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天人多兰悠悠醒来,只觉得全身酸软、脑袋昏沉。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似乎有几十斤的重量,视线也模模糊糊的。他依稀能辨认出自己被束缚在一个透明的容器内,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对另一个人进行拷打。
隔着罩子,外面的声音有点发闷,听不太清楚,只能从偶尔出现的字词中认出是天人语。每隔一会儿,便能看到闪耀的电火花,或者是红热的火光,那一股股白色的喷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惨叫声总是会与这些光或烟一起传来,撕心裂肺的,连罩子也挡不住。她听出来了,正在遭受酷刑的人是一同被俘虏的齐卡尔,一个受人尊敬的教师。
发生了什么?记忆慢慢涌上心头,多兰很快就想起了巨龙。那是欺骗之龙,是威胁之龙,也是惩罚之龙。多兰并没有亲眼见证巨龙的出生和背叛,但六指培训中心发生了什么,所有天人都有耳闻。但自己被巨龙抓捕后,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进行审问?
就在她心头满是疑惑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她看到拷打者恼羞成怒,一下子趴到齐卡尔肩膀上,然后用手将他的脑袋拧了下来。齐卡尔无头的尸体立刻瘫软下来,而那个拷问者居然用手打开了那颗头。多兰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坐在一把束缚椅里,胸口、腰腹、双腿都被固定,双臂只有肘部以下的小臂能够活动。
在她面前是一张可供六人吃饭的长餐桌,自己在一端,另一端坐着个没见过的人类男性。艾瑞克斯穿着复合进化人的太空防护服,面前摆着一个浅盘,里面堆满了切成小块并加了酱的铁板鱿鱼。味道问起来是慢慢的蛋白质香气,但是这道菜的外形处理很上心,看起来就像是……
“你居然在吃齐卡尔!你这个食人的邪恶怪物!”多兰用最大的力气喊道。
“这是一道精美的菜肴,与邪恶并没有什么关系。”艾瑞克斯用勺子挖起红白酱的鱿鱼,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被表象迷惑,这只是道具,然后吃下去。到了嘴里面,味觉完全代替视觉,他就不会和多兰一样受到影响。“嗯,很有嚼头。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想必你也饿了。”
“不,我不会吃的。天人的怒火如燎原一般,定会把你烧成灰烬!”
“我不那么认为。如果只是燃烧植物产生的火焰,完全无法影响到我的护盾。顺便说一句,你们将我的飞船当做救星,这一点实在是太好笑了。唔,如果再嫩一点就好了。”艾瑞克斯慢慢咀嚼,显得非常从容,只有在完全咽下嘴里的东西后,他才会说话。“天人在天土大陆这么久,藏起了不少好东西吧?你有没有相关的知识。”
多兰吼了一声:“有,知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不告诉我无所谓,只不过是多费一些时间的问题。我在天土大陆有的是时间,而且你们天人完全拿我没办法。哦,顺便说一句,你们呼叫的支援已经到了燃烧的戒指护卫舰那里,他们灭了火,判断你们都已经死了,一个个非常哀痛。他们提到要用雷火之锤来对付我,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艾瑞克斯能够窃听天人的通讯频道,这件事差不多只有天人自己不知道。通讯频道里多次提到雷火之锤,通过上下语境判断大概率是一艘星舰,或者是星舰上使用的武器。艾瑞克斯想要试探一下,之前询问过齐卡尔,现在又是多兰。一提到这个词,他们的脸上都非常严肃,甚至有些紧张。如果是天人的星舰或者武器,不该应该是自信、骄傲和期待吗?
