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议事比想象中快得多,徐景昌心情不错,没有直接回府邸,而是去了通政司,自从胡俨前往江西之后,又从翰林院调来了一位侍读学士,也姓胡,叫胡濙,他和杨溥还是同科,年纪不大,但是鬓角却有不少白发。
徐景昌好奇道:“胡侍读,翰林院的事情颇为忙碌,竟至于早生华发?”
胡濙连忙道:“回定国公的话,这是下官自小的毛病,我刚出生的时候,头一个月都是白发,后来才渐渐变黑的,入朝为官,年近三十,又开始多了白发,并非劳累。”
“哦!”徐景昌点头,突然笑道:“我家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头发稀疏焦黄,脸色也蜡黄皱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山上下来的小妖怪呢!不过这一年多了,模样长开了,就好了许多,白白净净,小脸蛋粉嘟嘟的,手感可好了。”
胡濙忙笑道:“定国公贵子,定是钟灵毓秀,很不一般。”
徐景昌笑了,“胡侍读,咱们说实话,徐家是将门,算起来也不过几十年,要说教导孩子,谈不上有什么心得体会,你们书香门第,必是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能不能跟我说说,教教我怎么教孩子?”
胡濙略感吃惊,因为徐景昌挂着太子太师的名头,皇子皇孙都是他教。
能教得了皇子,竟然教不了自家的孩子?
徐景昌看出他的疑惑,很认真道:“我是真的弄不清楚,小孩子要怎么教,毕竟我们家的情形,也和一般人不同。胡侍读,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不?”
胡濙见徐景昌很认真,他稍微思忖,也就说道:“定国公,此事下官倒是有些想法,只是有些话,下官也拿不准,不知道该不该说?”
徐景昌含笑,“走吧,你也刚过来,按照通政司的规矩,新人聚餐,可是少不了的。”
酒桌上,两个人对坐,徐景昌酒量不好,只给自己倒了一杯,就让胡濙随意……这位倒是胃口极好,能吃好酒,转眼间,半只鸭子,一个肘子,还有两条鲥鱼就进了肚子。
打开了胃口,胡濙也就不客气了。
“定国公,如果下官没说错,您教太子和太孙,主要是让他们看清楚天下,摸透人心,知道自己要依靠何人,要怎么执政?”
徐景昌含笑点头,“确实如此,他们是未来天子,只要把握住大局,不被下面的人欺骗了,也就是了。但是像我们家这种,又该如何是好?”
胡濙顿了顿,就仗着胆子道:“定国公,您家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自然是显赫无比,您本身又才学通天,机智过人。如今位居通政使,执掌朝政,辅佐天子。您是天时地利人和,加上自身的才干,缺一不可。至于后辈,未必能有您这么得天独厚。”
他说到这里,发现徐景昌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吟吟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胡濙鼓足勇气,“定国公,令郎需要多结善缘,多跟各方往来,要与人为善,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也不管是商贾和士绅,都要彼此和睦,能说得上话,这才能让徐家兴旺发达,长盛不衰。”
徐景昌笑着点头,又给胡濙夹菜,然后才说道:“伱的意思,我家儿子要多交朋友?”
“对!”胡濙道:“以定国公如今的威势,自然可以压制百官,傲视天下。但是少国公却要小心积攒,不能大意……他去哪所学堂,拜师和人,与谁为友,乃至日后成亲,做事,都要仔细思量。其实要让下官来说,此时才开始琢磨,其实也有点晚了。不过好在以定国公的才智,定能安排妥当,不会有什么疏漏。”
徐景昌含笑,“你这话是高抬我了,自家的娃娃,最是容易疏忽……胡侍读,如果你不嫌弃,就给我家小子当个老师吧,我这里敬你一杯。”
说着,徐景昌举起酒杯,胡濙稍微迟疑,立刻举起酒杯,“定国公,下官才学不显,名声不济,侥幸到了定国公手下,您竟然能将令郎交给我,下官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说完,他把酒一饮而尽。
徐景昌十分满意,笑道:“胡先生,以后犬子就要麻烦你了。”
徐景昌挑选了胡濙当老师,这是个很令人诧异的安排,因为正如胡濙自己说,他名声不显,才学不佳,同科的杨溥早就入了内阁,他都没有入选,要不是最近不断有人外调,他根本没资格入通政司。
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徐景昌就把儿子交给了他。
其实这正是徐景昌的厉害之处,徐家公子,想拜谁自然是随便挑,老和尚姚广孝,外公六首黄观,大爷爷徐辉祖……才智卓绝,文武全才,谁也不会拒绝。
但似乎问题也出在了这里,高门大户,总是缺少点东西。
四世三公,赫赫扬扬,其实什么都不差,只是在最后一刻,不敢孤注一掷,以至于官渡之败。
徐景昌对儿子的期盼,还是相当高的。
他安排妥当之后,转过天,又早早来到了通政司……他首先到了正堂,挨个部的政务,他都没放过。
“工部的速度很快,积欠竟然这么少?”
