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位苟指挥扫了面子,李大人虽然很恼火,但他不会将气撒在留守的小吏门丁身上。他在官场这么几年,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稍加思索便有了报复法子。
李佑回家后,连夜写了奏本,次日便带着奏折送去通政司。路过礼部附近时,却偶遇上衙的朱放鹤先生。
朱部郎很关切的问道:“昨日你去了中城兵马司?”
李佑忍不住苦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传的如此快么?朱兄是如何得知的?”
“昨晚与人喝酒,席间有人说起此事。那苟指挥是武安伯次子,在京师权贵中交际甚广,传出消息来不足为怪。你打算如何?要不要我…”
李佑便将奏本递给朱放鹤看,朱放鹤打开扫了几眼,大略内容为:“臣观中城兵马司衙署既有全城地利之便,所辖之处又较为贵重,故奏请将兵马司总院进驻该署,总控五城,并直管中城地方。
至于中城兵马指挥司,尽可裁撤,原有吏卒均留用于兵马司总院。此举简便易行,既免重复骚扰地方,又可为国家节流,不需额外划拨银两人力衙署。”
意思很简单,请朝廷裁撤中城兵马司,并将原有中城兵马司衙署改为他李佑这个五城提督的衙门,至于中城九坊,因为地位重要,便由五城提督衙门直辖,不再设中城兵马司。
若是这封奏请能够获准,好处自然很多。一来为朝廷节约了人财物;二来他李佑能够在顷刻之间,便具备成型的衙署和吏卒,可以迅速摆脱空头佥宪的被动局面。
其实在李佑心里还有第三点好处,有了现成的衙署吏卒,那就不必继续去六部与官僚机器磨嘴皮了,他自认性格不适合去干这个。
这次又换为朱放鹤苦笑了,李佑的反击,一如既往的犀利。对于现任中城兵马指挥司指挥苟绯而言,这就是李佑硬生生的要鸠占鹊巢啊。
没了中城兵马司,苟绯这个指挥就失去了实职,成了待选官员。一个国子监出身的人,再经铨选又能选出什么像样的官职?更别说吏部是由李佑的老关系们把持的,晾他几年都有可能。
朱放鹤又想了想,决定不劝李佑息事宁人了,受了那等羞辱,怎么可能不让他反击。苟绯身为下属,昨日的做法实在有些不识上下尊卑,即便是受人指使也显得张狂无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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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委婉的提醒道:“如今情势不同与往,你这奏本进了内廷亦不见得有用…还有,苟指挥当年可能是受归德千岁荐任的。”
“先试上一试。”李佑表面不动声色的答道。心里却吃了一惊,原来还有这层内幕,难怪苟绯能以勋贵之后出任中城兵马指挥。如此看来,在京师无数大衙门中不算起眼的中城兵马司是长公主掌控的地盘?
“若是被驳回呢?”
告辞朱放鹤,李大人施施然去了通政司投进奏本。再次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在这个重大节日中,李佑自然不会将官场中的不顺带到家中,只与妻妾儿女其乐融融的共度佳节。
过了八月十五,闲得无聊的李大人每日去吏部大堂蹲守,几乎成了吏部的编外官员。
按照正常程序,奏本入了内廷,由内阁票拟后呈送天子,再经天子朱批(常常是司礼监代劳),随后发回内阁,然后内阁草拟诏旨,完毕发到六科。最终由六科给事中审核备案后,转给该办部门,并督查办理情况。
李大人中秋节前的那本奏章,涉及到官职衙门的裁撤,如果发出来就该由吏部接着,所以李佑才会很勤快的在吏部蹲守。
数日一晃而过,奏本却杳如黄鹤,没有任何来自于内廷的回音。对此李佑很不满,无论是准奏也好,否决也好,总该有个说法。不然面对一团空气,叫他如何去见机应对?
“大人你的奏本必然是被留中不发了。”吏部大堂老吏很有经验的分析道,“除了军情、灾情、任免等紧急事项必须要及时朱批,其他不紧急事项被留中不发很常见。尤其是大人你这样虽有几分道理却又不合天家心意,而且批不批都不影响什么的奏本。”
是么…李佑立在大堂檐下,远眺帝都秋季的高爽晴空,一时间思绪联翩。这是被太后留中不发了吗?
