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经过引力屏障聚焦的光线扫过艾瑞克斯所在的区域，导致洞穴外面的地表温度已经升到70多度，工作只好暂时停下来。艾瑞克斯尽可能缩在山洞最里面，完全不想和地上的光斑有任何接触。

远方隐约传来动物的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好在”很快就寂静下去。艾瑞克斯知道那肯定是没能找到或进入躲避地点的本地生物，暴露在外面的高温或辐射之下。没有生物能直面这两大顶级的杀戮者，只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一声声惨叫来谢幕。

艾瑞克斯可以走出去，复合进化人的太空服护盾远比这里的生命体更“进化”。调整好能量反馈器的输出电流，太空服完全可以用吸收的能量维持自身运行，甚至还有富余。这些富余的能量肯定是要供给飞行器的，艾瑞克斯用脑控体计算过了，只要这种引力透镜制造的太阳光每天都能出现，他就可以用10小时的充电时间来保证20个小时的持续飞行。

由于被多颗恒星环绕，时间在天土大陆有着不同于其他星球的概念。缺乏弧度平坦的大地让太阳们的光照超常、超长发挥，完全黑暗的时候极少，正是利用太阳能最好的环境。能量反馈器只有碗口大小的输入口，如果可以做出太阳能锅那样的集光面就好了。

“还是一步步来吧，”艾瑞克斯在洞穴门口坐着，从不需要的零件上拆下电阻和电容，一旁还堆着用来缠绕的电线，他正在组装稳流和限流的装置，放在太空服电池的前端。“幸亏有矿炮做基础，不然想要赤手空拳制造出飞行器，还不如去修炼飞行的法术呢……”

金先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最后恢复了洒脱和无拘无束的状态，将自己推测的元粒体使用方法讲了出来。他留下的是三百多万字的讲解，全都储存在艾瑞克斯的脑控体里，是师父给徒弟最后的教导。

技术发展起来肯定会非常强大，但技术的发展全都是螺旋上升的模式，如同一座高高的尖塔。越是发达，越需要深厚而庞大的基础，否则空有知识没有工具和工业体系也是白搭。对于一个持续发展的文明来说，只要不发生毁灭性的战争，这种螺旋是安全的。但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再强大的文明也会面临一个问题：宇宙更迭，总会将一切推倒重来。

元粒体是针对这个问题而创造出的一个解决方案。它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案，甚至因为其必须和使用者自身特性绑定，无法实现“批量”、“同一标准”、“大规模”这三个工业化最重要的指标，严格起来并不能算是一种“技术解决方案”，最多只是权宜之计。不过金先生说，他的本体“石猴”出生时，不知为何天地间充满了元粒体，每个生物都只需要“取用”就可以了。正是这个现象让元粒体拥有了群众基础，久而久之也就成为标准。

在脑控体的资料开头金先生就说：“石猴在他的时代，认识世界的方法与你完全不同，讲那些对你来说是神话，只能记忆无法理解。我们其中的一些认为现在的世界也是无法理解的神话，所以也就不出来，免得贻笑大方。我不喜欢待在那方旧天地里，于是就故意欠人情，找理由出来干活玩耍。我懂的不多，尽可能用你能明白的说法来解释吧。”

“生命体会思考如何改变世界，这种思考基于对世界的认识和了解，在物质上它的基础是局部物理状态的重组。对大脑来说就是组织、运用神经尖触和电信号，对冥冥那样的人工智能来说就是运用数据与算力。思考本身就是实物，并不是虚的。思考的结果需要用手来实现，元粒体也是你的手，不过不是肉体的，而是隶属于思考的。”

“老家伙们制作法宝，就和你要制造星舰没什么两样——他们其实还羡慕现在的科技，能够拥有一个庞大的基础，这比他们总是需要从头打磨好多了。由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即便知识一样，思路可能也不一样，而且越是面对复杂的问题这种差异就越大。元粒体的问题就在这里，它就像是手工业，在零基础的时候也可以用，但只有和个人的思路结合起来，才有用处。”

