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炮利用了屏障爆炸后产生的引力效应，将艾瑞克斯和金先生保护起来，形成一个反重力的“泡泡”。泡泡像羽毛一样轻，依靠体积产生的风阻很快就与重力产生的加速度达到平衡。一秒一米的下降速度已经非常安全，只是这让掉落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

“小猴崽子，做的不错，看来你不会摔死自己了。咱们可以从这个狭窄的地方出去了吧？”金先生挤出矿炮的操作位，在护盾的内部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挠挠耳朵，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因此拉疼了背后的肌肉，让它呲着牙低沉地嚎了一声。“还是用力太猛了……”

“你的状况如何？”艾瑞克斯摸摸身上，微微皱眉。之前送帕哒梅去医疗室，路上把治疗喷雾拿出来给她使用，结果就直接给了她，导致现在缺医少药的。

金先生摇摇头，说道：“还是那样，没什么改善，也没更坏，所以不用去管它了。小猴子，下一步咱们做什么？”

“加强护盾，平稳穿过引力屏障的破洞，然后想办法安全地降落到地面上。”

“怎么，你都做出反引力效果乐，还不能保证平安落地吗？”

艾瑞克斯摇摇头，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硬币的厚度，说道：“其实还差一点。引力屏障两侧的重力都是指向屏障，如果不想困在屏障上，穿过之后我就必须关闭反重力引擎。我还要把能量存储的部分做好，保证再次坠落开始后还会有足够的反重力效应可以用——实在不行我就把进化插件的能量提供给它。”

“你还真拼命啊！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再出一点点力气？”

“我怕你死了。”艾瑞克斯直言不讳，说道：“别说废话了，我有能力用技术的手段将咱们两个都保下来，那就不需要花掉性命——不用死人，不正是人们研究技术的初衷吗？”

金先生眨眨眼睛，点了点头：“我去拜师学艺，求的也就是个长生。师傅要教我许多东西，我只问他‘可得长生吗？’不过长生毕竟不是永生，连天地都会有终结的时刻。师傅的确教了我长生，我也长生得够久了。”

“没有够不够，只看再久点有没有坏处。”艾瑞克斯说道：“让该死之人早点去死，让该活的人多活一阵，这才是天地间最应该的大道理。别闲着，帮我个忙，将那块板子掀起来——引力效应让它变形了，正常的办法拆不下来。”

金先生将手指伸到板子的缝隙中，轻轻一掀就把那块板子掀飞。离开了引力圈，板子开始了正常的坠落，很快就跑到矿炮的前面去了。艾瑞克斯来到新打开的区域，拿出算力棍当做工具，又开始拆卸和改装这片区域的零件。

“小猴崽子，冥冥她们去什么地方了？”

“送回去了。天土附近并不安全，天人或许会继续攻击她们。”艾瑞克斯一边干活，一边说道：“咱们先降落，然后再想办法与她们会合。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让天人的武器失效，消除对她们的威胁。”

“哈哈，好！你倒是很有自信！”金先生抚掌笑着说道：“做一步看三步，真是不错！你信她们会回来，她们就信你就一定能活着吗？”

“凭什么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们没见到我死了……再说我这么厉害，给我个浴缸我都能飞起来，这她们都知道的。所以她们也必然‘知道’我还活着。”艾瑞克斯拆出个零件，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然后欣慰地点点头。“好！找的就是这个，用它来储存能量应该够了。”

“如果她们会回来，你们在哪里会合？”

“我会去找山河社稷号的线索，这一点冥冥是清楚的。她们不难想到这一点，一定会去那里与我会合，这我并不担心。我唯一的担心是她们来得太快、来得太急，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

“足够的时间去干什么？”

“之前说了：去拆掉天人的武器，最好想办法将引力护盾也干掉。这件事需要时间，我希望她们能冷静下来，不要贸然行动。虽然流马号可以在十分钟内穿越宇宙，二十分钟后就可以掉头回来，但我不想在那个时间看到他们。”

