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你找我？”楚江陵的书房，楚玉轻轻敲开了楚江陵的书房。

“去看过雪儿了吗？”

“看过了。”

“乐儿说你最近有点情绪不佳。”

“父王言重了。”

“今天是十五，待会和我一起去给你娘上柱香。”楚江陵抬眼，看着眼前站在自己眼前的儿子，有些欣慰，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楚玉身前，轻轻拍了拍楚玉的肩头。

“好。”楚玉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饱经风霜且显老态的脸和慈爱的目光，雪白的头发和胡须，遮掩不住的皱纹，枯燥的皮肤，原来，他也会老。

“别站着，坐，我们聊会。”

楚玉依言而行，坐于自己父王案前。这还是楚玉第一次近距离和自己的父王独处，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楚国传奇。

楚江陵似乎是感受到了楚玉的目光，也不在意楚玉这有些冒失的动作，眯着眼睛，也趁机打量起自己的儿子，随后便是一声感叹：“和你娘，真像啊。”

这一声感叹，让楚玉鼻子一酸。楚玉并不是没有和楚江陵聊过天，在楚江陵回府的第一天晚上，楚玉便和楚江陵见过面聊过天，那时候楚江陵给楚玉的感觉是，冷静，强大，威严，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凌厉和杀气，是需要经过战场的磨练才能有的。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为之一颤，至少楚玉就被这样的眼神震慑到过，能以一个凡人做到如此地步，楚江陵也算是足以自傲了。以往的谈话中，更过的是关于楚玉这些年来的遭遇和回家之后对环境的适应等问题，虽然亲切，但总给楚玉一种距离感，那种感觉让楚玉觉得，他们之间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君臣。但今天，楚江陵收起了以往的严肃和凌厉，以一种慈祥平和的心态和楚玉聊起了自己的娘亲，让楚玉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你弄一门亲事了，这些日子有没有看上那个姑娘？看上了直接带回来就是了，那边是全国内所有符合条件的女子得到卷宗，可以去看看。”楚江陵抿了一口茶水，望向楚玉，言语很轻，但其中的自信却是山重，只要楚玉喜欢，就没有他搞不来的女子，不愿意？那便抢了便是，我楚江陵的儿子，论条件快要赶上当朝皇子了。

亲事对楚玉而言没有意义，凡人寿命终究是比不过他们这些修仙者，重要的是楚玉，或者说楚江陵，能通过楚玉的婚事，得到什么。于是楚玉便开口道：“全凭父王做主便是了。”

“我们所谋之事快要到头了，我不想牵扯一些无辜的人进来，所以，得想个办法把柳家摘出去。”

“柳家？为什么？”

“先不说柳相如柳先生对我和你娘有知遇之恩，我答应过柳先生护他一脉周全。”

“这些年柳家明里暗里做过不少针对我家的事吧？”

“傻小子，算你还不坏，没错，他柳家是做过一些事，不过都是些小事，都是我让他们做的，不然他们怎么在朝廷立足，怎么给我们传递消息呢？如今有人怀疑到他们头上去了，所以，要想个办法和他们撇清关系，他们家处于被监视状态，一般事由很难让监视者信服，所以……”

“我明白了，过些日子，我去一趟柳家吧。”

“委屈你了。”

“对了，听乐儿说你急着去蓬莱？”

“雪儿一日不醒，我一日不得安生。”

“雪儿的事暂时放一放，先把你的事办了，前段时间武当山异状，执法者已经盯上你了，你小心一点，尽快去龙虎山把你的魂魄补全，今天给你娘上完香就收拾一下去吧。”

“这么急吗？”

“有些人已经等不及要拿你修炼了啊。”

“先天造化道体……吗？”

“我不懂修仙，但我了解人啊，人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弱小却又强大，高尚却又卑鄙，慷慨却又自私，浑身上下透露着各种各样的矛盾，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完美的族群，统治者这个世界一年又一年，为什么？我认为有几个原因是必不可少的，繁衍，欲望，信念，你可明白？”