艾瑞克斯获得元粒体并拜过师傅，他已经有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元粒体使用方法——可惜他忘了，这成了一件棘手的问题。根据金先生的说法，与他同时代的人都会以某种口诀为基础，以阴阳、三才、五行、八卦等为方法指导，建立使用元粒体的整个体系框架。也曾有人遇到过极其重大的打击，自身的体系崩溃或者遗忘，导致整体力量大幅下降。那个时侯，需要大智慧的人做好体系过渡，帮他们在废墟上重建。

“你肯定不需要废墟重建——如果是那样，为师也无能为力。说来惭愧，为师最大的本事其实是贼偷。哦，本体那只猴子偷宝贝的能力是非常出名的，也是最让他那些朋友佩服的。那些用元粒体制造的法宝并非任何人拿起来都能用，需要对应的手法与元粒体操控能力——你可曾听说过本体的猴子拿过什么宝物不能使用？”

“为师躺在树上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你的问题，突然有了想法。你拜的那个师父有很强的的个人风格，你这个猴崽子也很有意思。于是为师就想：你那个师父的法宝该怎么偷；若你有法宝该怎么偷？通过这个思路，为师想出一个方法，或许能让你更好地启动自身的元粒体，而不是只能让它在身体各处流动。”

艾瑞克斯停下手中的工作，从太空服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棒，用牙齿尖咬下小小的一块，压在舌头下面慢慢含化。趁补充能量并休息的时候，他坐下来按照金先生的方法开始练习。

金先生承认不知道元粒体技术最早是由谁发明，他不相信这东西是天然产物的说法。他曾去问过比他更古老的智慧人士，但不管是谁都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除了几个根本不提这件事的老头儿之外，每个人都说自己的元粒体是从外界摄入，之后就会自动与大脑负责思考和产生智慧的部分结合。思想是实体，不管多么绮丽的想法都需要与物质的世界结合，并在时间的维度上延续，元粒体……”

“元粒体感觉就像是更微型的脑控体？”艾瑞克斯看着金先生给自己的留言陷入了沉思。“因为我的那个师父是个古怪的老头，所以要我反过来想，不要想着大脑控制元粒体，而是用脑控体来控制大脑？师父是不是不了解脑控体的工作特性……”

复合进化人生怕将自己退化成机器人，一边防范着人工智能，一边对脑控体做出了种种限制。从设计和功能上，脑控体只能服从大脑的指挥，一切都以大脑为核心，所以无法反过来指导思维。哪怕是复合进化人在火场失去意识，脑控体明白不离开就会被烧死的道理，它也无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头，甚至无法发出强刺激信号让大脑恢复控制力。这是一种绝对限制，复合进化人不会在这方面犯一丁点错误。

“除非……这脑控体本就不是复合进化人的东西。”艾瑞克斯摸摸后脑勺，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冥冥分析过，这块就是最早启发复合进化人走上脑控体科技路线的原始基板，后世的那些限制可能还没能安装到它上面。

“师父说，一切的关键还在于我个人，要接受大脑、脑控体和元粒体共存的现实，接受它们都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呃，里面有脑控体和元粒体我还能理解，为什么要接受大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艾瑞克斯挠挠头，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匪夷所思。

“等一下，这句话该不会是在隐喻什么吧？元粒体、思想的触手、思想是实体……”艾瑞克斯的眼睛逐渐睁大，他有了点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就要抓到元粒体的关键。

“思考需要有实物进行安放，想象中的每一个点都需要大脑提供让它存在的物质基础和延续的时间跨度。师父不是让我的脑控体来指挥大脑，而是在提醒我脑控体与元粒体之间存在关联。”艾瑞克斯闭上眼睛，缓慢地深呼吸，喃喃地说了三个字：“我懂了……”

转眼之间，他已经身处克总空间。他踏过的黑色大理石砖上泛起了水波一样的纹路，然后变成惯性阻尼发生器，上面又“生长”出一层银色的金属板，就像流马号的货仓一样。在他身旁，货架和墙壁如同树木一样生长，只是还没等它长高，就在艾瑞克斯挥手间化作水幕，重新跌落地面。

