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生活在京都的叶兮有幸去过一次通冥殿的总殿。相比于平常那些隐没于四合院中的议事场所,真正的通冥殿大殿的布局要豪华得多。
多朝古都,历史王城。岁月风霜的积淀构成了所谓的底蕴,而千年来通灵血脉的传承则保留下了昔日灵界王朝的那一份辉煌。
与各地分设的驿站、分殿不同,总殿的主体是一座完全建立在地表以下的庞大建筑。
京都城外的燕山,掏空的山体之下,便是隐藏千年不曾问世的大殿。
这种建筑选址颇相似于古墓葬坑,因此在动工之时,建造者就已经充分考虑了这点,而完全逆乱阴阳风水、背其道行之。
给活人选宅和给死人选宅依据的学说理论各有不同,正是凭借这一点,这座大殿建成以来,千年未被人发现。因为就堪舆风水、墓**选宅的角度来看,燕山之地完全是大凶之位,稍微有点风水常识的都能看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把墓地修建在此处。
至于那些有关选址不吉的言论,在一帮终日跟亡魂妖魔打交道的人看来也就可笑的如同妈妈告诫五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不要玩火玩电。本就是灵界的主宰,还会怕什么鬼怪么?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地方真的对运势有所影响,他们选出来的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墓地,而是标标准准的生宅!
大殿落成之日,冥族万臣来朝。不过时至今日,现代生活已经彻底冲垮了古时的封建制度,这份朝圣式的传统才渐渐没落,一直到今天,尘封的殿门落满尘埃,只有当十殿阎君齐聚,十枚冥王令加上最后的轮回境盘,才能打开那道留驻往日璀璨的殿堂。
不是今天亲眼所见,大概叶兮永远不会想到,千里之外的s市地下,同样埋藏着这样一座建制同样宏伟的大殿。
当他一早醒来之时,甬道的大门就已经大开。
入口是在靠内陆一侧的分殿地下——众人多年议事的地下室,再往下一层,便是长达数公里的甬道,目的地直通城外崤山山体之下的大殿,石道中兵马铁俑,杀气凛然,不逊京都。
站在高楼处遥望,远处的丘陵阻断南北两气,隐妖龙祸乱之相,穷恶水断流之局,不用多想,同样的风水极位,落址大凶。
几位阎君脸上的表情很淡薄,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却没有一个人打算站出来解释这个伪殿的成因。
车马声声,由秘术召唤的灵马车具散发着滚滚王气停泊在宽阔的甬道入口。
在众阎君的目视下,神情圣洁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张慕言缓步走上了马车。
今日的他已经扔去了那柄颇具儒雅之风的羽扇,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火羽冥花点缀的黑袍。往日那股文士的柔弱一扫而净,换上帝袍的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是一股恢弘霸凌之气,只是那黑纹繁饰点在他的额头,平白有了几分王气之上,化而为妖的感觉。
秦广王为首的九殿阎君中,除了年老气虚的转轮王落在队后带着丝丝的冷笑,其余的人均是恭然侍立两侧。
车具前的两匹墨灵马相继仰天嘶吼,“希律律”的声音,像是催促着众人上路,又像是某种嘲讽之声。
“在此迎候新任的卞城王,告诉他尽快追上我们的脚步,顺此路参拜冥君。”
说完了这句话,面冷若冰霜的秦广王楚擎策马扬鞭,在声声的灵乐中,这一队幽冥鬼魅般的人马带着金戈铁骑之声,浩荡向前。
隆隆的王驾一路飞驰,在身后的甬道中留下了燃烧着黑火焰的马蹄印。
“铁马铮铮兮,踏破四方;阵鼓雷雷兮,君灵尚飨;扯旗遥望兮,白骨声哀;一日天子兮,我为冥王。”
飘扬的歌化作了低沉的咏唱,回荡在石壁间,让人魂魄不归,伏惟欲拜。
叶兮没能来得及问出那个问题,到底谁是新任的卞城王,只是半跪在原地,在王驾天威下七窍流血他明白自己错失了一个机会,更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多事情怕是已经很难挽回。
……
一夜醒来的陆城没能再像往常一样见到床边带着腆笑问他“睡没睡醒”的老道士。
这个清晨的一切都显得特别安静。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
以他的灵识应该能够轻易感觉到这些常人眼中微不可闻的东西,但是今天偏偏没有。
负责侍候他起床的已经换成了咖啡馆平日里负责打扫卫生的小员工。
这个不爱说话的大男生他聊过几次天,出身是降灵一族,非主战家族,故性格上有些内向,也没有战斗在第一线。
门外的走廊里没有半点声音。
在现如今的s市,店铺中没有生意悉数正常。但是如果连通灵人驿站这样的地方都没有半点人迹,那一切未免就显得太过诡异了些。
他没有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这就说明在自己熟睡时这个地方并没有遭到妖族的屠杀。相反,周遭的静谧让他想起了小学时自己因为赖床而错过了上学的时间。父母已经全部赶去上班,剩下从床上幽幽醒来的自己,看着桌上渐凉的早点,以及意外没响的闹钟。
整个街上空无一人,平常那些能轻易看到的同学伙伴此刻已经全部坐在了学校的课堂之上,大声的诵读着课本上那些不知所云的内容。
而他一个人拖着长长的书包带拼了命的跑,路上看到的人越少,心里就越是慌。
自己错过什么了么?