“强大的繁衍能力能够保障源源不断的后续力量，极致的欲望却是最能激发潜能，比如战场上的求生欲，能最大限度激发你身体的潜能，只为了能活下来，至于信念……”楚玉忽然想起了当年私塾的李先生好像讲过，人为之奋斗终身而不改的念头，是在某种认知条件下坚定不移的身体力行的态度，信念可以是一个人的，也可以是一群人的。只是现在，楚玉却有些难以回答上楚江陵的问题，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两个字。

楚玉抬头，对上了楚江陵那慈祥欣慰的目光，那种目光，映射在楚玉心里，真的很温暖，不同于曾经苏瑜穆老楚怀月等人给他感觉，那种亲切感，楚玉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等等，很多年？自己以前在哪里感受过这种亲切感？好熟悉，却总是想不起来，第一次见怀雪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楚玉的出神被楚江陵打断了：“你能有如此见解已然不错了，看来，当年那位李先生，把你教得很好，真的很感谢他，只是，恐怕以后没有机会当面道谢了。”楚江陵感慨一声，拉回楚玉的思绪。“走吧，去见见你娘。”

楚江陵在前，楚玉在后，缓缓朝柳无霜的墓前移动，期间父子两并没有再说话，楚玉有点喜欢这种氛围，安静，轻松，不用刻意去想什么做什么。他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踩在这片白雪上，感受到前方的楚江陵稍稍拉紧了身上的大衣，心底还是有些许低落，今年冬天，果然是有点冷的。

“霜儿，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再过些日子，就是他的成人礼了，今天把他带过来见你，是想当着你的面，把我们给他取的名字告诉他，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会喜欢这小子吧，样貌随你，尤其是那双眼睛，好看，不过性子有些随我，不够坦率。”楚江陵弯腰，把墓碑上的积雪扫落在地，又把挡在墓碑前的雪撩开，楚玉上前，俯首，行跪拜礼。

“本来我和你娘给你取的名字，单名一个安字，希望你平安一辈子，字将寻，希望将来，你能寻到自己的未来。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名字，安字就不用了，将寻，就作为你的表明吧。”

楚玉再拜。

“以后，要照顾好你姐姐和两个妹妹，尤其是你姐，这些年真的苦了她。还有雪儿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活泼，心思细着呢，太懂事了，让人心疼啊，当年江陵城还不叫江陵城的时候，骗这丫头出门，事后可是三个月没理我。”

“父王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欺负她们。”

“虽然你回家时间短，但我知道你的性子，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便放心了。”楚江陵叹了一口气，把楚玉扶起来，“本来啊，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就呆在这江陵城，享一世的荣华富贵就好，爹我别的本事没有，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在我死后，承袭我的爵位，娶妻生子，也算落得自在。但你不愧是我楚江陵和柳无霜的儿子啊，虽然我不知道过去在你身上发生的种种神迹，但我知道，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想必已经做好了觉悟，放心大胆的去做吧，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东西，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

楚玉看着眼前的男子，方才一番话说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苍老，站在挺直的墓碑前，略微显得有些佝偻，犹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再不复当年人人喝彩大将军的风采。这一刻，楚玉好像明白了自己父王的心意，却又感觉不真切。他微微有些心酸，心底有一股强烈的情绪冒出来，充斥着全身上下，冲击着泪关，但楚玉的刻意压制下，被死死压抑在身体里，在外没有表露出来分毫。

……

……

“玉哥，我们这就回去了？”马车里，楚梨雨看着窗外倒行的枯枝，百般无聊地问道。

“对啊，小梨雨还想再多呆一会么？”楚玉盘膝而坐，周身灵气荡漾，显然是在练功。虽然没见过真正的修炼功法，但以楚玉的感知而言，他们楚家这套功法，应该只是一些最基本的练气运气行气的法门，并无太多用处，和穆老所说的那种顶级功法应该是云泥之别吧？飘散在天地间的灵力基本上本身是没有任何属性的，好的功法，会赋予灵力某种属性，特性，这些属性特性体现在有关灵力的任何方面。虽只是一些最基本的法门，但楚玉却丝毫没有小觑的心理，依旧是勤加修炼。