天亮了起来。这里并没有太阳，整个天穹无一处不在透着光，正是大雨过后经过清洗的湛蓝颜色。周围的景色依旧单调，但艾瑞克斯明白自己这个克总空间的构成：天空的清新蔚蓝是自然，地面的金属地板代表着人为。

唯一没有变成银色金属货舱地板的区域正是金色大字埋藏的地方。艾瑞克斯步行过去，下面的字已经变成两个“造化”。剩余的黑色大理石空间还够写两个字，虽然一笔一划都还没出现，但艾瑞克斯已经知道那会是哪两个字。

黑色的石头映出艾瑞克斯的倒影，倒影走出来，便是克总。他看着艾瑞克斯，嘴角挂着一丝苦笑，然后说道：“我现在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了：我是元粒体。”

艾瑞克斯点点头：“每一个思想都要有地方安放，每一个算力都要有时间延续，所以这个克总空间是实体，它实际存在着，它就是元粒体在自身维度上的呈现。所以这里的时间才和外界不同，所以这里才有足够的空间存放所有星舰的数据。我的大脑放不下那么多信息，脑控体其实也很难，元粒体是唯一的答案。”

克总点点头，接着说道：“大停电消耗的能源都去了哪里？全都用来制造元粒体并形成了这个维度。能量转化成物质，多么简单的道理。进化者星舰只有核心的白洞没有停工，那是因为白洞本身不断产生物质，那些物质足够消耗，因此没有被元粒体吸干。”

艾瑞克斯指着地上金色的“造化”二字，说道：“一旦想通思想是实体，我就隐约将线索联系起来了。我的脑控体来自造化道途号，与息壤球一样采用元粒体科技。它一直沉寂，直到被我的元粒体激活，然后引发了大停电。它利用那股能量与造化道途号建立联系，然后询问我需要什么。当时脑控体提醒我下载知识存在时间限制，应该与这次超长程联络有关。”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星舰。”

“我应该选任意门的。”艾瑞克斯对克总笑笑，而克总也和他完全一样的笑容。“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个空间有个克总，现在我懂了。你本不是艾瑞克斯，而是张千禧的元粒体。算力提高，你与我融合，实际是我用新的元粒体方法替代你的。”

“我就是你。”克总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微微皱眉，他和艾瑞克斯一样的心痛，但随即安慰道：“每一秒新的自己都是在和上一秒的自己做告别，唯一真令人心痛的并不是别离，而是忘记了想要记忆的过往。”

“以后你还是克总。”艾瑞克斯缓缓转身，环视着崭新的克总空间，说道：“我的元粒体原来是一个虚拟空间。我最初想要它做什么？玩虚拟现实游戏吗？”

“或许真的是这样。在你剩余的记忆中，你最喜欢的休闲娱乐不就是刷刷手机、玩玩游戏、看看电影吗？”

艾瑞克斯没法反驳克总的话，毕竟他们的想法现在已经完全同步。算力融合的进度已经不显示了，因为到达100/100后，这个参数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任何新功能也不如认识元粒体更重要。

“唯一的遗憾是这里全是金属土地，没法种菜。不然随身携带这么一个空间，至少吃喝不愁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齐傻乎乎的笑了起来，然后肩并肩绕着“造化”金字行走。

“元粒体是实际存在的物质，但是它比外界的物质拥有更多维度。通过维度上的作用力，元粒体可以改变基本粒子的排列构成。”艾瑞克斯一抬手，在面前生成一个指头大小的普通螺栓。“这是我手里拿着的一个螺栓，元粒体没法在外面产生一个螺栓，但是可以慢慢改造它，将它变成……”

螺栓被重新“打印”，变成一个质量稍小的齿轮。

“在获得通讯中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不是谁都能吃下打印材料然后变形通讯基站的！我的元粒体可以改变外界的物质，但必须是我先完全理解，然后一直带在身边，同时保证能量与物质消耗，这种改变才能发生。”

“所以……”艾瑞克斯抛起齿轮然后接住，随后说道：“只要我一直拿着螺栓，就能把它盘成齿轮。要直接能把石头盘成星舰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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