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收回手,只是跪在胤禛面前,泣道:“皇上,麦冬是奴才,身份卑贱,宁妃娘娘若是气恼,怎么打骂奴才,奴才也认了!不敢有所怨言。
可是宁妃娘娘不由分说,也不让贵人分辩清楚,便当众这样掌贵人的嘴!这里这么多人,奴才们都在,宁妃娘娘这样做,哪里是只要掌贵人的嘴,分明是要折辱她,要了她的命呀!
奴才拼死也护不住,若不是丽橙方才想法子出去,寻了吉贵人来,还不知贵人今日要被娘娘磋磨成什么样!”她说着,对着青砖地,咚咚磕下响头去,抹着眼泪道:“皇上您有所不知:自张贵人进永和宫以来,宁妃娘娘对她多有苛刻,稍有不如意便肆意责骂,便是这一次禁足,宁妃娘娘也不许永和宫膳房给张贵人送膳!
奴才怎样求着膳房,便是将贵人的体己银子都贴了进去,膳房也只是那副嘴脸,最多勉强给些馊了的饭菜,内中又尽是夹着脏东西,哪里又是能入口的!
这一个月来,贵人饥一顿饱一顿,若不是吉贵人照顾着,常常差人悄悄送热饭热菜来,贵人这身子只怕早就垮了!奴才求皇上为贵人做主!”。
胤禛沉默地听着。
有随侍的小太监大着胆子,偷偷抬眼打量了他一眼,便见皇帝眼神已渐渐冷峻。
张贵人院里的奴才此时竟一个个都随着麦冬跪下来,齐齐只哀声道:“求皇上为贵人做主!”
宁妃见状,张了张嘴唇,急步上前,身子一晃,跪下在胤禛面前。
她尚未发话,先捂住胸口,神色痛苦地咳嗽了几声,这才软声道:“皇上明鉴!臣妾虽是方才一时气急,毕竟也是事出有因:臣妾有见了花便咳喘不止的毛病,故此才下了禁令——永和宫中不得见花。
可是张贵人偏偏要与臣妾作对!在庭院中栽种了不少木槿花。
虽说她的侧殿离着本宫的正殿稍有距离,可是风起之时,花香四溢,臣妾便是在正殿中,少不得也要闻到那花香味,皇上您不知道,便是方才,在张贵人这侧殿门口,臣妾只与她理论了几句,便被那花香呛得咳喘不住,这儿多少人都瞧着的,臣妾有无虚言,皇上一问便知!”
宁妃话音未落,梅年已经上前来跪下道:“皇上,宁妃娘娘所言,句句属实!奴才是素来服侍宁妃娘娘的,早前在潜邸时,娘娘便有这老毛病,方才走近了张贵人这侧殿,娘娘咳嗽得尤其厉害!”
她说到这儿,转向宁妃娘娘,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落泪道:“主子,都是奴才的不是!您都说了,同居一宫之中,您与张贵人都是姐妹,万事且忍让就是了,可是奴才心疼您!气不过张贵人如此欺负您,这才劝着主子来与张贵人理论。”
张贵人原是将头伏在七喜肩膀上,默默听着,听到这儿,便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痕,忽然“嗤”地笑了一声。
她抬起头来,灯火之下,宁妃见她口唇染血,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光艳。
张贵人慢慢道:“宁妃娘娘一口一个‘养花’,这儿的人,可有人闻见花香了么?”
宁妃不知她语意所指,挑了挑眉只是瞪着她。
张贵人低声对七喜道:“扶我起来。”。
七喜撑着她的手肘扶了她起来,张贵人挪了几步,走到自己侧殿庭院门口,忽然伸出手,“哗啦”一声,猛地推开了那院门,又回头道:“还请皇上和宁妃娘娘来瞧瞧,婢妾这院中,哪儿有花?”
众人步入庭院内,只见夜色掩映下,院内树影婆娑,那屋檐下垂着的宫灯兀自摇晃不休,果然映照得庭院中七八株木槿花娇艳生姿。
梅年尚未觉出古怪,宁妃却已经眉头紧锁。
胤禛抬眼扫了一眼张贵人,只见张贵人步伐蹒跚走上前去,挽起袖子,伸手轻飘飘地“摘”下一朵“花”来。
她转身回到胤禛面前,跪下双手将那花朵呈上,只是道:“皇上请看。”。
她说话时,因着脸颊高高肿起,便含混不清,又因舌头碰触着了内里的伤口,不由得疼得直抽冷气。
胤禛瞧了一眼苏培盛,苏培盛已经上前去将那朵花取了,双手捧着送到胤禛面前,一瞄眼,低声道:“皇上。”
宁妃忽地出声阻道:“皇上!”,吉灵转头看她,就见宁妃面上已是一片苍白。
胤禛眉头紧锁,扫了一眼宁妃,伸手将那朵花接了过来。
他对准了灯火,细细瞧了瞧,众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中,便见胤禛忽地一蹙眉,便将那花朵掷在地上。
宁妃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几乎站不住。
吉灵上前,弯腰捡起了那朵花,对着灯火仔细看了看,伸手递到宁妃娘娘面前,平平地道:“宁妃娘娘,您就是闻着这‘花香’咳喘不止的么?”
宁妃咬着嘴唇,瞧着那“花”——哪里是什么木槿花,只是一朵做成了木槿花形状的绒花罢了!
那绒花手工精妙无双,设色雅丽,花瓣薄如蝉翼,花蕊栩栩如生,若是离上个三五步,便说是真花也无人不信。
张贵人忍着口唇中的剧痛,低声道:“这是前阵子,皇上赏赐吉贵人的绒花,手工精妙,便是宫里也难得。吉贵人向来对婢妾如同亲姐妹,虽然只有两盒绒花,但她见婢妾喜欢,便分了一盒给婢妾。
婢妾素来喜欢花,宁妃娘娘禁令不许种花,婢妾也是听从的,只是想着绒花精美,用这假花装点一下庭院,聊添一些生趣也是好的,倒不知是被娘娘何时瞧见了,徒徒惹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宁妃的手心沁出了一片凉浸浸的冷汗,她一点点抬起头,见皇帝并不发话,眉目间只是一片寡淡冷漠。她咽了一口唾沫,一颗心沉甸甸地向下坠下去,只听见一个声音——反复地在自己脑海里回荡:糟了!糟了!
胤禛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他心中微微怅惘,只缓声道:“宁妃,你是跟着朕的老人了,朕念着你们从前在潜邸多年的追随,又想着你年岁渐长,膝下却无儿女可倚,也是可怜,便给了你一个妃位的名号。
你也知道,宫里的妃位并不多,若非母家尊贵,便是养育了子女,才能有此赏封——朕对你,不算薄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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