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风以为明台最终会搬出戴笠来胁迫自己,没想到他直接向自己要答案。
“是。”
“为什么?”
“杀一儆百!”
“效孙武故事?”
“是。”
明台克制自己的泪水。他想叫一声“冤”!始终没有叫出来,因为铁案已铸定,冤狱已织成。王天风用事实教育了明台,什么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惜,太迟了。
孙武练兵,杀吴王宠妃立威!
王天风带兵,杀戴笠之把兄弟,以儆效尤!明台绝无生还之道。
王天风拿出一把手枪来,放在小餐桌上。此刻,枪与明台卸下的勋章搁置在一起,极为讽刺。
“你们两个,阵前违抗军令,事后贿赂上级,该当死罪。按我们军校的老规矩,你们一人殉法,一人上前线。二选其一。”王天风声音很冷,刺骨的寒,“你们可以抽籤以决生死。”他算是给出了一个比较公平的“竞生免死”的法则。
“死亡”于瞬间具体化了,且不容回避。
明台想过自己的死法,不下几十种,无不是悲壮、激烈、勇猛、豪迈、飞扬。唯独没有想过要殉法。
再没有什么死法,比殉军统局的“家法”更加让人屈辱了。
偏偏,王天风决计不肯饶他。“需要人帮忙吗?”王天风说。
小餐桌上那把手枪格外刺目。
倏地,于曼丽、明台几乎同时以旋风般的速度扑向小餐桌,明台手快一秒压住枪,于曼丽奋力来夺,明台一拳击中她的脸,于曼丽仰面倒地,她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哭都哭不出来。明台脸色煞白,却坚定刚毅地拿起手枪。
枪很重,重到明台几乎丧失了拉枪栓的勇气。
枪很轻,轻巧到分秒内就能将一个血肉之躯化为腐草败泥。
明台感觉到,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激情、傲气、懊悔、惊惧、屈辱、痛苦、悲伤都混淆在了一起。
于曼丽倒在地上,伸出手来,她的手显得苍白无力。
“明台!不要啊,明台!”她的咽喉似乎被一口气堵住,吐不出来的是悲苦、痛恨。
“曼丽,记住,报仇容易释仇难。记住,你叫于曼丽!”明台嘱咐她。
王天风说:“你还有什么未尽之遗言,尽管开口。看在我们师生一场,我一定替你把‘后事’料理得妥妥噹噹。”他稳稳噹噹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茉莉花茶。
明台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以标准军姿立正。
“姐姐、大哥,对不起!”他说第一句话时,已心胆俱碎,痛楚难当。
“于曼丽,替我多杀几个鬼子!”他扯着喉咙喊出第二句,情绪悲壮,视死如归。
“姆妈,不孝孩儿来见您了!”第三句,两行清泪落下,毅然决然地扣动扳机。
只听得于曼丽一声悽厉的惨叫,盖过了扣响扳机瞬间的声音。尽管如此,机舱里的人也清晰地听到了咔的一声,枪机撞击滑轨终端的刺耳声,是空枪!
手枪依旧握在手上,人依然岿然不动,心却已经大彻大悟。
弥足珍贵的一枪,超越了死亡,迈过了于曼丽的仇恨,震荡了一对生死搭档的心魂,完成了于曼丽心灵价值的重建。
枪居然没有落地。
这让王天风感到意外。
通常这种“濒死前的训练”,没有一个学员枪不落地的,个个都吓得魂飞胆裂。
明台是第一个站得笔直、枪不落地、魂魄俱在的人。
明台、于曼丽、王天风都很安静。
机舱里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们提前毕业了。恭喜你们逃出生天。”王天风说。
机舱里几名随行教员走上去,从明台手上取回手枪。明台没有动,因为动不了。于曼丽也没有哭,因为哭晕过去了。
“每一个站着走出这座特殊军校大门的战士,我都会让他们有一段回味无穷的经历,以至永生难忘。”王天风说。
飞机舱外的云被气流冲散,明台肢体麻木,眼睛望着机舱顶,他在想,所谓永生难忘!所谓死地求生!所谓百鍊成钢!所谓天道铁律!所谓英雄豪情仗义万千……明晰清远,其实,就是一句话,四个字,捨得牺牲!
戴笠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等消息。
终于,电话来了。有人很详细地向戴笠汇报了飞机上的一切,几乎是一个字也没有漏掉。戴笠问:“他临刑前,叫大哥了?”
回答:“是。他说,大哥,对不起!”
回话的人没有说全,抑或是故意没有说全。因为明台喊的是:“姐姐、大哥,对不起!”切掉了前面的姐姐,单喊了一声大哥,显然,这个大哥就另有含意了。
传话的人抑或是疏忽,抑或是因为佩服明台,刻意为之,给他一个“好前程”。
果然,戴笠听完这话,脸上绽出笑容来,在他心里,明台口中这一声大哥,非他莫属,舍他其谁!
戴笠发手谕:“毒蝎淋漓血性,忠勇可鑑,特委任毒蝎为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接到命令后,三日内赴任。盼坚忍奋斗,为国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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