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刚与小竹说完话,又看到归德长公主在簇拥下沿着回廊向前殿而去,刘娘子和金姨娘都在长公主身边陪伴,如此李佑便放了心,不用再担心什么意外。
而梅枝则混在人群最末尾的宫女后面,她对着小竹招了招手,小竹便迈着小碎步赶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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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沿着大殿绕了一圈,又从正门进了殿里。幼儿抓周确实不算什么特别隆重的礼仪,所以殿中氛围轻松热闹,三三两两的说笑闲谈,好似亲朋聚会。
林驸马也露面了,站在殿里中央与人说话,他来这长公主府第其实也像是客人,好在众人对公主驸马的夫妻分居制度习以为常,并不奇怪。再说归德长公主威名赫赫,林驸马低三下四夫纲不振在勋戚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
以李大人公开的正五品身份,在这场合只能站在殿门口附近,虽然他的实权强于殿中大多数寄禄勋戚。甚至可以说,李佑稍稍受了些冷落,与殿里人格格不入。
在文官中,李大人算是超新星,但到了勋贵圈子里,无论是从实际品级和世职品级,李大人的身份只能算是最低档次的,这是两种不同的玩法和体系。
若不是为了看望儿子的机会,李佑才不会来这显不出自己的地方扎堆。自己的血脉毕竟是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最深刻的印记,没有自己就没有这些印记。
当然还有身份更低的的,比如李佑向门槛外面看去时,发现了吕昭节吕财主的身影,这位花甲老人很敏捷的翘着脚朝殿里探头探脑。
李佑不动声色的向外移动几步,靠近了吕老爷,虽隔着门槛也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李佑与老员外对视几眼,正要问他几句话,忽然眼角瞥见好友朱放鹤先生匆匆拾阶而上,已经到了殿前月台。
于是李佑只好甩开吕员外,对着朱放鹤迎上前去,拱手见礼道:“放鹤先生!你可来得太迟了。”
朱放鹤听见一个“迟”字,连忙扭头瞅了瞅殿中情形,看到并没有开始,这才松了口气对李佑答道:“贤弟真是说笑!今天是朝会之日,我又不像你这般逍遥,要等散了朝才可从宫中赶来。”
李佑陪着朱部郎进殿,便有数人迎上来说话,却把李佑隔开了。朱放鹤乃是天子信重的近臣,还是宗室远亲,那些勋贵或许可以轻视李佑,但是对朱放鹤却不能轻忽。
没多久,几位乳母抱出了今天的小主人公,轻轻放在毯子上。那里早已摆满了各色精致小物件,以及各种类型的书本若干,等待着小孩子的选择。
这小柳儿今天被包裹的如同一团锦绣,摇摇晃晃站在一堆物事中间,蹒跚走了两步,又瞪着大眼茫然张望了片刻。此时他大约是站累了,便痛快的坐下,随即又坐不住,开始麻利的爬行。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小小的身子移动,看看他到底稀罕什么东西。李佑也不例外,只是他心中暗暗想道,要是这儿子逆天的把书本、胭脂盒、官印、元宝全部拢为一堆,那就百分之百也是穿越者…其实幼儿抓周,无论是抓到什么,都会得到宾客的祝贺和褒美,无非是讨一个好口彩而已。
小柳儿爬过一圈,似乎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最后啪的一响,粉嫩的小手拍在了一本书上,便再也不动了。书本不像别的物件,看外形就能看出门道,距离远的人根本看不清封皮上的字,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
乳母得到长公主示意,上前抱起了小柳儿,随后有宫女拿起了书本,交与长公主。归德千岁扫了手里几眼书本,面容泛起微微笑意,递给身旁宾客开始传阅。
男宾女客们争相细看,李佑也好奇的凑过去,却只见封皮上赫然印着《大树诗词集》五个字。
众人不禁奇哉怪也,这似是本朝小宗师李佑的著作,为何会放在那里?一般抓周仪式上,书籍就是放四书五经,最多再来几本资治通鉴李太白杜工部之类,这长公主倒是别出心裁,放了本当代诗集。
关键是小孩子抓周选了这东西,非经非史非富非贵非文非武,让宾客不知该如何解读?似乎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计
看清楚封面的李大人当场呆住,怎么演了这一出?随即醒悟到,今天这事必定是归德长公主故意策划出来的,只要自己来了就跑不掉!
面对难以解读的“上上签”,此时殿中略微冷场。突然有人哈哈大笑几声。众人顺着声音望去,那人却大步走到归德长公主面前,抬手为礼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恭喜驸马,贺喜驸马,佳儿前途可期也!”
