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各家分别落座,殿中的气氛瞬间便紧张起来。
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政治目标,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凑热闹。
春秋儒要扞卫自己天下领袖的地位,以事实告诉其他各家,春秋儒能拥有现在的地位,不是因为会舔皇帝,而是有真材实料。
不仅仅在政治上春风得意,在学术厚度上同样不遑多让。
儒门各派则想要掀翻春秋儒上位,大汉尊崇儒学,把董氏春秋这个疯子打趴下,以免我儒门彬彬有礼的风评被害,顺便向天下展示一番,尤其是暗戳戳的告诉皇帝,你看看春秋儒这么费拉不堪,赶紧抛弃他们选择我们吧。
秦晋法家没有那么好高骛远,刘向的主要目标是甩掉以前的旧包袱,重新回到文明社会。
还有其余各家主要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而且不需要串联就互相之间很有默契的准备联手撕下儒门的几块肉尝尝。
尤其是曾经主政大汉的黄老学派,一直都有着一个复兴之梦,想要重返巅峰。“嗒嗒嗒。”
一道道极其轻盈的脚步声在众人身后响起,众人向后看去,只觉帷幕之后有许多人影端坐,从一道道帷幕的缝隙之中,能够看到男女皆有,全都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一丝不苟。
众人心中一凛,洛盛见到记书之人都到齐了,便冲着执钟之人点点头。“铛!”
钟被重重的敲响,众人神情一震,洛盛朗声道:“诸位请吧!”“轰!”
刚刚还安静无比的殿中,几乎在一瞬间发出了足以掀翻屋顶的啸声,所有人都等待这一天太久了。
谁家才是天下第一?“刘子政!”
之前在馆驿之中被刘向敷衍的态度气到的儒家学子第一个跳了出来,昂然道:“刘子政,今日到要看看你逃往何处!
看看这满殿诸家,唯有你秦晋法家没有先贤名列诸子圣殿,你又有何面目坐在这里?
你秦晋法术祸乱苍生,如何能和我等同列一席?速速离去,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然也!”
几乎整座殿中的所有学派都出声赞同,这种众志成城的气势使秦晋法家的士子都有些坐立不安。
“安心!”
刘向一改前些时日的拆科打诨,在这里可不能搞那些东西。
一向自由散漫注重个人抱负的士子们从刘向的身上竟然见到了一种叫做领袖的东西,想做法家的领袖,那可不简单!
他缓缓从坐席上站起,心中有无数的思绪翻滚,一股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那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势,面上则是决绝的表情。
他向着端坐上首的洛盛躬身作揖,“大公安康。”洛盛手平扬,道:“请。”
刘向转身面向那位士子以及整座殿中的士子。万人之前有一人独面!
洛盛望着这一幕,微微感叹着,这就是成为圣贤的道路啊。
刘向大喝道:“尔这番话是何等的荒谬啊,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党同伐异,竟然枉顾教导,假言虚辞!
尔难道不知道,数年之前,我就已经不是秦晋法家之人吗?这是尔话中第一谬误之处!
再有。
难道在那诸子圣殿之中没有先贤安坐,就不配到这学宫之中了吗?这天下的诸门,难道都是生来就有圣贤安坐的吗?
谁教导着你这样傲慢的对待他人,洛孔二圣谦逊的修身做人的道理都被你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是尔话中第二谬误之处!再有。
百年前昭圣王践愚民术之后,秦晋法术便已经得到昭圣王认可,昭圣王亲自认证放过的学术,现在你张口便混乱苍生,难道你是在质疑昭圣王吗?
用你的狗脑子想一想,祸乱苍生的难道是法术吗?夏桀商纣祸乱天下的时候难道有秦晋法术吗?
周厉周荒周幽败坏社稷的时候难道有秦晋法术吗?
天下之恶,滔滔不绝,秦晋法术不过占据一隅之地罢了,大汉百年,贪污酷烈的罪官,五成出身儒家,你又有什么话说!
这是尔话中第三谬误之处!
桑弘羊祸乱,纵然在秦晋法家内部尚且不赞同他,吾正是悲愤于桑弘羊有术无德才愤然而走。
这数年来,研习春秋,借阅孟子,又通读荀子之道,采纳老子道德经之言,以道儒为骨,重塑思想,再持以律法,创下了刑律家!
