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去，看什么？

艾瑞克斯移动视线，做了一个“看”的动作。就像是收到号令一般，一大团浓黑的雾气褪去，空出一块平整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不止如此，那些隐藏在雾气后的窃窃私语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雾之墙的顶端不断扫过的红色亮光。

---那是零阶世界充满敌意的窥视目光。不用担心，它穿不透迷雾，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谁？现出原形来！”

话音刚落，一块纯黑色的长方体大理石板从地面上突兀升起，站在艾瑞克斯面前。它约莫两米高，表面非常光滑平整，既是黑的也是亮的，三个边的比例是1:4:9。它没有映照出除了艾瑞克斯之外的任何事物。

“早安、午安、晚安、日安、平安。”黑石中的艾瑞克斯说道：“如你所愿，我出现了。我叫墨菲斯，欢迎来到现实的戈壁荒漠。”

“不对。黑石板出自《太空奥德赛》的黑曜石，扫来扫去的红光是《指环王》里的索伦之眼。墨菲斯和那句‘现实的戈壁荒漠’出自《黑客帝国》，而且墨菲斯是个戴着小圆墨镜的光头黑人壮汉！”艾瑞克斯笑着说道：“伙计，你串戏了！”

“我只是你复杂的残影，当然也不只是你。他也在。”镜子中的人不断靠近，然后走出镜面，来到艾瑞克斯身边。他的身体朦朦胧胧，仿佛由烟雾组成。

“对，我的身体与周围的浓雾是同样的东西。这里是你的思想，由脑控体将它塑造出具体的形象。你的所有想法都会经过脑控体，所以你可以只用意识与我交流。这里如同梦境一样一瞬千年——但这只是个比喻说法。你可以在这里安全呆很久，但外面的时间总归是流动的。”那个与艾瑞克斯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说道：“重新介绍一下，我是艾克残余意识的汇总，你可以很方便地称呼我为克总。”

“呵呵……”艾瑞克斯笑了两声，然后板起脸问到：“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知道丹田这个词？”

“是你想要到这里来，我只是实现你想法的途径，而不是发起者。脑控体永远无法参与决策，脑控体也不能产生想法，脑控体只是工具。”克总用力拍了两下手，清脆的掌声在浓雾中制造出阵阵回音。“嘿，我知道你真正想要问的，现在尽可能地回答你一下。记住，我所说的你，同时指的也是我。我实际上不存在，而你存在。”

克总挥了一下手臂，将他的形象投影到浓雾上，只是在那瞬间换上了一套黄底黑边背后有只黑色动物剪影的衣服。“这是原来的你。他发展到现在的你，中间有一个过程。我知道你记不清了，我也没有记忆，但我可以确定我就是来自这个缺失的过程。”

浓雾上的投影消失，换成一个浑身遍布进化插件的艾瑞克斯·菲克斯·C2。“同样，他发展成你也有一个过程。复合进化人的意识和精神非常强大，你完成了融合，但仍存在一部分冗余，这部分冗余让我得以存在。过上一段时间等你完成磨合，这个空间还在，但我就没有了。”

“OK，我现在明白了，你是我们两个过去的鬼魂。”

克总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就是那样。语言上的细微差别不重要，意义才重要。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就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你要听好。”

它一指地面，从黑色的大理石中凭空升起一堆书籍，因为摞得太高而哗啦哗啦散落到地上。那些打开的书页里密密麻麻满满当当全都是设计图。“你开启脑控体的时候选择了舰船知识，这些便是你得到的东西：如何建造、维护和改装星舰。它们就储存在你的脑子里，有两种方式可以用它。一个是交给你的算力，让脑控体来给你找出资料和方法，你来选择做与不做。另一个方法是回到这里，真正好好阅读它们，让这些知识融合进你的脑子，这样你就可以获得超越算力的思路。”

“每一种超越算力的思路，都会增强你的算力。你的算力越高，此地的时间流速就相对越慢，但你要注意脑控体耗能的问题。现在你的算力只有1/100，还非常低，处理非常特定的问题。在今天这个场合，勉强能够给出控制轨道电梯系统的方案。”

克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笑容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艾瑞克斯点了点头，说道：“因为算力勉强够而且我提出了需求，所以你才激活，将我引导到这里来。”

“正是如此！”克总伸展双臂，啪啪啪大力鼓掌，说道：“不愧是我，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总感觉你现在的神态很像出自某个无厘头的喜剧……不行，看的电影太杂了，我得严肃一下。”艾瑞克斯收了收神，对面的克总果然也重新一本正经。“好了，既然我还可以气沉丹田回到这里，那么我应该抓紧时间解决外面的问题。我出去之后，脑控体会给我方案对吧？”

“是的，你的需求是激活这里的密钥。这一次由脑控体给你方案，但你的算力制约脑控体解决问题的能力，同样限制了脑控体的其他功能。在你走之前我要郑重提醒你：这块脑控体是你的，它的一切都只属于你，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动它——它从这个宇宙诞生的那刻起就是你的。复合进化人的零阶世界现在正在找它，试图占有它来进化自己、毁灭自己。别太紧张，脑控体目前处于冥冥的保护之中，这团思维的浓雾就是它。你只要注意保护好肉体。”