胡濙连忙躬身道:“回定国公的话,如今皇宫已经建造完成,京城没有大工。几处治水也都差不多了,北平那边归行部负责,长城建造,又是兵部在管,工部这边属实没有更多的事务。”
徐景昌点头,他拿过来具体的清单,略看了看,就说道:“这里面有吴淞江的治水,还有松江府的码头,又有杭州的堤防,这三处只给了中等考评……你让通政司的人去查一下,尽快回报给我。”
胡濙稍微迟疑,不解其意,可徐景昌吩咐了,他也不能不照办。
因此胡濙立刻安排专人,前往三处彻查。
然后胡濙就惊呆了。
根据密报,这三处全都不合格,尤其是吴淞江治水,更是虚应故事,根本没有按照朝廷要求的做,上报给工部的计划,就真的只是个计划。这玩意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经费被浪费了。
胡濙也想不明白,他后来私下里询问徐景昌,道理何在!
“胡侍读,你要清楚一件事,下面的官吏是好大喜功的。但偌大的大明朝,没有那么多功劳可以给他们。因此呢,很多官吏会修一些工程,比如恢复欧阳修的醉翁亭啊,重建北固楼啊,甚至建个祠堂,弄个牌坊,就敢上报,说是大兴教化,百姓交口称赞。修成了河堤,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只给中评?因为如果是优等考评,就会有许多官吏前去凑热闹,而且还会有邸报连篇累牍。再过几个月,就是端午汛了,如果真的出事了,联系到几个月之前的报道,他们就跑不了了。”
胡濙大诧,“定国公,那这样的话,万一出了事,也会牵连到他们啊!”
徐景昌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啊!毕竟河道、工部、地方,还能扯皮,而且万一今年没有发大水,不就躲过去了。再过两年,没准他们就调任别处了,这个雷就交给了下一任,自己乐得逍遥。”
胡濙简直目瞪口呆,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光凭这点蛛丝马迹,就能看出这么多端倪,定国公简直神了。
“定国公,既然如此,需要如何处置?是不是下令严查到底?”
徐景昌摇了摇头,“我在派人调查之前,就跟雒尚书通了气。”
胡濙十分诧异,“定国公,万一雒尚书牵连其中,你提前告诉他,岂不是让他逃出生天了?”
徐景昌笑道:“我巴不得他牵连其中呢!”
胡濙不解。
徐景昌笑道:“无所谓的,你慢慢想,总有想明白的时候,回头记得提点我家的小子就是了。”
徐家公子才一周岁,这种事情,至少需要十几年之后才能用得着,难道这个道理足够胡濙领悟十几年吗?
时间回到徐景昌发现问题的那一天,他在下午的时候,见了几位尚书,最后把雒佥留了下来。
“雒尚书,你的工部进展很快,看今年的情形,工部有望拔得头筹,陛下又有意改革官职,雒尚书的机会就在眼前。”
雒佥微微诧异,忙道:“定国公,不知道陛下要怎么改革官制,还望定国公指点。”
徐景昌笑道:“自然是让各部加加胆子,为国分忧,替陛下解难。工部是很容易出业绩,也容易一时不察,疏忽大意,背上黑锅的,你说是不是?”
刚刚还喜上眉梢的雒佥瞬间脸就黑了,“定国公,我一向严查下面,但是有许多工程都在京外,我也未必知道那么清楚。”
徐景昌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和雒尚书聊聊,你看工部是不是也要巡查一下?下面的工程合格了,工部给个保证书,回头论功行赏,我这里也好记在工部头上。不然就被地方抢走了,你说是不是?”
雒佥稍微迟疑,随后慌忙道:“我懂了,我现在就安排人……不,是我亲自下去,探查各个工程,如果谁敢糊弄公事,我一定严惩不贷。”
徐景昌点头,“我相信雒尚书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徐景昌轻声细语,自始至终,都没有说重话,可雒佥返回之后,稍微思忖,后背就湿透了,这话越想越吓人。
他连第二天都没敢拖延,直接离京,去探查地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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