“大人。”
门口白衣服的服务生轻声叩了叩门,手上端着的是一个黑的托盘。
“进来。”
陆城点了点头。
“大人您已经迟了。”
门口的服务生一点一点的走进了房门,脸上的表情介乎微笑和冰冷之间,这样的面容曾出现于“浮世绘”许会长的葬礼,只是这一刻他的眼神那么令人熟悉,让陆城愣了半天,也没能回想起曾在何处见过。
“什么迟了?”他问。
从听到那几个字开始,他的心就一直在往下沉,一点一点沉淀,随之涌上来的是一种潮水般的不祥,仿佛对方没有开口,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将听到的消息。
来人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端上了那方黑的托盘。托盘中央是一枚铁制的令牌,这种东西陆城曾见过,它只隶属于十殿阎君,是冥帝颁布的兵符官印——冥王诏令。
“请新任卞城王大人接位,”来人半跪下了身子,“秦广王大人留言,整装后速速赶往大殿,朝拜冥帝。”
沉默。
拿到那枚令牌的那一刻,陆城能感觉到自己一直下沉的心终于沉到了一个谷底。
新任卞城王大人接位?
呵呵。
好好的你开什么玩笑?
这个笑话有一个老道士曾经跟他说过。说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傻老爷子莫名其妙地签发了自己的冥王令,直接诏令天下,自己死后的下一任卞城君席位将传位于他陆城。
他傻,其他人更傻。
人还没死,这么急着把冥王令送来干嘛?
赶着急着给卞城王送终么?!
油然而生的怒火化作了焚天的炽炎,黑的烈芒巨刃一瞬斩下,剑后所带的,是陆城眼中极度压抑的愤怒!
“给你个机会,收回你刚才的那句话,拿着这枚来历不明的冥王令给我滚。”吐出了这句话,他眼中火焰之下的东西已经昭然若示。
“我说过,您已经迟了。”身着白制服的服务生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托举令牌的手并未因脖颈上锋利的剑刃而却步分毫。“这把剑不该落在我身上,因为无济于事,”他微笑,“您这样的反应早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没有尽早叫醒您,刻意让您错过这个时间段,是其他阎君大人们的别有用心。”
看着渐渐不再有声音的陆城,地上半跪的人站起了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后,点上了一根高邦的雪茄。他转身,不知从什么地方随手取来了一套黑的西装,套在了白的衬衫上,与此同时,那副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面容也开始慢慢变化。
直到这一刻,陆城才回想起了那个眼神的出处。因为这世界上能将生死看得如此淡漠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习惯回报以这样兼具嘲讽与怜悯的眼神。
“第一百二十三代卞城君楚寒,身死于昨夜灯下的雪中。”吐出了口中的淡淡烟雾,他的表情未起半点波澜。“寒雪夜中生,死时白霜泣。这个名字取得很好,无论是人还是剑。”
“凶手是谁。”
陆城闭着双眼,为的是不让红了的眼眶展现在外人面前,不多说话,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在这个时间点爆发。
“不知道。”叶天行微笑,“不过作为纵观这一切的局外人,我倒是可以免费告诉你他把你当做自己亲生儿子的原因。”
“说。”
“因为一个美丽的误会。”叶天行笑了,“还记得你从食心鬼手中捡到、后来又送给唐月绯的金玫瑰项链么?那是楚寒多年前送给自己爱侣的定情之物,他们两人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在一起,但是却留下了一个儿子。至于那个儿子,刚好先你斩杀一步,死在了食心鬼的手下。”
“多么可怜的人啊。”他看着窗外的天空,神情肃穆的像是一场歌剧中的最**。
“一生都在错过。错过了爱人,错过了儿子,错过了想守护的一切。他在努力,他在争取,可惜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可悲可叹的遭遇,终究还是迎来了一个最可笑的结局。我该如何判定他的一生?是成功或是失败?悲剧或是喜剧!也许,作为冥君而言他是为数不多敬重的人,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好父亲。”
“原来如此。”陆城歇斯底里地笑了两声,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眼。
怪不得会把自己误会成自己的儿子,怪不得堂堂的阎君会如此折节下交。
他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事情突然有了解答,可惜的是某些欠下的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还清。
“凶手是谁?”他看着叶天行的双眼,眼神中没有预想的愤怒,只有一片死寂。
“你已经知道了,何必多此一举向我确定?”
“好。”陆城点头,“有什么话赶紧说,无论怎样,谢谢你的回答。”
“卞城王的身死,导致你直接晋升了卞城君的席位。无论是阎君不具备票拟资格还是楚寒死后的票数变更,最终的获胜者都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张慕言的身上。”叶天行放下了手中的雪茄,“去,叶兮会在地下室的最后一层入口处负责接应你。他们的意思是让你干脆睡过整个仪式,而我的意思是你于情于理都该去见证一下那位即将诞生的冥君。”
“明白,有些账该是时候算一下了。”他微笑,沾染泪花的手指抚过了黑龙的剑身。
王从天降愤怒狰狞。
很多年来未曾开过的杀戒,今日,恐怕真的难逃一些总账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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