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见壮汉人虽疲倦,还在强打精神帮着做事,甚是卖力,劝他稍歇。壮汉答道:
“相公,你们外方人还不知道厉害,不趁此时把事做好,收拾起来,庙中避难人多,和尚又太势利,好些不便。我知你们许多粗事都弄不来,最好让我和这位相公一同下手,反倒省事。”随喊:“二娃、三娃,你们只和小相公说什闲话,也不看看天色,狂风暴雨转眼便到。这里虽然不会水淹,到底小心些好。快将那旁马鞍和这两个包裹拿到庙里,对和尚说这里来了贵客,叫他好歹为两位相公让出一点地方才好。”二娃接口答道:
“我今早起来,还蒙小相公给了我一大块饼吃了半饱,三娃由昨日夜里便未吃过东西,由我一人拿去吧。”李善闻言,想起肩头上所背粮袋还有好些食物,辛良带得更多,虽被水湿,想能食用,忙即解下递过,笑说:“你们快吃,不够辛兄身上还有。”二童闻言大喜,抢着伸手,方说:“这位老爷真好。”被大汉劈手抢过道:“先不要忙,少时不知什么光景,食物能否找到。平日还好吃人素斋,此时却是难说。你们如都吃光,怎对得起相公?先分一点,点一点心,等我把人安顿好后,在水未发以前赶往镇上,买它一点才好。”二娃方问:“钱呢?”壮汉眼珠一转,先将袋中干粮挑那已被水湿的,取了几个蒸馍和一块干饼,匆匆分与二童,好的全都留下,交与李善,笑说:“事情危急,我还忘了一件要事。这些干粮相公收好,不可随便与人。”
壮汉说罢,不等答话便朝狗子赶去,笑说:“小相公,”你人不好我也不会和你说,此时保命要紧,慢一点便来不及,你那一家人便是榜样。我知你们逃时每人身上都带有值钱东西,可能取出一点,让我去为你们换点粮食。”狗子虽然生长土豪家中,到底年幼天真,忙说:“走时我娘交我一包金叶和许多零散珠宝,还有一些散碎金银,以备途中失散之用。后到屋顶嫌它太重,将那大的一包取出放在身前,被大哥看见要去。落水之后几乎吃它的亏,我娘扎得又紧,如今还在身上绑着。你要拿去。”壮汉原是低声说话,闻言忙喝:“不要高声,我代你解。”四外一看,山顶那些土人只初到时还有几个过来旁观,此时多半聚在西北角上搓手顿脚,朝天叹气,哭丧着一张脸,有的还在流泪。
人马均在。山的左边是一崖角,紧贴庙的边墙,地方不大,各人均担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无心再顾别人。虽有一些呼喊争吵的,也都为了自己家属怨天恨地。余者同声咒骂:
“这场水灾必定又是那些有钱的绅董富户敬那龙神不周,其心不诚,以致害了我们。”
有的又说:“天老爷收人,这是人心不好,在劫难逃。那些有钱人平日大酒大肉,周身绸缎,虽然快活,劫数一来,照样家败人亡,平日又没有吃过苦头,只比我们更加受苦,自有天报,埋怨他们作什?还是备下一点钩竿长索,等水过来,多捞它一点外财是真的。”李善闻言,方觉这班土人所说的话不是自私自利,便是听天由命,再不怨天尤人、幸灾乐祸,当此生死患难关头,还想发那横财,全没想到大家合力同心,在灾难未成以前设法预防,使其大灾变小,小者变无;真个无法避免,也应事后努力,互相扶助,将大众心力合成一起,于辛苦艰难危险之中努力奋斗,将其克服,设法更生。偏是事前只知佞神,或是依赖别人,把平日心血所得付之一焚,还要废时失业,为它浪费许多人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那万分渺茫之中。灾难一来,仍不知此是有力不用,孽由自作,一切委之于夭,除等死外便想趁火打劫,捞取难民财物,正在听了有气。
壮汉四顾无人在侧,已将狗子湿衣解开一看,胸前和腰间各有一个丝囊,摸去硬绷绷的,用一条绸带紧扎身上,分量一重一轻,仔细一摸,不禁大喜。同时,发现贴胸还挂着一根金链,上附锁片,越发高兴,忙低语道:“你身上所带必定贵重,我也不知能值多少,先不要动,只将这金链条与我,你那东西千万不可被人看见。”狗子急道:
