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复合进化人都知道零阶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一个时刻悬浮在空中、篮球场大小、大脑形状的深蓝色光团,由三台聚变引擎和一台隧道能引擎提供能源。它的形状时刻变化,如同大脑皮质沟一样的花纹时刻在光球表面流淌,永远不会重复。零阶世界的本体位于更高的维度,在进化者H星舰中的这个光球只是它在三维空间中的投影,一个由长宽高构成的切片。
复合进化人成年时会被带来参观零阶世界,并在这里让崭新的脑控体全功率启动一次,将零阶世界“预知未来”的能力与大家共享。近乎无尽的算力必将造成一次冲击,刚刚成年的复合进化人都会在那一刻顿悟:零阶世界是他们赖以在宇宙中生存下去的保障。
如今,这个保障正在颤抖。它感受到了威胁,维系宇宙平衡的算式开始倾斜、崩溃,安全两个字逐渐脱出复合进化人的掌握。它侦测到了在途的进化者星舰,但它已经联络了其他所有的进化者星舰,发现一艘都没有少。由于不可能凭空出现一艘进化者星舰,这种级别的未知参数已经形成毁灭趋势,所以它发出了求援信号。
借助量子纠缠,同时在零阶世界的高维网络中,信号已经被其他进化者星舰接收,救援正在路上。复合进化人的强大算力让它们不会错过警告,不会将瘟疫当做流感,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或是在失误之后不懂的弥补。在经历大停电之后,所有的零阶世界已经提高了警惕。它们密切关注着一切微小的征兆,毫不放松地侦查、调查、问询、计算、预测。零阶世界将所有偷袭的可能性降为零,想要攻击复合进化人便只剩下一条路:强攻。
从亚空间跳出来的敌人就采取了强攻。
那是一艘巨大的进化者星舰,体型是进化者H舰的一千倍,出现在三维空间宇宙时如同一颗卫星。在强大的电离辐射环境下,那艘星舰通体黑色,每一处都不反光,如同宇宙空间中突然出现一个X形状的黑洞。这艘未知的进化者星舰也正符合X这个字母所代表的未知数概念。
H星舰的打击先发而同至,在最大毫秒级的误差时间内与X星舰相撞。只是一瞬间,X星舰就开始解体,黑色崩解碎裂,仿佛是接近太阳的彗星喷射出升华的冰晶那样。那是一朵巨大的黑白双色烟花,在黑夜中绽放出骷髅的图案。
但这场战斗在刚刚开始。
算力就是天时、先出手就是地利,因此想要袭击进化者星舰就总是要作为劣势方开始进攻。X星舰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局面,它那庞大的体型基本全都是冗余装甲,就是为了抵挡到达时将要遭遇的第一波攻击。在物质和能量流的轰炸下,千分之九百九十九以上的部分都成了飞灰,只剩下最核心处的不到千分之一。那依旧是一艘X形状的进化者星舰,有着狰狞的黑色涂装,唯独核心处没有H星舰的引力弹射器。
于是,携带着月光的H星舰,黑洞一般的X星舰,开始了决斗。
在算力面前,机动性毫无意义,双方不约而同地采取以力破巧的战斗方式。足以破坏一般物理时空规则的基本力打击在星舰之间持续进行,那一瞬间的能量足以形成或破坏自己的维度世界。
一个人从外界接收到的信息里,视觉渠道获得的占一半以上。可见光只是电磁波的一段频率范围,所以将人体当做一个电磁波接收和处理的装置也没什么太大的错误。当两艘进化者星舰在全力对轰的时候,若有人用肉眼尝试接收战场的电磁信号,他的大脑会被无法计量的信息直接压垮,所有的神经结点都会错乱,就像被重新赋予磁场的铁块一样。此时,两颗太阳爆炸产生的核聚变粥还没有到达战场,那颗绿色的行星上还有活人,他们在抬起头观看天穹亮光的那一瞬间,所有人要么都死了,要么都疯了。
基本力对轰之下,时间和空间变得古怪而不可控,所以很难说两艘星舰到底交战了上千年或者只是一瞬间,这完全取决于观察者在战场上的位置和视角。从进化者H星舰的视角看,双方的对轰一直僵持着,自己一方的算力既无法在攻击上取得突破,也不能在防守中占得便宜——这已经是处于下风的表现。果然,正如它之前算力预测的那样,黑色的X星舰突然“抖抖”身子,发射出数万黑色的圆球登陆飞船,如同黑牛甩出的牛虱那样划着弧线冲锋过来。
此时,正是恒星爆炸后以光速运动的高能粒子流到来的时刻,整个战场突然笼罩在强烈的彩虹光芒之中。除了一艘H、一艘X,以及一个正在蒸发崩溃的行星外,这片宇宙区域沉浸在璀璨的色彩当中。这是来自恒星最后的光彩,而在这片令人发狂的星之彩中,所有的星舰都开始燃烧、开始沉没。数百个文明智慧、技术和劳动力的结晶化为乌有。
当复合进化人开始战斗的时候,不要围观、不要围观、不要围观。