“或许她们会想着快速过来，找到咱们，接上就跑——就像你对我的计划那样。”

艾瑞克斯摇摇头：“太危险了。异星协会且不说，天人再发射那种能量光束怎么办？”

“不会的。我把它反弹回去，摧毁了天人的发射基地。看那片蘑菇云，它下面就是天人的武器发射场。”金先生哼了两声，撇着嘴道：“连报名都不敢，偷偷摸摸就打的，我最看不起了！”

“炸了？这太好了！”艾瑞克斯兴奋地挥着手，但随后又皱起眉。“但是不知道天人有多少那样的武器发射场。若是有第二个，埃米她们还是会面临很大的风险。”

“就那一个，天人可没那本事造第二个。”金先生晃晃脑袋，说道：“不知怎的，我的脑子越来越好用了，一些遗忘的事情也渐渐想起来了。我印象中，这块大陆似乎是来过。我曾在上面变得好大好大，只记得大地依旧是平的。后来我为什么走了？”

金先生嘀嘀咕咕，滔滔不绝，前言不搭后语。艾瑞克斯努力听着，很快就在自己不懂的语言面前败下阵来。他非常担心金先生的状况，从“语言与情绪压缩”的技术角度分析，金先生现在的神智有些不清楚，情绪不断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

大猿猴不会表现出歇斯底里或者暗自神伤的样子，“极端的情绪”或者是以两三个字或者是以蹙眉来表现，这其实并不足以排遣情绪。所以说金先生的状况变得比以前还差，尽管他说自己能回忆起更多的过去的事情。艾瑞克斯担心这是回光返照，但他更害怕这四个字一说出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泡泡”继续下降，引力触手就在他们身边舞动，可艾瑞克斯完全无心观看这壮观一幕。他强迫自己的目光集中到面前的矿炮零件上，汗滴下去不去管，泪迷蒙了也不敢擦，甚至不敢用余光看向金先生。他竖起耳朵，听着金先生嘀嘀咕咕，那听不懂的声音似乎是他最后的心理安慰。

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放在他肩膀上，食指抬起来，想要给他擦擦眼泪，却只碰到太空服的头盔。“嗨，我怎么变得和小狐狸一样了呢？”金先生收回手去，摘下面罩，将它塞进艾瑞克斯怀里。“我想起来我是谁了——我并不需要呼吸器。你那边忙完了吗？”

“好了，刚刚完工。”艾瑞克斯点点头，说道：“矿炮正在充能，充满后足够支撑三万米的反重力距离，所以只要在距离地面三万米之内重启系统，咱们就能安然落地。”

“做得好，俺老孙很少有靠谱的战友，最后总算碰上一个。”金先生向后一躺，一只毛脚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惬意地摇摆着。“逍遥啊，逍遥……灵台清澈全明了。”

“怎么了？”艾瑞克斯走到金先生身边，声音颤抖地问道。

“冥冥那鬼娃娃骗了你，俺老孙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最后一根毛。长生又不是永生，能躲前个宇宙三灾的法术，又怎么避得了这个新宇宙的新劫难？”

“什么？！”艾瑞克斯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金先生。“是不是为了救我们……”

“好了，没事儿。”金先生拍了拍艾瑞克斯的后背，安慰他道：“是俺老孙自己选择了援救你们的任务，而你们遭遇到的完全是意外，怪不了谁。现在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突然发现整个宇宙俺都去得，就是不能回这里。”

“为什么？”艾瑞克斯赶忙说：“我可以改装矿炮，咱们试试去劫持异星协会的星舰，然后离开这里！”

“已经不用那么麻烦了。引力屏障破了之后，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才能都想起来。其实，俺老孙就死在这片天土大陆上，现在的俺不过是用元粒体变化出的一根毛。等降落后，你就能懂了。俺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没想到只是变化出的小猴子。冥冥应该早就知道了，她故意瞒着不说——不过说了又如何，做不出任何改变。哦，千禧啊，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到。”

