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马号穿过环境屏障护盾，反冲推进器喷出的粒子流便能够和空气摩擦，传来呲呲的噪音。环境循环装置开始释放积攒起来的废气和废水，并从周围进行补充，每次降落都不可避免伴随着团团云雾，因此码头总是云中来雾里去的氛围。

磁性及惯性阻尼平台稳稳拖住流马号，随后舱门打开。“好了，你们到站了，都下船吧。”机械合成的声音在货舱内缭绕：“感谢你们的乘坐，祝你们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一路平安。”

自成生物人们此时都还不知道引力弹射器港口发生的事情，他们下船时还有说有笑，直到目光透过码头的环境屏障看到外面的歼击舰。一声尖叫打破了虚假的欢乐气氛，

“复合进化人！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出现？！”几个高大的自成生物人立刻回头想要返回货舱，嚷嚷着要让舰长带他们离开，去下一个引力投射器，或者任何一个没有复合进化人的地方。

“站住，都给我下去！”帕哒梅端着一把爆能枪，对想要返回的自成生物人发出威胁。“下去！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想要再上来就必须买票！我们的下一站是贝奥逻星，想要回去的可以报名，但没有票休想上来！我们还要装载货物，都给我空出地方来！”

此时艾瑞克斯、埃米和金先生也有自己的职责，就是混在人群中捣乱，不让自成生物人真的有机会威胁到帕哒梅。别看自成生物人一个个人高马大，但在金先生面前却不算什么，肩膀一扛、手肘一撞就能推出去。而艾瑞克斯运用算力棍技法的技巧瞄准大块头的关节，只需要花费很小的力量就能起到杠杆效应，制伏所有冲动的企图。

“售票将在三个小时后开始。”帕哒梅按照艾瑞克斯的交待行动着，她适时的大喊让人群冷静下来。“我们就在这里，三个小时后开始售票！别像懦夫似的看到歼击舰就胆怯，该怎么生活还是要怎么生活。现在最后说一遍：别耽误我们维修星舰和装卸货物，否则我必然会开枪！”

爆能枪的威慑力和三小时售票的承诺起到了效果，自成生物人们悻悻向后退，至少离开了流马号的护盾范围。有些人茫然地盯着星舰，脑子里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其他主意。有些人脑子相对活泛，决定先去周围打探一下消息，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卖票的消息发出去，希望他们三个能看到吧。”艾瑞克斯对埃米说道：“如果一个小时还没有消息，我就去找找他们。”

“没问题。只要你及时表明身份，在这里会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埃米用力伸个懒腰，然后指着在码头区边缘一字排开的店铺说道：“不如咱们去那边打听一下消息？我看有几个自成生物人都去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艾瑞克斯看了看金先生，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

“我好得很，不过还是想回流马号上。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可能会用任何可能的方式转移思想。有一次她是用自动清扫机器人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金先生说道：“晓晓和帕哒梅忙，我也不放心，还是回去等着她比较好。”

“说得对。不过这么多人盯着流马号……我应该将你留在船上，压根不该带下来。”

“呵呵，没事的。只要快一些，他们就看不出来。”金先生微微一笑，突然原地消失，然后才掀起狂风。大家都东倒西歪了一阵，互相疑惑地看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码头区的酒馆门可罗雀，胖胖的老板脸上带着无奈。如果不是酒馆没法打包装船，他又舍不得，否则早就跳上码头的星舰，有多远跑多远了。正因如此，他对进来的客人并不热情，除了盯紧这些人支付的金额，继续护住钱包外，连句客套话都曾没说。

进门之后，艾瑞克斯就和埃米兵分两路：“你给我点些吃的东西，看看有什么特色，我去信息终端看看。”

慢网如同一潭死水，几乎没人在上面更新消息。艾瑞克斯考虑使用通讯中枢，直接接入本地的通讯网络中，但非常担心零阶世界的监控。之前在克总空间就看到了漫天红光，现在还是稳妥为好。于是他就用所有普通客人的操作方式：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在旧消息内寻找线索。