“这两包东西又重又硬,带在身上难过已极,解又解不下来。那人带有宝剑,将它割断,情愿全数送你。这长命百家锁从小带起,每隔一两年换一链子加点分量。我娘因只生我一个,连睡也不许解下,你如拿去,我要生病的。”壮汉冷笑道:“你怎不知轻重?那两包东西值得多,我又不知价钱,不能糟掉。我是代你换点粮食,大家度命。我们虽然占你一点便宜,你命还是人家所救,没有人家,你早做了水鬼,这金链条能救你的命么?”话未说完,狗子扬手先是一个嘴巴,跳脚骂道:“该死蠢牛,你敢咒我短命?我告爸……”底下“去”字还未出口,猛想起父母兄长连同平日耀武扬威的恶奴均已死在水中,再一抬头,瞥见壮汉身材雄壮,钢铁一般的皮肤坚实有力,一双浓眉大眼,满头泥水淋漓,挨了一巴掌面上已现怒容,想起他平日那大蛮力,连疯牛都制得住,性又粗野,自己家败人亡,举目无亲,父兄恶奴又常骂他强盗土匪,平日还觉他弟兄三个都好,冤枉人家,此时神气猛恶,真和父母所说强盗差不许多,如其还手,岂不吃苦?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因觉这三个大人只李善笑语温和,比谁都好,不似壮汉辛良,一个粗鲁野蛮;一个虽帮忙救了自己,连向他说都不愿回答,心有成见,当时连吓带伤心,不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慌不迭便朝李善身前扑去。壮汉见他打人,本已发怒,后听一哭,念头一转,随手一把拉住,笑说:“小相公,是我不好,说错了话。事在紧急,非这一条链子不可救命,少时回来,你就知道我不是见你大人死完欺侮你了。”边说边将链条解下,正代扣那湿衣,狗子越想越胆寒,见壮汉并未回手打他,反改笑脸说话,也就不再抗拒,哭着说道:“你把这些东西都拿去吧。”
李善在旁,见二童吃得甚香,壮汉所取均是今朝吃剩的食物,昨夜命店家所办路菜食物一件未取,自己累了一早,也想吃点,正喊辛良同吃,并分了一半交与二童,令与壮汉、狗子同吃,不够还有。二童因听兄长之言还在推谢,后经劝说,想起兄长也是空肚,拿了一点要走。李善嫌少,正劝多拿,忽见狗子哭闹,衣已解开,被壮汉拉住,先未听清,心疑壮汉乘机报仇,抢他衣物,想起方才所闻土人之言,好生不快,忙赶过去,壮汉已将金链取下,转对辛、李二人道:“现在我们最要紧是吃的,再迟无及。他身上还有贵重东西,相公务要代为留心,以防恶人夺去,我去了就来,也许还能多救好些人呢,犯了法,我蛮牛一人当好了。”说时,二童也赶到身前,将食物递过。壮汉又对辛良道:“请相公和我同去才好,免得别人多心。”二人方始明白了些。李善忙喊:“我这里还有散碎银子,不要拿他的银子了。”壮汉已忙着先走,连食物也忘了接,边走边说:“钱越多越好,拿来就是,恐来不及,我先走了。”二童忙喊:“大哥你今早未吃东西,怎不带走?”一同追去。辛良忙说:“此人说得不错,我去帮他就来。”说罢匆匆追去。狗子便向李善哭诉方才之事,要将身带金珠送人。李善自不肯收,见那狗子由里到外穿了好几层,均是单夹之类秋衣,上好质料,被水湿透,绑在身上,被大风一吹,冷得直抖,见二娃弟兄已往庙前转去,方才初上山时,风中还有雨点打到,此时风中已无雨点,便令脱下两件放在风中吹干,等众人到后好往庙中更换,一面询问狗子身世。
才知那土豪姓车名叫百万,昔年做过武官,所居离此好几百里。先在城中居住,家财富豪,近年为了所种果园田地收成极好,又都聚在一起,忽然心动,在那田地中心建了一片园林,全家移居在内,就便照看经营。人都劝他说附近是黄河;日道,地势低洼,一旦发水,难免危险。车百万因当地离河堤还有二三十里,觉着自己虽有财势,住在城中还不能畅其所欲,作威作福。那离城颇远方圆四十里多一半是他的田业,出产又多,所有村农均是他佣工佃户,说出话来无人敢抗,花园房舍又大又多,比起城里还要舒服。