我等乃是刑律家,秦晋法家已经灰飞烟灭。
刑律一脉草创,虽无圣贤,但假以时日,我等便有人成圣。
刑律一脉以手中刑律,为天下人求一个公平,为天下人求一个正义,体恤黎民,匡正罪官,这难道还是祸乱苍生的法术吗?
尔话中的三处谬误,尽在这三条之中,还有何话可说?”刘向一番话义正严词,一条条将儒生驳斥,尽显风采。想把我当靶子打?
我自己把靶子先给扬喽。爆杀!
洛盛望着这一幕,只能想起这个词。
儒家一向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但是现在刘向站的更高。
儒生呐呐无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这就是洛氏学宫辩论的权威性,在这里是不能胡说八道的。
真是个废物,竟然两句话就被怼了回来,有儒门的大儒恨铁不成钢的想着,儒生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心中大急,知道自己铸下大祸了,直接一口鲜血喷出。
“刑律怎么能和儒道相容?”
不能受到刘向具体事例的引导,这是那些大儒的第一反应。
儒家和道家的大儒高士立刻开始翻秦晋法家的老底,指出刑律之道诞生之初便是带着邪气的,律法生来就是为了苛待百姓的。
刘向闻言不仅不慌,反而心中大喜,他就在等着这些人翻旧账,想要让刑律家真的成为一个被认可的流派,辩论的输赢甚至都不那么重要,关键是要和素王有关联,得到洛氏的认可。
当年秦朝灭亡,法家能活下来就是依靠昭圣王践愚民五术,现在同样需要洛氏背书。
唯洛活我!
素王是万法之源头,是万道之根基,天下流派都从这里而出,如果不能和素王扯上关系,那一定是做无用功的。
刘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昭昭史册上的地位就在这一刻了。
“请问诸位,千年之前,素王上皇在镐京封邦建国,立下分封,用什么来管理诸侯?”
“礼乐!宗法!”刑律家众人齐声道。
“儒家从礼而出,但是难道忘记了,礼法礼法,礼和法从来都是不分家的,素王上皇用礼法治理邦周,实质上就是一套针对贵族的律法。
直到开始用礼法管理庶民,这套礼法就变成了所谓的律法,律令。
儒家谈礼,想要规范君王、贵族、士人的行为,却忽略了素王上皇是有一套惩罚的,礼是要求,法是手段,礼法本是同源而生,重礼而轻法,难道是正确的吗?
如今我建立刑律家,就是要根据我大汉朝之礼,制定我大汉朝之法律,再用这法律来清平天下。
以道儒为根基,就是要吸收礼之中的仁义公平之道,然后创造一套可以教化天下向往仁义公平的律令。
你们这些人冠冕堂皇的坐在这里,难道就没有做过有害于社稷和百姓之事吗?打压我等,定是为一己之私欲罢了。”
法律的本质限于和谐不能说。
但是刘向的思想之中,已经摸到了洛氏对法律的一个要求,那就是将社会导向正面,为道儒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装上翅膀。
荀儒听着刘向所言,感觉他所想的,倒是和祖师荀子的某些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在于荀子的根基是性恶论,而刘向则选了无善无恶论,不论善恶,都要接受我这一套的教化,善的更善,恶的要么去死,要么收敛起来变善。
殿中各学派互相对视几眼,有些无措,没想到刘向会这么棘手,竟然真的抽出了法家天性恶的一面,道儒为体,刑律为用,竟然真的让他做成了,还找到了素王的事迹和典籍作为道理的源泉。
一直在关注着这一场争论的洛盛眼底带着笑意,洛氏对法家的存在一直以来都非常的头疼。
法家有那么大的缺陷却还是任由它存在,这不是什么圣母心发作,是因为法家真的有一些理论很好。
这是一个非常二极管的学派。
它极端先进又极端落后,老子那种对立统一的思想,他们是一点没有,所以法家学子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这句话被洛氏认为是不逊色于孟儒的理论。
但是因为理论的缺陷,在各位酷吏的使用中,落实到现实中,就成了“君王想要重办的,就一断于法,各种证据齐上,一定要大办特办,君王想要宽恕的,就找理由跳过去”。
这实际上和其他家就没有什么区别。
洛氏甚至发现这是不可逆转的,因为人是生来不平等的,那就不可能有公平的律法。
洛盛还发现,刑律家会成为洛氏的另外一把尖刀,孟儒刺向君臣这种上下尊卑,刑律刺向儒家的阴暗之面,亲亲相隐之下的罪恶。
“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殿中顿时安静下来,这一场停下了,结果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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