内廷中枢秉持机要,没有许次辅和归德长公主,他就缺乏影响中枢获利的能力。这两人对他而言,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此了,眼下缺了此二人,果然立刻不通达了。
当年卑微之时,自家之事惊动不了中枢,时任天官的许靠山足以包办一切。
开始发迹时,差事是在内阁分票,他亲自位居中枢而手柄机要,自然不存在通达不通达的问题。
在扬州时,貌似远离了朝堂,可有许次辅这个势力强大的靠山坐镇中枢,还有距离产生美的长公主当内应,各种奏请自然又是上下通达,得心应手。
如今人在京师,距离紫禁城不过几步路,却又仿佛遥远如千万里。
虽然能与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说得上话,但杨阁老本身资望偏浅,又是势孤力单,在内阁中力量不足。同时,他李佑与杨阁老的关系也到不了如同许次辅般亲近的地步,不可能大事小事不厌其烦的去叨扰杨阁老。
却说李佑时常骄傲的自认是有本事之人,眼下远离了中枢后,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应该说这是天下绝大多数官员的常态,心想不一定事成,多数时间只能仰望九重。只是李大人过往习惯了手眼通天、为所欲为、大刀阔斧,一时不能适应而已。
想至此,李佑长叹道,今日始知近臣之清贵矣!所以他下了决心,今后还得想法子,多多接近天子才好,据他目测当今天子危险性不是很大。
从这个角度说,许次辅丁忧返乡,反而是有利于他去靠近天子的,因为不必再去考虑靠山的立场,没有什么顾忌了。
交结其他派别大佬,只怕要被怀疑是跳槽背叛,而靠近天子,只能说是人之常情,别忘了李大人是首议天子亲政的大臣。
忽然有杂役来传话,道是吏部尚书赵良仁要见他。李佑赶紧收回了秋日情怀,向吏部内院而去。
赵天官对李佑这几日的动向颇有所知,“年轻人知上进是好事,不过你进取心过于强烈了,此时逆势而上,不为善策,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李佑闻言猛然抱拳行礼道:“多谢老大人教诲,下官明白了!请老大人拭目以待!下官定然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到李佑那深有所获、大彻大悟、即将风风火火的模样,赵良仁心头产生了几丝迷惑,教导他什么了?
越是紧抓差事,别人越是可以借此拿捏,所以小爷撒手不干了!李佑想道。
宫城东华门内,文华殿之西不远的地方,有处荒废十余年的院落重新修葺一新,如今也把守的紧密森严了。
这就是内监第一衙门,司礼监所在之地。司礼监诸公公上任至今也才十日,但已然有模有样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躺在绵软的榻上翻阅奏本,只要他在监办公,一般都是半躺着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站着侍候人的时候太多了,所以到了自己的地盘里,能舒服的躺着就该躺着。他十岁入宫,在宫中熬了三十年才熬出了这个可以躺着办公的位置。
如今太后对政务渐渐放手,所以中外奏本经司礼监掌印、秉笔几大巨头传阅过后,只捡重要的禀报即可,其余的按制批红就行了。
麦承恩阅了几份奏本,又拿起下一本。奏疏封面上内阁的贴票居然没有表明意见,只注明请圣裁,这让他心下奇怪。
打开了后,麦公公先瞅了瞅署名,是“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李佑谨奏闻”。
眉头微皱,麦公公不看内容也断定,这肯定是个烫手山芋,不然内阁为何不进行票拟,直接送请圣裁。便凝目细看内容:
“臣之提督兵马司差使,本为京师捕盗禁奸事权分散而设,朝廷欲统筹全城尔。
近日听闻圣母谕旨到部,特设提督巡捕营一员,如此五城之内又有双提督治理盗奸之患,岂不与专权本意背道而驰?
今后仍旧政出多门,与从前又有何异哉?臣恐他人愚昧,非议圣明,故而愿辞去提督五城兵马司差遣,如此独留提督巡捕五营,可保全城事权有专一者,不至互生掣肘。
恳请圣母体察臣下让贤之心,谨具奏闻。”
归纳起来就一句话,这个李佑听说太后要设立提督巡捕五营,所以主动辞去差遣,不想当这个提督五城兵马司了。而内阁对这事不知该不该准,所以推给圣裁了。
麦承恩作为钱太后委派的司礼监大当家,自然是深知钱太后的心思,见了李佑的奏本,不由得暗骂一句,这厮以退为进这招简直没完没了,腻味不腻味?
随即翻身而起,出了司礼监急速去慈圣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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