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跟我争,是没有用的。”
安德森才不想听他这种空口白牙的解释呢,要解释也得拿出真东西来:
“老爷这么说是有数据的,威廉配第爵士之前统计过英国的很多数据;
他跟老爷说过,只需要450万英镑的货币、就能维持整个国家运转;
450万英镑,换算下来才5400万荷盾;而荷兰呢?阿姆斯特丹银行每年经手的贸易额就超过2亿荷盾!”
“不不不…您、您这个算法不对!”安德里格斯连忙抢断他的话:
“450万英镑的货币周转,是不停周转的,事实上,整个国家的国民产值能达到4000万英镑\/年!”
“那您,还有您的朋友们,每年能接触到多少资金呢?”
安德森再度摇摇头:“这个国家还有3\/4的人口是农民,这些人能创造一千万英镑的财富,但那是谷物;
这个国家还有租赁出去的土地,你们的地租经济、也能创造一千万英镑的产值,但那只是纸面数据;
哦!您一定要说,你们的羊毛业也能创造这么多,但是…很抱歉,以前或许有,但现在绝对没有了。”
安德森的话堪称毒辣刻薄,可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农民老老实实种地,种出来的谷物有一半是自己吃,剩下的一半谷物才会流入市场;
而剩下的这一半谷物,也不会都换成钱,还有一部分会换取实物、一部分被储备起来;
最终,会被换成钱、再通过市场层层分售的只有1\/4;换算下来,市场上流通的谷物价值不超过250万英镑;
如果把它分解成多个步骤:从农民到大谷物商人、到小谷物商人、再到谷物商店,最后才是消费者;
那么…这250万英镑也不是一步到位支付的,很可能只有100万、甚至是80万英镑的现金流转过;
同样的道理,其他三千万英镑的财富也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分解流通,相当一部分财富属于纸面数据;
到头来,威廉配第的数据并没有什么问题:只需要450万英镑的货币,就足够市场正常运作。
没错,安德里格斯可以向市场投放更多的货币;但这是以通货膨胀为代价的,如果投的太多、甚至能引发货币大崩盘!
面对安德森这赤裸裸的讽刺,安德里格斯脸色又青又白,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勉强辩驳:
“我们、我们有很多朋友,什么生意都做,无论是农田、羊毛业、殖民地开发还是进出口贸易,我们都做…”
“然后呢?”安德森一脸不屑。
“…”安德里格斯张了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瞧,英国就是个小地方,根本没有市场。”安德森先是狠狠的打击了他的信心,这才话锋一转: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机,只要您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也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您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明知道安德森是在讹诈他们,安德里格斯也只能选择听下去。
“先证明您的实力,安德里格斯先生。”安德森微微一笑:“让老爷看到、您跟您的朋友们的实力。”
实力?
安德里格斯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追问了一句:“比如呢?”
“先承兑一部分承兑券,让承兑券在伦敦试着流通。”
安德森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您不需要无限制的兑现,只需要在您的能力范围内、试着承兑它们就行。”
事实上,安德森也不需要他无限制的兑现那些承兑券。
要知道,阿方斯给出的第一批、25万英镑承兑券是给议员们的,这些人拿到承兑券后,也不会立刻花掉;
只要安德里格斯跟他的朋友们做出承诺、表示随时可以承兑这些承兑券,就可以让议员们放心了;
至于后续那25万英镑承兑券,安德森并不急:
如果“大计划”一切顺利,他们根本用不着这笔钱;如果不顺利,那他们就用刀子、逼着安德里格斯进行兑现!
然而,即便是有限制的承兑,安德里格斯也不愿意接受:
“安德森先生,这恐怕是不行的…您应该知道,我们是做现金生意,在英国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只信任金子…”
“也就是说,老爷是对的,这个市场不大、没有继续投资的必要。”
说完这句,安德森鼻子出气、将手中残余的烟头往烟灰缸一按,径直站起身来:
“那我就不再浪费你我的时间了,告辞!”
“诶…慢着!”安德里格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住他:“安、安德森先生,咱们有话慢慢说嘛…”
“还要说什么?您还想让我说什么?”安德森显得极为愤怒:
“您一边说这是个大市场,可以发行更多的承兑券;一边跟我说、每个人都只信任金子?”
“…”
“我们不可能合作了!”
见安德里格斯无言以对,安德森更是步步紧逼:“比起没有能力,没有诚意更可怕!”
“不…”听到安德森放狠话,安德里格斯自然怂了:“您误会了!我们绝对有诚意的,绝对有!”
“呵…”安德森冷笑一声:“说说看,您的诚意在哪里?”
诚意在哪里?
面对安德森的质问,安德里格斯唯有尬笑。
身为银行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承兑券就是一张一文不值的纸片儿;
如果他是入股到承兑券的生意里面,那骗的是别人的钱、刷的是阿方斯的脸,那自然有恃无恐;
可现在、安德森竟然要他们无条件担保承兑券的兑现?那就是不是骗别人了,而是骗他们自己的钱!
没错,他们并不需要承诺太多,可哪怕是承诺一个铜板、这也是他们的铜板!
“那个...”安德里格斯考虑再三,这才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糊弄的理由:
“银行业的规矩是这样的,我们只能用别人的钱去做事,就算我们愿意承兑,也找不到愿意出钱的投资人...”
“只能用投资人的钱?”安德森一脸古怪:“难道你们做投资、也是用别人的钱吗?”
