道:“那女子应该就是那山神，也就是你在牢笼遇到的那株大树所化。”

甄示申闻言有些不快，“让你这么一搅合，我这意境全没了！”

田不满笑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两个有了一个孩子。”

孩子？

“不过啊，当时我害怕，我怕再被关上个几十万年，这属于触犯天规，是重罪！于是我便跑了。”

抛妻弃子，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小红不禁暗自鄙夷。可甄示申接下来说的话，则更让人怒不可遏。

“但我跑了之后没多久，便感觉这样做不太好，不够够保险。于是我又转回去，告诉她说我要娶她，让她准备出嫁，可这是我的计谋。当她的花轿在经过一字谷时，我一道天雷劈下，斩下了她的头颅，并将其封印，这才感觉万事大吉……”

“混账！”

小红一掌拍在桌子上，手中握着的筷子骤如闪电，嗤地扎入了甄示申的眉心之中。

筷尖没入其眉心三寸，鲜血流淌。

很快，甄示申的眼眸中便没了生机，砰一声倒在地上。

“死了？”

“之后呢，我将那孩子扔在了山上，听说后来是被一头老虎养大的。而那女子不愧是树妖化形，斩了头颅倒也没死，竟被她挺了过来，还在这山中为非作歹，害人性命。今日还要多亏二位，能将她们一窝引到这里，让我一举将其拿下！以后小老儿，也不必再为这桩祸事牵肠挂肚了。”

被筷子刺中的甄示申忽的化作一尊岩石雕像，哗啦一声碎成一地石块。

循声回头看去，只见他正盘坐在二人身后，品味着葫芦中的烈酒。

见小红怒不可遏还要动手，田不满一把拉住了她。

小红蹙眉不解，满脸怒容，“田大哥？此人连自己的妻儿都狠心杀害，简直比妖魔还要恐怖万倍！”

田不满倒觉得有些不对，这甄示申的神通玄不可测，对付这些人，还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吗？

“她们死了，天条便管不到你了。”

“对，落个自在。”

小红还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在甄示申的身旁，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青葱的树苗。

待两人下山后，于山路上往回望，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他身旁多出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甄示申幽幽道：“老弟啊，我的事儿，你帮了我。但你的事儿，我可是爱莫能助啊，自己慢慢去悟吧。”

等出了山，找到白望等人。

田不满第一件事，便是托他去查找附近乡镇这些年被掳走的孩子。

但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并无此事，看来那所谓的阵法，却是属子虚乌有。

当白望问起张青山的下落时，田不满跟小红扯了一个谎，说那张青山为了保护他们二人，跟野狼搏斗时，不幸殒命。

白望闻言只是叹息，这张青山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到头来就这么死了。

无奈，只能拿出一笔钱，送给他过往经常照顾的一些孤儿、老人，又给张青山立了一座衣冠冢，此事就算了了。

最后，田不满拿着他的一封述职信，跟小红一起，又坐上了回京城的列车。

至于这信在自己手上过了一遭后，会不会变成登天梯，已经跟田不满无关了。

一回京城，黄师爷便搭着田不满的脖子，将他带到了一旁，神秘兮兮地说道：“仙长，这次远行，跟红姑娘的好事是不是就要将近了？”

“好事？”

“对啊，好事！”黄师爷笑道：“仙长，咱们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兄弟了，从离水县一直到现在，您跟小红姑娘二人情投意合，我可看在眼里，倒不如抽个时间就把好事办了，也算是了了这桩心事。”

田不满闻言，一时缄默。

另一边，小红也被林妙婉拉着手带到了一旁，问的也是一样的问题，“小红姐，你跟田先生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呀？”

“婚礼？”

“对呀，你们这次不就是去度蜜月了吗？”

小红闻言，脸颊变成了石榴，“不要乱说，我这次跟田大哥，是去办正事了。”

林妙婉意味深长，“对啊，度蜜月就是要办正事。”

小红不语，悄悄回头看向田不满，见他一言不发，立刻转过头。

“我从来没想过。”

“真的？”

“真的。”

“老田，你给句话啊！”

见田不满不开口，黄师爷也有些急了。

“你喊什么！我不是在想哪天是好日子吗！”

田不满话音未落，眼泪立刻噙满了小红的眼眶。

黄师爷大笑道：“好日子，今天就是好日子啊！”

宋子辉闪了出来，“我要吃喜糖！”