年纪渐老,有了这大一片田业,儿子渐长,平日游手好闲,好酒贪色,养了好些打手,常时生事,想起自己少年时也是这样,如在城中碰到厉害对头,难免丢人吃亏,到了乡下,儿子便多闯祸也不相干。又见那年黄河水灾,当地非但无害,反倒添了收成,不是自己细心察看,那多出来的好年景便被佃户瞒去,说话的又是以前管田人之一,疑有用意,执意不听。住了四年,田产越加越多,越发得意,觉着这片产业照此下去只有增加,就是长子欢喜乱用,常往省城游荡,单是每年放与农民的租息都用不完。
正打着如意算盘,不料天明前发生大水,黄河决口,内有一条急流冲入昔年;日道,那水来得又猛又急,等到闻得锣声报警,四面哭喊,水已高出地面好几尺。当时赶往高处本可无事,为了心痛财产,只顾喊人收拾金珠细软,失了机会。后见那水越来越大,手下恶奴十九逃光,只有十几个浑水捞鱼的,假装代主人抢东西,自己全家聚在马棚顶上,等候财物抢出,上船逃走,仍可不失富翁。哪知这班恶奴打手和他一样心黑,等到财物抢出小半,水已越来越大,无法下手,并有一人被水冲去,方始交头接耳说了几句,争先上船。土豪说:“自己聪明心细,老早备有两条小船,下面并还带有轮盘,以防万一。彼时新房刚刚盖成,家人均笑我用心太过,胆子大小,果然今日用上。只等他们抢出财物,便可上船,离开河道,撑往城内,等水退过后,田地原是我的,只要管理得法,不消三年,连失去的财物也可全数取回,以后也是住在城里。”一面还在商量,未来如何复兴;日业,如何放利,增加田租,一点也不着急。忽想起长子与一佃户妻通奸,在庄后小花园内,人还未到,水已快有人高。刚急得乱跳,吩咐只留一船去抢东西,另一只船急速撑往后庄去接大相公,忽见两船一齐开动,所有恶奴打手只两个守在身旁,方在喝骂:“只要一船去接大相公,这些东西抢出一件是一件。这水刚到,还没过头,如何偷懒?借着我一句话,便全停手上船。”不料两船并未赶来接人,竟是开走,未由他身旁走过。
以前土豪一点不知众心背叛,还在急呼:“到了庄后只接大相公一人,谁也不许再带亲友。有人上船,只管用刀斫枪挑,打他落水,免得人多,为他所累。出了乱子都是我的。”一面又喊:“人心太坏,船上这多箱于和值钱的东西你们须要记准数目,我已看准多少,只要不少一件,日后都有重赏。否则送官究办,莫怪我狠。”船上那些恶奴有什好人,早就暗中串通,打好主意,口中答应:“主人放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不能没有良心。等救出大相公,马上就来接你全家。”爱妾还向土豪埋怨,说:
“船上堆了许多东西,乱糟糟的,如何坐人?他们只顾抢得多,也不给我们留点地方。”
话未说完,两船已相继离开。土豪急喊:“只要一船接人,两船都去作什?”前船理也未理,只后船有一恶奴答道:“这船做得不好,多了四个车轮,我们用尽气力也不能由心如意,水力太大,只有听它漂到前面去等你罢。”说完水已大涨,下面梁柱被浪一冲快要坍倒神气。四顾遍地皆水,一片昏茫,田地房舍不是淹没,便是坍倒。有的屋顶和大树上均蹲满了灾民,号哭呼救之声嘈成一片。方才没有理会,一心专顾正面上房众人争抢东西,此时才知水势厉害。再看两船已由房脊缝中穿过,往庄外摇去,越走越远。
未出庄前,有几个灾民见船由树旁经过,哭喊求救,并往船上纵去,那些恶奴打手俱都持有刀枪棍棒,前后守护,见人上来,果照他所说厉声喝骂,刀斫枪挑,鞭棍齐挥,相继打落水中。有的淹死,有的负伤游水逃往高处,哭喊咒骂之声相应,惨不忍闻。本来水深才只一人来高,那两只船均有两丈多长,园中树木房舍颇多,不易穿出,也是土豪平日骄狂奢侈,所建均是大房大屋,又不愿走一步路,无论车马均可往来各地。住房虽多,相隔至少一丈以外,当中道路甚是宽阔,那船容容易易便绕穿出去。