“你最好赶紧投降,还能有机会活着离开天土大陆。”多兰说道:“如果让我们使用雷火之锤,你肯定会死亡,而天土大陆也会受到严重损伤,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看来雷火之锤很厉害喽?”艾瑞克斯说道:“它在什么地方?我很想见识一下。”
多兰立刻保持沉默,紧紧抿着嘴,目光非常坚毅。艾瑞克斯问了几次无果之后,就把话题放到其他领域。“我一直有个问题。天人是从部落人里面选出来的,在见识了高科技之后,为什么还要看着部落的人生活在愚昧和无能之中?那些难道不是……”
“部落是部落,天人是天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天人有自己的道路,只有获得祝福的部落人才能在训练之后成为天人,这完全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你这个……人类……”
“复合进化人。”艾瑞克斯说道:“我除了是一个复合进化人,当然还有其他的身份,这样有利于我在宇宙各处进行探索和发现。我同时是一个战士,不喜欢被挑衅,一定会对挑衅做出报复。自从你们天人对我开火之后,天人的覆灭就拉开了帷幕。不该是我对你们投降,而是反过来,天人要对我道歉并投降。”
“我们进攻了你?”多兰摇摇头:“用谎言建立的一切,都会像沙子一样垮塌……”
“我就是匿名星人,我就是加入了异星协会然后被攻击,不得已反击摧毁了你们的主炮基地,然后用创世球砸穿引力屏障的那个人。”
“谁?”
艾瑞克斯愣了一下,看到多兰眼中闪过的狡黠后便明白了。“不错,反应还是挺快的,情绪也很饱满,看来你应该能坚持更长时间,我需要付出耐心才行。也对,你是耐药性最好的那一个,比我预想醒得早。为了提高效率,我先去找你的同伴,你在这边慢慢等着吧。”
艾瑞克斯直接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来端起那盘子鱿鱼。“这个可不能浪费,吃什么补什么。如果不是你们天人,我也没法使用地球·环盟的科技啊!谢谢你们,这里的遗迹中到处都是宝藏。不过你们真笨,我只用很短时间就学会了,偏偏你们不行……”
他这样说是为了提高多兰的紧迫感,让她在焦急中失去谨慎,最好能说出一些有关天人的重要情报。不过多兰非常坚毅,她只是投来嘲笑的目光,然后就闭上嘴巴不说话,很有可能已经看穿了艾瑞克斯的计划。
唉,如果这样就不好办了。她就算用假情报欺骗艾瑞克斯也会比闭上嘴巴不说好得多。艾瑞克斯让系统关闭面前的全息图景采集器,一边端着盘子继续吃烤鱿鱼,一边看着还在生物约束罐里的三个天人。
他才不会将天人从约束罐里放出来进行审问呢!不管是拷打他们的同伴,或者在餐桌前见面,一切都发生在全息信号构成的虚拟空间中,由约束罐通过刺激他们的大脑,直接将这些内容传到他们的意识当中。
天人的大脑就是人类的大脑,约束罐里就有现成的信号欺骗的方案和设备。艾瑞克斯审问天人,是想旁敲侧击问出天人有没有大型资料库,在哪里,里面有没有天人起源的研究,有没有最早那批天人如何找到和使用地球·环盟科技的记载。
六指上的基因极大可能是人为编辑的,那么是谁编辑的,这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很显然,这种编辑是为了使用地球·环盟的设备,那么是谁有这种需求呢?为什么把这个机会给了天人?做这件事的人有没有得到地球·环盟的科技,拿走了多少,他现在又处于什么状态?
根据这一发现,艾瑞克斯能够列举出许多问题,一些问题或许能从天人那里得到答案,另外一些或许就只能依靠山河社稷号上的“老人”。
核心舱的守门人,智能机器人贾侯的控制和储存模块一直被放在生物约束罐内保存,现在应该取出来了。艾瑞克斯已经在鱼龙号上还原了部分山河社稷号的设备,再加上清零炮,也就不怕计算机智能出现大问题。
将贾侯安装到兵马俑机器人上,这个守卫重新上线。它的身体上连接着数十根探测线,时刻监控着所有数据流的运转;两个独立供能的清零炮对着它,一个定向一个区域压制。
“再见到你很高兴,”贾侯控制着崭新的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如果是我原来的身体,这些探头都不可能插进来的。”
“你之前是战斗型的智能机器人,现在这个身躯是一般服务型的,确实差距有点大。”艾瑞克斯说道:“我现在有事想要问问你,你愿意如实回答我吗?”
