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忘春园

“珠儿……”

宫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刚才那个粉雕玉琢、憨态可掬的乖巧女孩，此刻形容竟已宛如恶鬼般可憎！

雪白光滑的肌肤变的宛如橘皮一般粗糙，大片大片的蓝色斑癣溃烂成泥，流淌着红黄相间的毒脓。

她的头颅更是涨得有之前两三倍大，脸庞乌黑浮肿，此刻正用凸起在眼眶外、变得血红的双眼恶毒地瞪着自己。

要不是田不满掐住了她的脖子，她那一头稀疏，但根根直立，宛若钢针般的红色发丝，早已取了自己的性命。

宫九长呼一口气，平复下心绪，回头看了眼还正满脸迷茫的妇人，不禁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珠儿才是诡者？”

田不满抓着珠儿脖子的手臂在轻颤，这娃娃好大的力道，他咧咧嘴，勉强露出个微笑，“我的掌门，她娘是在屋里吊死的。这屋里虽破，却没漏雨，想变成诡者有点困难吧？”

闻言，宫九双颊上一抹红晕稍纵即逝，倒是自己疏忽了。

田不满看着不停发出低沉嘶吼的珠儿，“娃娃，你好生心计啊！用邪法将自己娘亲变成傀儡，专将善心人引来这里享用！”

“嗷！”

珠儿张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对着田不满叫上一声，却没辩驳。

宫九闻言心思急转，低头瞧瞧，开口道：“先放开她。”

“放开她？放开她，她就该吃人了！”

“应该没有。”宫九摇头，“我刚才看过，这屋里跟院外，没有半点血迹。”

田不满闻言嗤之以鼻，可心中却又同情这母女二人的悲惨遭遇，幽幽道了一声“都听掌门的”。

说罢，还是松开了手。

珠儿落地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身上皮肤一阵蠕动，眨眼间又化作了甜美女童模样，快步跑到妇人身边，伸开双臂将其抱住。

“珠儿…珠儿……”

妇人把孩子抱在怀里，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双目呆滞地叠叠问道：“娘亲真的扔下你…自己走了吗？”

“没有！娘没有扔下珠儿！”

珠儿大声回答着，小嘴一瞥，泪眼婆娑。

“我好狠心啊，我好狠心啊……”

妇人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仍在呆呆说着。

“娘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也要一直跟娘在一起。”

珠儿的抽泣声像是拨动了宫九心中最柔软的琴弦，她询问道：“珠儿，你母亲走后，你怎么样了？”

珠儿抱着妇人的脖子，皱眉道：“坏人要拉我走，我不跟他们走，他们就用棍子敲我的头，我的头好痛，好想睡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突然凉丝丝的。等我醒过来，感觉自己变得好奇怪，我看着屋子里的娘，想让她睁开眼睛，她就真的睁开了……珠儿没害过人，珠儿只是想跟娘在一起。”

田不满冷不丁开口“给你家放债的人，还活着吗？”

珠儿闻言，脸色冰冰地看他一眼，接着转头对宫九说道：“他们还活着，珠儿不敢害他们，要是珠儿害了人，就再也不认识娘了……”

宫九看了看田不满，再问珠儿，“他们住在哪儿？”

公平？

这世上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血雨浊世，穷苦百姓生前为奴，死后成畜，自相残杀，少时无靠，老无所依。

可他们呢？

那些将苍生砸骨吸髓，满脑肠肥的他们呢？

他们不光没死，还活得滋润呢！

听，他们又在谋划呢。

金碧辉煌的大屋里，面相如狼的钱庄吴掌柜双眼油绿，他面前，是一桌世间难寻的美味珍馐！

他贪婪地舔舔嘴，对一旁满脸油光的肥胖妇人说道：“太平时我们放印子钱，现在百鬼夜行，民不聊生，我们就放粮，让那帮劳力穷鬼，不光这辈子欠我们的，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欠我们的！只要人间不灭，我们便永远不死！”

妇人哈哈大笑，将脑袋埋在菜盆里，哼哧哼哧，像猪狗一样啃食起来！

突然，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啪啪啪，砖瓦如雨，急坠而落。

“啊！”

两人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慌忙抱起脑袋，四处躲避。

砰！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重重坠落在饭桌之上，噼里啪啦，碗碟纷飞，碎了一地。

“你！你是谁！”

两人同时裂开大嘴，高声尖叫！

“我是谁？大世界的恶鬼，来索你们性命了！”

田不满狞笑一声，双臂一展，数十片锐利黑鳞拖曳着残影如迅雷般从其袖口飞出。

男人的惨叫呻吟与女人的痛苦哀嚎一并响起，烛光堙灭，白花花的脂肪与粘稠的鲜血溢满了屋子。

咚！

田不满将两个圆滚滚的物事扔在墙角，回到屋里，妇人抱着孩子正在讲着好久之前发生的趣事。

锅中水正沸，宫九微笑，举起手中腾腾冒着热气的瓷碗，“喝一口，暖暖身子。”

夜色又深了一些。

田不满与宫九来到街上，呼吸间，都会生起浓重的白色哈气。

因为寒冷，两个人面颊上的皮肤都变得毛糙糙的。

宫九道：“珠儿说，这附近的忘春园很可怕，那里住着比她厉害数十倍的怪物。”

田不满点头，“看来，那里就是所谓的诡域，诡王的老巢。”

宫九回头，虽已看不见人了，但还能听到母女的欢笑。

“她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田不满听出了宫九话语间的揶揄。

“你说过的。诡者，就是诡者。即使现在不伤人，今后也会伤人。”

宫九正视他。

“今后才会发生的事，为什么要现在想？”

“你？”

宫九摇摇头，哑然失笑。

她算是看出来了，田不满这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给自己编出一套规矩。

“不会太久的，当太阳升起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田不满若有所感，喃喃自语。

“对了，那忘春园是干什么的？听起来不像是个正经去处。”

“正经着呢，是戏园子，聚着整个京城的名角。”

“戏园子？”

田不满一怔，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反复做过的那个怪梦。

空无一人的喜宴，与唱着悲切戏词的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