黑色X星舰上发射出的黑色登陆球也同时遭受了第一波损失,星之彩干掉了它们中的五分之一。那些黑球虽然也具备完整的复合进化人科技,但体型限制了它们可承载系统的复杂性和总功率。在彩色的恒星怒火下,黑球拖曳出灰色的尾迹,依旧锲而不舍的向H星舰飞来。它们在途径基本力对轰场时开始不断弹跳,在空间和时间的乱流里鬼魅似的闪烁。当它们前前后后终于飞过这片混乱区域时,又少了五分之一。
三十艘星舰突然出现在它们前进的路上,不早、不晚、时机正好。这些是复合进化人的歼击舰,它们从追击商船的行动中掉头,在零阶世界指定的时间来到指定的位置上,发挥它们指定的作用。埃米就在其中一艘星舰上。
“舰长,外面的能量环境糟透了!我们的武器效能下降七成,有一半的武器系统不能用。”歼击星舰的算力网络中,武器官的报告传送到埃米的脑海里。“预计太阳尸体风暴将在二十二分钟后抵达,到时候我们最多只剩下百分之三的武器系统可以用。”
“护盾情况怎么样?”埃米问道。
“目前没问题,压缩聚变引擎非常稳定,隧道能引擎待命中。只要确保护盾损失不超过70%,那么我们就可以撑过太阳尸体风暴。”
“好的。现在听我命令!”埃米的手指按在触控板上,由她脑控体发出的信号传遍全舰。“我们的目标是黑球登陆舱,所有能用的武器开火!降低护盾功效,只留3%的冗余,降低能量武器离开时的损耗!不可用的武器系统立刻做无害化封存,将舱室空出来,人员进入反登舰战斗状态!当太阳尸体风暴到来时,我们要躲在H星舰的影子里,所有能源用于护盾!”
“这不是零阶世界要求的最大打击输出算法。”武器官提醒到。
“谢谢你的提醒,执行吧。”埃米扶着额头,目光一直没离开全域探测雷达的屏幕。
她现在采取的当然不是最大打击输出算法,但她的战法已经在下达命令的同时传给了零阶世界,同步得到了批准。复合进化人并不是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指挥官对战场的嗅觉和感觉,与算法得出来的建议在重要性上时相同的,最终做出决定的是精神而不是算力。算法是相对死板的,而埃米的指挥是灵活的。尤其是面对未知的黑色球体登陆舱,感觉和经验的重要性是一样的,而建立在经验上的感觉往往是取胜的钥匙。
“注意观察尾迹,集火慢速短尾的!”埃米及时调整战术,将持续引导的能量流集中到特定的目标上。此时所有的舰长都发现,这些黑球异常坚固,它们所有的攻击打在上面时效果都微乎其微。持续的能量束是看起来相对最有效的攻击方式,至少能让它们的表面产生大量蒸发,将尾迹的规模扩大百倍,而且会让黑球的体积缩小。
随后的计算结果出来了:能量束引导有效,粒子、动能、引力场攻击无法在限定时间内造成有效毁伤。于是,所有歼击舰开始更换武器,大量能量引导光束集中到黑球上。霎时间,战场上形成了一幅有趣的途径,复合进化人仿佛在用放大镜引导阳光,残忍地想要烧死黑色的蚂蚁。
单位时间内拥有更长尾迹的黑球速度相对较快,它们会更早抵达H星舰,于是暴露在能量引导下的时间就短。现在复合进化人已经看出来了,黑色球虽然有一百多米的直径,但它和X星舰一样,外面绝大多数都是冗余装甲,就是用来抵挡、抵消伤害的。如果不直接摧毁核心,那么剩下1米厚的装甲和剩下90米结果都是一样的。最优的算法就是先确保有效战果,伤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先攻击低速的黑球,正如埃米选择的那样。
“舰长,其他舰长发来请求,希望你加入算力网络,这样能够更好地协调战场。”通讯官传来讯息,同时自己还补充道:“舰长,这是对你算力和精神的肯定,有助于升……”
“行了,我不习惯算力网络,让武器官和情报官加入算力网络,我将权限放给他们。”埃米回复到:“我要亲眼看着战场,让我的感觉与精神发挥出来。”
“是,我这就回复他们。”
“查一下,加密通讯现在还是有问题吗?”埃米一直想联系弟弟,但加密频道如同死了一般。现在只有星舰之间的定向通讯是畅通的,算力网络是畅通的,可要联系H星舰上的个人却做不到。
“常用加密通讯都故障,不过算力网络足够支持数据交换了。”
“嗯……”埃米皱着眉想了想,然后道:“让动力主官B4来我这里一趟。跑着来,要快!我要当面给命令。”
这是条不寻常的命令,摒弃了所有的通讯手段,回归到只有吼的时代。动力主官二话不说立刻开始移动,借助短时基本力推进器在星舰中蹦窜跳跃。此时在星舰外面,几颗黑球被集火烧毁,在一阵阵蓝色的闪电爆发中被摧毁殆尽。能量引导光束立刻开始瞄准新的目标,将灰色的尾迹变成一股股黑色的浓烟。
“舰长,它们突然变向!”情报官说道:“有两个向咱们冲来,即将撞击!”
“护盾集中,动能反弹和规避模式!”埃米眼角瞥到了动力主官B4,同时说道:“一直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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