“真的可以吗？我还有一些地方没去过呢。”楚梨雨双手趴在窗前，回头，饶有兴趣的看向楚玉。

“好，小梨雨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嗯嗯谢谢玉哥！对了，今天在山上那个东西是什么啊？闻起来香香的，有点像玉哥身上的味道，感觉好好吃！”

“那个是我的魂魄，不能吃的。”

“不能吃啊，那多没意思。”在确认不能吃后，楚梨雨瞬间没了兴趣，楚玉在心底里笑笑，看着这丫头如此可爱率性的模样，心头的些许阴霾稍微退散了一会。看来，不补偿这丫头，这会儿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要不今晚干脆在这城里停一晚？带梨雨走一走也挺好，楚玉已经在慢慢思考待会带楚梨雨吃什么了。

这一行三人，正是从龙虎山下来不久的楚玉穆老和楚梨雨。

楚玉本以为这一次龙虎山之行会比较艰难，没想到如此轻松，他所担心的天地异象，这一次却是没有显现出来，这让楚玉和穆老大松一口气，万一把执法者引来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离开龙虎山之后，由于楚梨雨的原因，楚玉打算在这个城里停一晚，但也不能停太久，因为楚玉现在状态有些不对，魂魄归位，元神复原，元婴大成，已然是化神之境，不过境界有些虚浮，还需要巩固。

“小梨雨，过来尝尝这个。”楚玉付完钱，起身，朝着前方好奇的东张西望的楚梨雨招呼，楚梨雨闻言，欢快地溜回楚玉身边，兴奋渴望地看着楚玉手上的东西，馋的都挪不开双眼。楚玉揉了揉楚梨雨的头发，便把这东西递给她，小姑娘仿佛是收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欢快的大叫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轻轻一舔，真甜！

楚玉看着眼前如此快乐的楚梨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这东西的时候，好像也是如她这般，当时的他可舍不得了，趁四下无人，偷偷地把这块东西用布包起来，留着以后再吃。

楚玉也学着楚梨雨，轻轻舔了一口，味道还是原来的味道，可最初吃它的那种心情与甜美，却是不复存在了，当初那个分给自己吃糖的大姐姐，人真好，可是，那人是谁呢？好像有些印象，她身上的气味真好闻，不过有些想不起来了，既然想不起来，就算了吧。楚玉摇头，跑开了思绪，跟在到处乱跑的楚梨雨身后。小姑娘仿佛有无穷的活力，一会这一会那，看见好玩的东西就驻足不前，眼巴巴地望着楚玉，那委屈的模样，把楚玉整的哭笑不得。

终于是玩的有些脱力，还没到客栈，楚梨雨就在楚玉怀中睡着了。不过在楚玉安顿好她准备离开她的房间时，楚梨雨不知是着魔了还是什么，立刻就醒了，哭着闹着不让楚玉离开。

“玉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害怕，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发生了。”楚梨雨躲在被窝里，一个小脑袋探出来，脸上挂着两行泪痕，看着坐在床边的楚玉。

“小梨雨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楚玉伸手，给楚梨雨整理好好被子，温言道。

“那你别离开我，就在这里陪着我。”楚梨雨声音细弱蚊吟，把脸埋在被子上，不让楚玉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只是那颤抖的声音，暴露了此时她的情绪。

“好，我不走，就呆在这，哪都不去，乖，睡吧，睡一觉起来就没事。”楚玉拍拍楚梨雨的小脑袋，楚梨雨顺势在楚玉手上蹭了蹭，稍微有些安心。

“一定一定别走开哦。”

“嗯。”

再一次得到答复之后，楚梨雨便安了心，不久就沉沉的睡去，楚玉拭干了楚梨雨眼角的眼泪，稍稍退开一些距离，盘坐修炼起来。

……

“梨雨？梨雨？还楞着做什么，快拜见师傅。”