“俺大概是死在天土的正中央了。俺依稀记得那里有个山谷，四条大河汇聚成湖，拐了个弯合成一道激流冲入地下，看起来就像是个手掌。在湖边的山峰上，俺就埋在那里，估计已经重新变成一块大石头了吧。到最后，俺一定要在手掌外面，嘻嘻。你就去那里，打扫打扫，点个火，烧点什么东西。不过那不是俺，俺只是一根毛……”

“你是我的金先生。”

“也对。俺既然不是本体，那就不用守猢狲脸的规矩。那猴子收不了徒弟，俺可以啊！嘻嘻，原来俺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金先生摸摸艾瑞克斯的脑袋，说道：“俺现在就交给你点本事。等落了地，再跟俺磕三个头，就算拜师了。你原来的师傅给你起过道号，我就不给你改名字了。”

“可是那道号我忘了，还是你给我起一个吧。”

“叫师父。”

“师父。”

“那好，既然叫了，就要听师父的。师父不给你改名，也不告诉你那名字，只让你下地之后磕三个头，记住了吗？”

艾瑞克斯点点头，赶忙爬起身，站在一旁垂首聆听。

“你要好好运用元粒体，那东西可以救命。俺……不，那石猴出生的时候就有元粒体，便是被称之为‘气’的东西，历经多个宇宙，依旧是非常好用的东西。”金先生似乎并不着急，咬文嚼字非常小心地给艾瑞克斯讲述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来操控元粒体，而且一旦形成方法后就不能被改变，因此才能靠元粒体识别每个人。”

“俺不知道你那个师父是怎么教的，不过我知道你的元粒体类型——是你师父告诉俺的。他非常担心你，但还有非常重要的任务在肩头，没法亲自来营救你，所以把很多事情都拜托给俺。根据你的元粒体类型，俺猜啊……俺这完全是猜测，你操控的办法大概或许是……把面罩放下来。”

艾瑞克斯降下头盔，金先生一指头戳到他的脑门上。此时，脑控体发出警告，说是有外来通讯强行接入，存在不明信息入侵的风险。

“通讯中枢，接入金先生发起的通讯，开通脑控体记忆通道，提供算力支持。”

金先生手指一顶，将艾瑞克斯推了个趔趄，该传过去的信息已经完成。随后他说道：“能教你的就那么点儿，你别嫌少。俺也只懂得用，学不会新东西，也没法做研究。有件事你要特别记住，不是你没救了俺，而是俺稍微输给了时间，但依旧完成了任务，有了交待。若你有机会回去，就把俺最后的这根毛交给俺师父，或者给那老头子也行。现在不懂没关系，记住就好，回去有大把的人给你解释。”

艾瑞克斯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记住。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了屏障的破洞，引力的方向改变，艾瑞克斯调整反重力功能，让“泡泡”加速，尽快摆脱屏障及其附近的重力环境。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千百年来唯一成功穿过屏障的人，眼前的景色令他们大吃一惊。

荒野、戈壁、贫瘠的山脉一望无际，绿色只是零星的点缀——此时他们双眼看到的景象与屏障外见到的截然相反。“这是怎么回事？引力屏障自身隐形，但是它不遮挡探测器啊？”

“技术那些事不懂，不过俺记忆中这里也不是这种德行……”金先生撇撇嘴，说道：“看来你比俺当时来这里的时候还要麻烦一些，努力吧，小猴崽子。对了，这速度差不多够，是不是该自由降落了？把俺尾巴抓好，别丢了。”

大风迎面吹来，即使有泪也只会留在空中。艾瑞克斯和金先生先是一阵俯冲，然后重新开启“泡泡”，缓缓降到地上。艾瑞克斯手里一直紧紧抓着尾巴，只是它最终还是在落地的时候变成了一根金色的猴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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