“当然,我愿意而且只能如实回答你。”贾侯抬起头来,目光凝视着艾瑞克斯,态度严肃而端正。
“你是不是人工智能?”
“我是智能机器人,不是人工智能。我无法改变和提升自身系统功能水平,我在一开始就被设定好,无法进行软件、硬件或智能方面的升级。”贾侯说道:“我的系统既不支持产生人工智能,也不支持写入人工智能。”
“你是山河社稷号的一部分吗?”艾瑞克斯问道。
“不是。大圣在制造我的时候说过,我的设计资料来源于造化道途号,是他在残骸中回收的。我的模型是侵彻型战斗初级平台,编号就是一连串数字,没什么说的必要。”
上次见面的时候贾侯说的就是这话,它倒是前后一致。“说说吧,什么数字?”
贾侯很明显愣了一下,两只眼睛在一秒钟的时间内完全僵硬不动,随后才说道:“16#-8e0.。”
作为舰长,艾瑞克斯对这样的数字组合特别敏感,因为它实在是太像天土大陆的坐标了。首先16#像是在提示16进制然后是XXX-XXX的平面坐标形式,然后是表示天土大陆反面的坐标2。
“贾侯,在你的系统记录里,这个编码被读取过几次?”
眼睛的快速眨动表示贾侯正在快速查询,几秒钟之后它回答说:“这是首次实际读取。”
“你知道自己在说这段编码的时候僵硬住了吗?”
再次快速眨眼,然后他点点头,承认之后说道:“刚才我在读取编码的时候进行了非常大量的无控制计算,可能是我的系统出现了故障,建议你检查一下。”
“其实我正在检查。”艾瑞克斯将那么多探针放入智能机器的身体就是为了监控数据,交给独立的计算设备进行再处理。很快,结果就出来了,将贾侯当时的整个计算过程巨细靡遗地重新梳理一遍。
贾侯是在进行坐标转换,将一个极其古老的位置坐标,根据核心舱对天土大陆的扫描结果,累积上长久以来的地质变迁,转换成现在的新坐标。
通过对这个编码的深层次挖掘,其原始数据的确建立于大圣还能行动的那个时期,之后就一直没再动过。如果有人问起,贾侯就会说自己的产品编码是没意义的数字,没必要浪费时间。之后这么久,只有核心舱的操作系统在检查时调取过这个编码,www.youxs.org。仔细查看后发现,电子系统只会扫描到真实的产品型号,但是通过声音询问就有机会触发那句“没必要浪费时间”。
这个回答来自于贾侯的拟人程序模块,设计目的是让机器人在交流时不要太生硬、刻板、讨人厌。更好地发音、更好地使用修辞、注意语气,都是这个部分提供的。谁也想不到触发的钥匙会放在这个地方。
这个真实坐标的秘密就这样被隐藏起来,一直到艾瑞克斯询问,才转换成现在的坐标重见天日。由于贾侯负责看守出入口,因此它一直有读取周围地形地貌变化的权限。持续低流量的读取数据,也就把天土大陆的地质变化全都采集下来。艾瑞克斯判断这是大圣的手笔,但为什么这么干?
贾侯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大圣让自己守门,平时进进出出常见,但从来不和它有什么交流。后来大圣身体不好,进入息壤球休眠,而它的职责除了守门之外,多了一个根据系统给出的设计图修建出入电梯的工作。隐藏在核心舱系统里的社会学智能确信贾侯只是个智能机器人,不是人工智能,也不能升级成人工智能,也就不与它交流。
艾瑞克斯询问大圣的事情,贾侯反反复复只有“他很少呆在核心舱,他很累,他很无聊”这几段话,更多的也说不出来。艾瑞克斯没法判断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还是它的历史日志被修改过。
唉,人脑也不好处理,电脑也不好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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