“去去去，怎么哪儿都有你！”

接着，置办婚礼，举行喜宴。

看着热闹的人群，田不满感觉这里比梦里更像梦。

外面的客人还在喧闹，洞房内，红烛罗帐，田不满跟小红靠在一起。

“田大哥，我们成婚了。”

“对，我们成婚了。”

田不满望着摇曳的烛火，目光中没有波动。

一夜过后，众人便再度往南出发。

现在吊着田不满的还有一件事，便是剩下的一卷道术神通。

当年二道人将李竹炼化为傀儡，并联合六盘山的匪徒，袭击红云山清宵观，将道观掘地三尺。

可到最后，二道人也没有取得剩余的那卷道书。

而自己上次上山，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情况。

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之中。

到浦家集后，一行人下了列车。

虽才离去两年的工夫，但昔日的城市，如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他们抵达时，腾龙蒸汽公司正在试行新一代的蒸汽动机，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片街区，竟被磅礴的蒸汽力凌空举起。

足足在近百米的空中悬停了五分钟，已经初步实现当初宋宣明向田不满所讲述的未来蓝图了。

之后，一行人分成几路，林妙婉跟高秘书一起去祭拜林天生。

而田不满三人，则带着宋子辉一起，来到海岸边，去看刻在礁石上的文字。

“我从来没想过，那次骑马离开离水县，将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黄师爷望着海鸥、落日、碧波，难得变得严肃，轻叹口气，一本正经说道。

夕阳的余晖洒在田不满跟小红身上，两人紧靠在一起。

“小红，老黄，多谢你们。”

“谢什么，有什么可谢的。”

“田大哥，我们不要走了，就留在这里吧。”

“好，走完这一段路，就停下。”

离开海岸后，宋子辉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留在浦家集，加入腾龙蒸汽公司，继续完成他父亲的遗愿。

“好，再见了，小辉。”

来时三人，归时还是三人。

在准备再次出海前，田不满、小红、黄师爷三人又骑着马，回到了离水县。

有的地方变了，但有的地方没有变。

离水县，就是没有变得那一个。

城中，三人按辔徐行。

黄师爷笑道:“仙长，红姑娘，你们两个先自己转转，这好不容易回趟老家，我得去给老娘上个坟，跟她聊聊这些年来的见闻。你们就不要跟我去了，唉，我很久没见我娘了。”

说着，他的眼眶已经变得微红。

“好，再见了，老黄！”

黄师爷孤吊着身子，摆摆手，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枯槐岭。

“袁老弟，说老实话，我早应该回来看看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瞧，咱现在也能吟两句诗了。”

田不满跟小红坐在那座矮小的坟丘前，说了一些话，祭了几杯酒。

“你的仇已经报了，你的兄弟不错，是个好人，别怨恨他。”

说完，田不满站了起来。

小红微笑道:“当初，你在这里被那骷髅硌到脚时，我就在那里看着。”

“幸好你那时没跳出来，否则按当时我的脾气，非跟你干一仗。”

“我可弄不过你。”

说着，小红脸色微醺，痴痴一笑。

田不满也笑了起来，“我现在要去红云山。”

“去吧，我就这里等你，一直等你。”

“好，再见了，小红。”

红云山，清宵观。

大山如墓，一片漆黑。

田不满缓步行在山路之上，抬头望。

不知为何尽头的那座道观，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也想停下来，但他知道，不是现在。

终于，来到了道观。

曾经被挖陷的地面，里面已经开满了鲜花。

破败的观宇深处，好似有人影在走动。

“来客了。”

田不满走进宝殿内，开口道。

“请坐。”

虚弱的声音响起，田不满坐在覆满了青藤的蒲团上。

脸色苍白的青年的与其相对而坐，微笑道:“田壮士，幸会。”

“明月道长，幸会。”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对于前方的那张脸，田不满已经不能说陌生了。

“你生病了。”

“对，我生病了，病的很严重，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明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在死前，可以亲口说一声多谢，也算是了却了残生的一件憾事。”

田不满摇头，“我们之间便不必提谢字了，这次来，我是想找清宵祖师留下来的另一卷道书。”

明月轻叹，“已经没了，被纯齐道长烧毁了。”

意料之中。

“清宵祖师已经步入轮回，否则，他也许能帮助你。”

田不满稍作沉吟，退而求其次，“我想知道，这两卷道书，是清宵祖师在哪座墓穴中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