这凭空杀出的哥们岁数不太大,是何方人物?李佑并不认识。
那人转口又道:“小千岁日后少不得要像李大人这般,貌比潘宋、诗词风流、年少有为、官运亨通、功在社稷、名传后世、妻妾满堂、儿女双全!”
只听得李佑瞠目结舌,无地自容。这一连串源源不断的溢美之词是形容他的吗?姑且算是奉迎小柳儿的,可这哥们拍马功夫也太彪悍了。
词都是好词,在这良辰吉时,宾客们谁也不能说小千岁将来不会这样,便纷纷上前附和着道喜,大都学的先前那些词句。
一时间殿里谀辞密布,无数赞美加在了开始打盹的小柳儿身上,某《大树诗词集》的作者也被连带无数。若有外人猛然进来,还真分不清到底是吹捧谁。
李佑当即醒悟到,前面那开了风气之先的哥们肯定是归德长公主安插在宾客中的托儿…归德长公主安之若素,但脸皮厚如李佑者,此时也坐立不安。他没法学着别人上前道喜,那也太自吹自擂不知羞耻了。
至此李大人长叹一声,觉得归德长公主府第银銮殿已然无法容身,对刘娘子和金姨娘使个眼色,就要溜之大吉。
朱放鹤眼明手快,忽然一把抓住了转身欲离的李佑,打趣道:“贤弟哪里去!你今日得到小千岁的青眼,难道不该为了小千岁作诗一首应景么?”
面对不明真相的群众,李佑心里忍不住吐槽,天底下哪有父亲给儿子献诗贺寿还是一周岁大寿的道理?口中不住的推辞:“在下这点微末才学,如何配得起小千岁,放鹤先生可另寻贤才!”
但架不住朱部郎揪住不放,李佑简直怀疑他也是归德长公主安排的托儿,最终无奈口占一首道:“龙门缥缈谪仙身,偶向云中现金鳞。天潢贵胄人方幼,谁疑其子是星辰?”
朱放鹤才思敏捷,当先带头高赞了一声“好!”
其他人慢了两拍,细细琢磨后便发现,这首诗格律用词或许都不是极品,但妙就妙在只有朱柳才能用得上,简直是为了今日的小主人公量身定做的一般,天下再无别人可以用这首诗。
其一,能比小柳儿更贵重的只有皇子。但哪个皇子藩王如果以谪仙、真龙、星宿下凡比拟,从理论上倒也没什么,都是龙子龙孙倒也不犯忌讳,但也未免太肆无忌惮的不避嫌了。这个态度传到天子耳朵里,可不见得是好事。
其二,比小柳儿身份低的臣民之家,无论是大臣还是勋贵,那更不用提了。里面有些字眼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用的,用了就是谮越,谁敢乱用?
故而想来想去,这首诗只有送给朱柳很是合乎巧妙,十分贴切。朱柳身上有天家血脉,被赐国姓,又危及不了皇位,用不着避嫌,拿那些词句去褒美恰到好处。李大人确实名不虚传的有才!
顿时殿中“好”、“妙”等称赞不绝于耳,还有提前准备了应景诗词的,这时候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了。
同样想通这点,长公主不由得感慨,这情夫太有心了。这首绝句肯定是他爱子心切特意准备的罢,真是个不善于表达深情的表里不一之人。
她笑容满面,移步对李佑道:“看来我儿与李大人似是有缘之人,今后成就若能有李大人之万一,也是他的福气了。”
这一切还不是你鼓捣出来的,打算借此机会,生拉硬扯的找出个理由,向别人宣示某些意思罢…李佑心里抽动几下,表面上谦逊有礼的做戏道:“殿下委实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愧不敢当。”
归德千岁叫乳母将儿子抱来,又对李佑说:“如果李大人不嫌弃,再等小儿年岁稍长时,可否收他为传业弟子?”
天地君亲师,与小柳儿是不能认亲了,那认个师生也好,师生之礼和父子之礼算是最接近的了。对长公主这个要求,李佑产生不了拒绝的心思,点头道:“殿下若不怕误人子弟,在下无不应允。”
勋戚的智商普遍不如文官,但也不傻,在别人眼里,这分明是归德长公主竭尽全力拉拢李佑的表现。
如此看来,今天这些场面说不定就是归德长公主刻意为之,李佑此人似乎很有前途啊。也有人不禁后悔,刚才有个“烧冷灶”的机会,却被错过了。
李佑暗暗摇摇头,今天这趟探子之行,真是猝不及防的落进了一堆圈套里,小柳儿你真是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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