在本地的消息板上他注意到复合进化人密探出现的消息。虽然这则消息被标记为“未经证实”，但根据现状来说它就是板上钉钉。艾瑞克斯看了看时间，那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情。由于在这则消息之前慢网还是蛮正常的，所以可以判断它是风向改变的一个关键结点。

“难道还真被抓走了？”艾瑞克斯歪着头，正在沉思，眼角瞥见两个无面人一前一后来到码头区的街道上。原本就没多少人，这下子全都用最快的速度跑掉，有些甚至还扔掉了手中的行李。

酒馆里的人在询问后门的位置，老板根本没回答，而是以身作则带着他们直接跑了，很快就只剩下艾瑞克斯和埃米两个人。“咱们要像那群人似的躲躲吗？”埃米翻了个白眼，指着后门的方向说道。

“没必要。”艾瑞克斯关闭面前的终端，穿过厅堂，翻过吧台，在货架上拿了两瓶汽水。在分给姐姐一瓶后，他拿着另一瓶来到酒馆窗前，隔着投影形成的假窗户向外看去。

两个无面人以正常的步速行走，椭球型的脑袋上不断有光栅扫过。这是无面人的搜索模式，光栅每转一圈就完成一次综合扫描。艾瑞克斯隔着窗户向无面人举起酒杯，被埃米拉住：“你这是要干什么？”

“致敬复合进化人。”艾瑞克斯说道：“瞧把所有人都吓成这样，好威风、好煞气。”

“是该敬一杯。”埃米举起酒瓶与艾瑞克斯轻碰，然后啜饮一小口。“复合进化人维持了宇宙的秩序。”

“更准确的说法是复合进化人创造并维持了宇宙秩序的一种。”艾瑞克斯放下酒瓶，舔舔嘴唇，说道：“就我来看，这种秩序有很大的问题，需要改进——不过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嗯？两个无面人分开了，它们不应该是两个一组互相支援吗？”

“或许与它们执行的任务有关系？”埃米歪着头向外看去，一个无面人从酒馆门前走过，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向下一个店铺。而另一个无面人左右转了转脑袋，看了看全景，然后向停泊码头那边走去。

呼啦啦，码头彻底没人了，就算是再想上船，也得等无面人走了之后再说。流马号或舱门前，晓晓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口，努力在无面人接近时保持冷静。但熟悉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条耷拉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尾巴已经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艾克，那个无面人在接近咱们的星舰。”埃米放下酒瓶站起身来：“咱们必须过去。如果它对星舰做出攻击，只有复合进化人的身份能制止它。”

艾瑞克斯表示同意，他们两个一起离开酒馆，快步追上去。无面人听到脚步声，继续保持原来的行走方向，但椭球脑袋突然转了180度，用这种诡异的姿势与艾瑞克斯对话：“表明身份，表明意图。”

“我想问问你需要帮助吗？”艾瑞克斯微笑着说道：“帮助复合进化人会不会有奖金？”

“我是冥冥，带我上船。”无面人突然换成冥老板的声调，说道：“旮旯西叛逃复合进化人，红绿被抓走——咱们必须立刻离开。”

艾瑞克斯猛地站住，右手捏着左侧胸口的肌肉，手背上青筋迸起。“走。”他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字，然后迈开大步向流马号走去。

埃米并没有沉默，她在加快速度的同时问道：“旮旯西是新来的，知道不多。关键是红绿。你知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

“她被带去进化者星舰，她不像旮旯西表现得那么兴奋。她掩护我，当码头出现你们的广告时，她还分散了旮旯西的注意力，没让他看到。”冥老板继续催促道：“赶紧离开这里，其他的事慢慢再说。无面人被我引开，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

“如果咱们去进化者星舰营救红绿，有多少成功可能？”艾瑞克斯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没有可能。进化者星舰根本不会让你登陆的，除非你表明自己身份。而一旦你那样做，红绿就彻底没用了，只能死路一条。”冥老板说道：“不要毫无意义送死，流马号并不是进化者星舰的对手。”