最痛心是所建屋舍均极高大坚固,房顶原可避水,因防手下人乘乱偷盗财物,或是不肯出力,想在一旁监督,所居上房恰是一片花园,为了以前出身是个武举,做过武官,最爱骑马,上年买了一匹好马,想起年老体弱,打算早晚无事活动筋骨,一时高兴,特在上房旁边盖了一间马棚,以备骑马方便,并可突出不意暗中查看众人有无私弊。性又多疑,许多金珠宝贵之物,照例随身藏在卧室之内,连妻子也不相信,恰都聚在一起。
当水起时,便将亲人聚拢,同是马棚,满拟有两条船装满就可起身。后来水大,下面木柱已在摇动,虽然心慌,还想恶奴为了他多抢一点,不肯叫船过来,反催快抢,白提心吊胆盘算了一阵,转眼皆空,便宜了这以前助纣为虐的恶奴,看看四野那些灾民,想想自己,心里一急,几乎晕倒。耳听妻妾二子同声哭劝:“爸爸不要急,我们各人所带珠宝金银还有不少。”同时又听身后二恶奴似乎低声说话,听不清楚,不知那两恶奴别有所图,此时尚无背叛之意。想起前事,心更发慌,连忙狞笑说道:“这些丧尽天良的猪狗,以为我此时不能奈何他们,便敢犯上作乱。不消三日教他知我厉害。难怪方才听我一说地方,全都争先上前,那大的水连性命也不顾,原来想当强盗,乘火打劫。你看张祥、金贵他们忠心,专保主人,就不肯离开。我先当他怕死偷懒,不是新姨娘说话,还不许他上来,如今才知冤枉了他。等水退后我必重赏,至少每人一百亩好田、两三千银子,从此发财,又得义仆美名,比那些叛主犯法、不久杀头、狼心狗肺的死囚不是强万倍么?”二恶奴早在一旁装着义愤填膺,一个和土豪爱妾互使眼色,一个便在暗中端详土豪全家所带包裹小箱,暗骂先走的人真蠢,他本人所带要值多少。土豪见恶奴辞色激昂,全表忠心,咒骂先走恶奴,心才稍定。
土豪正在盘算随身所带仍不失一个大富翁,年纪已老,水退之后,在两三年内取还今日所失财产,能够加多一点,才不在这场惊慌,忽想起长子还未到来,心方一惊。忽听脚底喀嚓一声,下面木柱已断了两根,棚顶立时下沉,差一点将人翻落水中,上面所放一只装金叶的小箱已滑落水中,不是工料坚实,水又快要近顶,将其浮起,早已拆碎。
下面还在轧轧乱响,摇晃更急。心惊胆寒之下,痛惜那箱财物,一面吩咐众人将包裹扎在身上,把住另一口小箱,一面和众商量,用什方法勾他起来。上豪正妻刚死,旁边还有一个失宠的老妾,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佛念了好几千声,闻言忍不住骂道:“老不死的守财奴,此时性命要紧,还顾什么金叶子?也不想法把你宝贝儿子寻来,多一个有气力的自己人到底要好得多。”土豪长、次二子是正妻所生,次妾虽然年老失宠,因她生有一子,人甚忠厚,每日念佛,向不争风吃醋,所生幼子又极聪明,治家颇有条理,平日虽不进房,心中却说她好。闻言惊觉,方答:“你说得是。”便听哭喊之声,二子同呼:“大哥来了!”往侧一看,狗于抱着一块木板,两旁各有一个村童,身在水内,只将小手搭在木板边上,前面还有一个大汉,用绳挽了一结交与狗于,孤任一头杀在身上游水而朱。
土豪认出壮汉乃已死老园丁之子高大娃,外号蛮牛,素来力大,又会一点水性,专为人家做点粗活,用苦力换饭吃。先想命他子任父责,种花扫地,因将心爱的花弄死了几株,恨他粗野,打了一顿驱逐出去。后经人说,命他在庄后小花园中挑水,因他量大,管饭不给工钱。虽觉此人吃得太多,但有力气,能做好几个人的事,只要吃饱,多苦多累他都不怕,还是上算,也就罢了。后面二童是他兄弟二娃、三娃,为了幼子喜和这两个放牛娃一齐玩,屡诫不听,吩咐下人不许他们人园和往庄前窥探、与小相公说话,见了就打。爱子偏不听话,无论二童避出多远为人牧牛,必要寻去。