“没错!”这一次,安德里格斯回答得理直气壮:“我们只做保管、从不投资,如果我们做了、那一定是替投资人投资的!”
“那你们想入股承兑券,也是替背后的投资人投资?”安德森嘴角一翘,冷笑着又问了一句。
“这个...那个...”安德里格斯嘴唇抽动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干脆这样。”安德森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您不需要另外找投资人了,直接用老爷的钱来开展承兑券业务,你们不承担任何风险、还可以赚到佣金,如何?”
“...”
“怎么?这也不愿意了吗?”安德森依旧冷笑:“我最后问一次,您、是不是从不投资?”
这一次,安德里格斯不敢狡辩了:“我...投!”
“什么?我不是听得很清楚。”安德森走近一步,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
“我...我是说...您说得对!我们...我们可以试着先承兑一部分承兑券...”
安德里格斯吞了吞口水,艰难的继续讨价还价:“不过...我们还不能大规模的对外散布消息。”
“当然,现在只是一次小小的测试。”安德森眼珠子一转:
“老爷会通过他的一些朋友,来打听承兑券的情况,你们只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就行。”
“阿方斯先生...的朋友?”安德里格斯保持着谨慎:“我...我们该如何辨别他们?”
“议员,他们大部分是议员,或者议员的亲人。”安德森显得很淡定:“我想,当您见到他们的时候,您会认出他们的!”
议员?!!
安德里格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阿方斯这是要用承兑券来贿赂他们,却要自己承担兑现的责任?
这不就是拿他们的钱、去贿赂这些议员吗?
好处让阿方斯拿了,黑锅还要他们背,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安德里格斯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安德森的提议:“抱歉,安德森先生,我们做不到!”
“什么?!!”安德森刚以为自己忽悠成功了,就被安德里格斯杀了个措手不及!
“我们做不到!”这一次安德里格斯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们不会向议员们承兑这些承兑券的,绝不会!”
“为什么?”安德森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确实想不通,安德里格斯为什么要拒绝?
“我想,您应该听说过马扎然公爵大人的事?”安德里格斯摇了摇头:
“他的承兑券也是送给了巴黎的官员们,因为官员们收到钱后都是储存起来,所以一直没有出现问题;
可前不久,他的承兑券突然遭到挤兑,并进一步引发更大规模的承兑券提现、差点把所有的银行都拖下水!”
“但他已经度过难关了,不是吗?”安德森自然也听说过这件事,还知道阿方斯为他提供了帮助、让他勉强渡过难关。
“但它的破坏性已经展现得一览无余!”安德里格斯自然是往最坏的方向说:
“他发行一部分承兑券、送给巴黎的官员后,这些承兑券又被储蓄到银行里,成为账面数字;
随后,马扎然公爵又拿着这些收回的承兑券、一遍又一遍的去送礼、结交更多的友谊;
他仅仅印刷了几百万利弗尔的承兑券,却送出几倍于这个数目的礼钱;
结果呢?他完全无法应对如此规模的挤兑,迫使各家银行透支自己的金库、帮他先偿还这些烂账!”
“所以...您是担心,如果老爷会一遍又一遍的送出更多承兑券,让你们承担风险?”
安德森眉头一挑:“那如果,我们拿出一些抵押物呢?”
“什么抵押物?”听到有抵押物,安德里格斯就知道、这果然是早有预谋!
“钾碱。”安德森微微眯起眼睛:“我们可以给出价值10万英镑的钾碱,你们能承兑多少承兑券?”
“6万!”听到抵押物是钾碱,安德里格斯飞快的砍了一个黑价!
6万?安德森一听,转身便朝门口走去:“告辞!”
“且慢!”安德里格斯只得伸手拉住安德森:“8...8万,这是最高的报价了。”
“30万。”安德森竖起3个手指头,报出一个天文数字。
事实上,他是慎重考虑过这个数目的。
阿方斯答应给他们价值5万英镑的钾碱,可这批钾碱到底有多少、他却没有跟本杰明交底;
因此,比起草率的卖掉这批钾碱,安德森不如拿它当抵押物、一次性抵押借贷30万英镑!
“这不可能!”安德里格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绝对不可能!”
“真的不可能吗?”安德森再次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老爷答应给您的价格,是40荷盾\/磅,但市场价已经突破100荷盾了。”
“那也抵押不了那么多,抵押物的抵押价格、只能是现有价格的60%!”安德里格斯坚定的摇了摇头。
“您别忘了,并非所有人都会急着找您兑现。”安德森再度摇头:
“相反,大部分议员都是把钱存在您的银行,这些钾碱完全足够覆盖这笔资金!”
“却不足以覆盖账面资金!”安德里格斯也不是傻子:“万一他们突然都来找我兑现,我该怎么办?”
“如果取现超过十万英镑,我们会追加更多的抵押物;
如果取现超过二十万英镑,您可以拒绝继续取现,如何?”
安德森不得不做出一点让步:“我知道您需要承担风险,但这个风险是可控的;
如果您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意冒,那很抱歉,我们就得找其他人合作了,也许那时候,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由老爷自己投资银行、推行承兑券了!”安德森耸耸肩,不深不浅的刺了他一句。
“…”
不得不说,这也是安德里格斯最害怕的一点。
阿方斯手里有钱、有钾碱,如果他自己下场推广承兑券,安德里格斯他们连汤都喝不上!
没错,他们可以团结起来、抵制甚至是抹黑阿方斯的承兑券,但…他们承受得起阿方斯的报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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