“混蛋！”艾瑞克斯骂了一句，用手摸向后脑勺。他已经进入流马号环境循环系统的工作范围，利用通讯中枢的功能连接星舰，直接进行控制。起飞的请求发向星港，那边的自动应答机给了一个批准的答复。

两个复合进化人和一个无面人进入货舱，正当大门开始关闭之时，金先生从阴影中突然出现，握着铁棒杵在无面人身上：“表明身份。”

“吐核。”无面人说了这两个字，金先生就将长棒收起来，并说道：“暗号对了，这个是冥老板。你换了个无面人身体，那么原来的身体呢？”

“被复合进化人拿走了，信息水晶还在里面，不过有用的信息全都在我脑袋里。”冥老板见舱门关上，便转过脑袋，将后脑勺的脑控体触摸板面向艾瑞克斯，同时道：“咱们需要立刻启动超空间引力引擎，我把要去的目标点转给你。”

“直接就走？”艾瑞克斯有些犹豫，他还在想红绿，想着是不是还能找个机会将她救出来。同时他也想着魏银河，他很想当面问问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让旮旯西选个痛苦的死法。

“对。零阶世界一旦开始检查我上一个躯壳，随时会发现里面并没有任何人工智能。它已经对附近的无面人检查过三遍了，我都躲了过去。但现在我无论如何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这艘星舰上。”冥老板说道：“曲速就是送死，亚光速就是等死，没别的选择，快跑！”

艾瑞克斯不再犹豫，将手指放在冥老板的后脑勺上，接收了一组复合进化人机制的坐标地址。“这是另一个银河系！好吧，先走了再说！”

在脑控体中，坐标被迅速转化成相对方位矢量，立刻输入到超空间引力引擎中。反物质引擎立刻开始增大功率，粒子反冲引擎将星舰推离平台，向着环境隔离屏障外的太空驶去。前方就是安全和自由，但这不妨碍艾瑞克斯脸色阴沉地步入舰桥，狠狠坐进舰长的位置当中，一言不发地接过流马号的驾驶控制权。

就在他特别不开心的时候，码头的管理通讯频道传来呼叫：“所有离港的星舰停止当前动作然后返回平台，这是复合进化人的命令。重复一遍，这是复合进化人的命令。”

与此同时，港口的装甲隔离板开始快速关闭。这是用来防止高速碎片撞击的防护板，流马号这样的体质是不可能一头撞出去的。对方显然要强行留下流马号，艾瑞克斯就将星舰停了下来，悬浮在空中。他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下，接通码头控制中心，故意拖延时间说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刚要出航。怎么别人能出去，我就不能出去？到底要检查什么？”

“我不知道，这是……”通话中突然出现一阵杂音，然后便被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替代。“这里是进化者B星舰，你的飞船有未注册过的设备，立刻降落接受检查。这是……”

“我不喜欢你。”艾瑞克斯打断它的话，说道：“之前说引力弹射器从复合进化人的星舰中剥离出来，作为公共区域，交由宇宙其他种族共享共管。现在回过头来，直接用武力接管，把自己答应的事当屁放了，复合进化人是在故意消耗自己的信用吗？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管是你的命令还是威胁，听起来都很玄乎。你明白什么意思吗？哦，为了避免被你一炮直接蒸发，我也是复合进化人，顺便说一句。”

艾瑞克斯按下按钮，启动流马号在拥有矿炮之前唯一的“武器”系统：复合进化人援军呼叫——这是只有复合进化人才能购买和启动的一次性装置。霎时间，周围所有的复合进化人星舰都得到了求援信号，零阶世界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再见。我还会回来的。”艾瑞克斯摸了一下后脑勺，确认进行超空间跳跃。一个黑色的空间洞口出现在前方，流马号猛然加速，冲了进去。

数十道引力光束交织射来，全都扑了个空。它们就像是在为流马号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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