正想连他弟兄三人一齐逐走,免得爱子失了身份,被人笑话,不知今日怎会在此,必是蛮牛偷偷引来,心方有气。第三个狗子名叫车人宝,已喜呼道:“三娃发水前我怎寻你不到?我大哥是你三弟兄救出来的么?”土豪闻言,猛想起照此情势,长子全靠人家救命,就与放牛娃无关,蛮牛也必出力,立时改容笑呼:“蛮牛,今天辛苦你了!”话未说完,下面木柱又断了一根,心中一惊,急喊:“狗子快上!”蛮牛见狗子全家已吓得声音都颤,忙把木板拉往棚顶,忽然一浪打来,狗子狂呼一声“救命”,手一伸,木板立时翻转,二童也被打沉水内,重又冒起,争先抢上前去。
蛮牛身材高大,水性较好,见两弟抢救狗子,忙喝:“水力太大,你两人快些回来,去到棚顶等我。告诉老庄主,快将下面木柱斩断,免得水涨上来,只一拆碎就没命了。”
说时人已向前游去。二童便往棚顶抢来,上时一不留神,带了许多水珠,洒了爱妾一脸,急得连声咒骂,吩咐恶奴赶这两个狗才下去。总算土豪看出危机顷刻,不能再发威风,欺压穷人;又想蛮牛力大,又通水性,再三劝告,连恶奴也说无人下手,下面一根木柱非他不能断掉,方始平息,狗子被水冲出老远,人已吓晕过去,顺流而下,幸而所抱木板被屋角挡了一挡,水力甚猛,快要荡开淌走,被蛮牛一个猛子由水中抢上,救了回来。
土豪先是连声夸奖,蛮牛第一次听到这样好话,更卖力气,要过恶奴手上钢刀,翻身入水,接连几刀,将下面木柱斩断;恰巧水也涌到,棚顶本已一边歪倒,被水一冲,上下乱响,眼看危险已极,土豪正在哭喊皇天,跟着柱断浮起,想起此人真个得用,方喊:
“下面还有一口箱子,你代我取上来,一定重赏,事完赏你两吊钱,并吃三个月的饱饭。”那半截木棚已被水浮起,飘飘荡荡随流淌去,蛮牛已经吃力,又灌了一口水,话未听清便追上去,轻轻一搭,上了棚顶。狗子也不管旁有妇女,便将水湿衣裤一齐脱掉,换上恶奴递过来的干净衣服,还未穿好,见他走上,怒喝:“蛮牛躲远一点,弄脏我的衣服要你狗命!”蛮牛天性刚直,想起刚把他救出,弟兄三人全被他们骂到,心中有气,土豪爱妾又在一旁说自己弟兄又脏又丑,正气得急呼:“二娃三娃到这边来,我们苦人有点地方就行,等他们用我时再过去,此时留神人家讨厌。”
如换平日,土豪听出话中有刺,早发凶威,这时到底长了一点年纪,又多心计,自从恶奴劫财叛逃便明白过来,再见四面茫茫一片大水,想起身在患难之中,如何还与这蛮牛怄气?非但没有发作,反向狗子示意,一面劝止,还想安慰蛮牛几句,许点甜头,前途好出死力,又恨蛮牛未将金箱取还。正在盘算心计,不料二童一走往左后角,棚顶变成一轻一重,偏向后面,吓得上面几个狗男女齐声惊呼,喝骂起来。蛮牛笑道:“本来前后两边一样轻重,新姨娘见人不得,只好避开,不能怪我。真要讨厌我们;庄主许的好处我也不要,我三弟兄算是白卖力气,乘早说话,我们好走。要是飘到大河里面,却没有那好水性,进退两难,再轰我们就是死活一起了。”狗子方喝:“快滚!”恶奴张祥与土豪爱妾早有勾搭,闻言忽然想起此是亲近机会,忙喊:“蛮牛你不能走,大相公不知利害,小主人说你两句也不要紧,发什么牛脾气?”随喊新姨娘:“你坐到前面来便不闻那臭气。庄主和二姨娘年老怕风,请他面朝后坐,两位小相公坐在中间,所有东西都放在右边,我和金二哥前后对立便可平稳过来。我们都不会水性,小相公们在河里玩水还行,到了大河便无用处,只蛮牛一人水性最好,用处甚多,要他同行不能不要他的兄弟,有什么话不会到了地头再说么。”这一席话果将土豪全家镇住,照着恶奴分派,缓缓将势稳住。土豪又强忍气愤,朝蛮牛安慰了几句,许了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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