楚梨雨双目渐渐有了焦距，她看了一眼身旁拽着自己衣服的人，有些奇怪，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我名字？拜见师傅？拜谁？谁的师傅？抬头一看，她前面站着一位仙子般的人物，轻纱薄裙，一条红色绸缎轻轻搭在肩头，随风飘摇。楚梨雨环顾四周，周围的人都是通体荧光，一副修为高深莫测的样子。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脚下流光四溢的木板，她现在在一艘巨大的飞舟之上，飞舟离地面越来越远，她又抬头，看向一旁的云镜，云镜里的画面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楚国？好乱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看到了王府，在一片刺目的荧光中化作废墟，徒留在地上一个神秘复杂的图案，这样的图案还有许多，出现在这片大地上，天空中弥漫着冲天的血气。她看见了乐儿姐，挡在玉哥身前，在一道荧光中，化为点点荧光，玉哥此时浑身是血，脸上一道极深的疤痕，身上也多出是伤，他怀里抱着雪儿姐，半靠在一片矮墙边，满脸的悲痛，愤怒和绝望，曾经那好看的眸子，现在已经一片空白，冰冷，无神。在他身前，有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老头，老头出手，一剑递出，玉哥和雪儿姐就要死在老头剑下。

楚梨雨双目通红，满脸狰狞，痛苦的嘶喊：“不要！”

“不要！”

楚梨雨惊醒，起身，摸了摸自己脸，早已泪流满面。她发了疯似地要去找楚玉，可奇怪的是，她始终无法从床上下来。

她大声呼喊楚玉的名字，可楚玉就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依旧坐在不远处打坐，她拼命的捶打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墙，撕破喉咙呐喊，可就是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

“咦？原来如此。”

楚梨雨浑身一僵，她听到了一声轻咦声，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清脆，悦耳，充满活力与朝气，若是在平时，她定会觉得好听，可出现在如今的情境下，楚梨雨只觉得如坠冰窖，寒意遍布全身上下，然后，她就在楚玉身后，看到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

“原来这里有一个坐标？怪不得我能轻易来此，原来你一直针对我，仇恨是这个时候种下的吗？”女子莲步轻移，来到楚梨雨跟前，细细打量着楚梨雨，“原来你小时候长得如此可爱？哭起来的样子连我看了都有些心疼呢，怪不得你这混蛋如此生气。”女子转过身，对着楚玉咬牙切齿，这番动作在楚梨雨看来，却别有一番风味，仿佛是成亲已久的夫妻之间的取笑，可是这语气中满满的杀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与那人距离如此之近，楚梨雨有些恍惚，那人身上有一股很香的味道，感觉会很好吃，一袭别样的道袍，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那张脸，绝美，妖异，摄人心魂，眼波流转间魅力，连她都有些痴了，轻灵出尘的气质，配上那动人的声音，楚梨雨很难想象，这世间还有如此完人？

“啧啧，这就是最初的，最完整的你吗？先天造化道体？好！真是太好了！你也有今天！”

楚梨雨分明看到眼前之人在笑，可彻骨的寒意却在房间里弥漫，楚梨雨想要大声呼喊，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静静看着眼前那女子离楚玉越来越近，她只能死死的拽着被子。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楚梨雨，一股邪魅扭曲的笑容渐渐浮现在她脸上，她抬起头，看着头上的虚空喃喃道：“你不制止？那就是默认了？真是让人嫉妒啊，我好恨啊，郎~君！”言罢，一手探在楚玉胸前，荧光大胜。

……

楚玉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梦中仿佛有一个温暖紧致的东西包裹住了自己，他从未有过如此舒畅，快活，如胶似漆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温暖的怀抱。当那股暖意离开时，他感受到了浓浓的失落和空虚感，他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那种感觉，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渴望，他终于触碰到什么，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稻草，死死不愿意放开，他在索取，他渴求更多。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他不在乎，他只想留住那一份属于他的温暖。

楚梨雨心神受创，再不能语，楚玉神销一夜，修为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