克总皱着眉，他眼神中的疑惑不比艾瑞克斯少：“这段信息从一开始就在我的记忆中，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它转告你，更多的就没有了。复合进化人的脑控体路线并不足够好，但宇宙的常态原本就是这样。好了，我认为只要你没死那就还会再见，一会儿你只要走入黑镜就可以出去。”

“我也这样认为。”艾瑞克斯伸手拍向克总的肩膀，但正如他设想的那样，手从克总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走向黑镜。

他重新看到外面的景物只需要一个睁开眼睛的动作，同时也把胸腹中的那口气缓缓吐出去。艾瑞克斯再看向“红区”的触摸控制板，他的视野中弹出一张流程图。大量文字和图表快速在视野中滚动，若是普通人类张千禧定然只会眼花缭乱，但复合进化人艾瑞克斯只感觉后脑勺如同发烧那样提高了温度，然后就跟上了这些信息的滚动速度。

“好饿，更饿了……”艾瑞克斯的肚皮发出了打鼓的声音，同时似乎还有钻头正在向内绞动。“不行，先干正事。以后要带些吃的在身上。”

星舰，只要试图飞向太空，不管体积大小都可以算是星舰。特别巨大的星舰，比如进化者H星舰，它不仅满足飞起来这个基本功能，还有数万个配套的子系统。轨道电梯在整个体系中只能算是九牛一毛，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好在它只是小小的“九牛一毛”，艾瑞克斯的算力才能支持下来。

“维修模式：通用密码识别……”艾瑞克斯的手指按在触摸控制按钮上，一段经过脑控体编译加密的信号传输过去。此时，轨道电梯顶端的警示灯在红色闪光中插入了两道绿光，整个车厢随之震了一下。

触摸控制按钮下方一块金属板脱落下来，露出里面的控制中枢。复合进化人在电子学方面非常先进，他们在几乎所有地方都使用电路和程序控制。张千禧并不懂电路和程序，但他从看到的设备中产生了熟悉感，熟悉感缓解甚至避免了紧张，而这一切都加强了脑控体算力的发挥。

“动力在这里，这里是范围束缚单元，这里是识别控制接口……”艾瑞克斯蹲下身子，几乎是趴在面板缺口处查看。“嗯……对，理解了，这里需要调整一下。但是……”

克总说的果然没错，脑控体已经给出了方案。但是方案是方案，现实是现实。艾瑞克斯已经看到需要调整的接口，但它在维护口的斜下方。那里的外壳“应该”是能拆卸的，但就这个轨道电梯而言，它被封死了。

是什么原因并不清楚，很可能是错误地执行了维护操作，来自某个想要自作聪明避免处罚的修理工，极大概率是个奴隶。艾瑞克斯尝试用手向外掰那块盖板，他的手指和大脑立刻告诉他：这是徒劳的。怎么办？

“对了！”艾瑞克斯猛一回头，对车厢里另一个复合进化人说道：“嘿，B8工程师，过来一下！”

“嘿，C2，怎么说话的？”工程师显然不满意了，尤其是之前不久还帮C2清理过挡路的废物。按照阶层，他完全不需要按照C2的指示做，但艾瑞克斯拆下红区的保护壳并露出控制板，这引起了他的兴趣，因此他还是走了过去。

“朋友，将这一部分拆下来。你是动力工厂的工程师，随身带着这方面的工具吧？”

“用不着工具，徒手就可以。但是我开着防护时无法进入红区。”

艾瑞克斯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说服他：“朋友，之前你帮过我，现在让我帮你一次。C2研究员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C2而已……”工程师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关闭肩膀的个人防护，伸手在墙壁上按了一下验证身份，然后获准进入红区。他微噘着嘴，手臂从艾瑞克斯身前探过去，抓住维修口用力一扯。只听到刺耳的嘎吱一声，一大块内壁被直接拽了下来。

嘶……用这么大力干什么？红区的防护罩闪了闪，亮度肉眼可见的变暗了不少。艾瑞克斯向那个工程师投去埋怨的目光，他甚至怀疑这工程师都能干出把维修口错误封死的事情来，至少与此次犯下的错误程度相当。

“哦，抱歉。这里的壳好薄，我发力是按动力舱隔板的硬度来的。”

艾瑞克斯还能说什么？他只是个C2，而且脑袋也没有动力舱隔板结实，万一被对方错误压碎怎么办？“至少可以操作了，总不算变得更坏。”

有些时候事情就不经说，嘴里出来的话经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在车厢另一头，一名高大的乘客站起身来，一掀衣服，露出一个镶嵌在腹部的飞雷。“都别动，所有人都别动！我已经绑定了飞雷，不管是我下令或是我死亡，飞雷都会炸！我有要求，星舰若是答应，我可以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