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林绪之一手拉着顾妩，一手拽着唯一放在外头的包, 飘着上的车——因为实在是太挤了。

本来他还想着到了火车站, 再想办法弄两张卧铺票的，但到地方还没使劲呢, 就被过来送人的革委会小唐塞了两张软卧票。

小唐做事相当干脆，一见林绪之先把火车票跟介绍信往他手里一塞，也没多啰嗦, 指了指检票口就说：

“快上车吧, 最近坐火车的人多，迟了小心上不去。”

“哦, 对了, 差点忘了说, 这是局长让我带过来的。

本来你们考上大学这种大事，大家合该一起热闹热闹，但谁让你不许大伙一起过来呢……局长说你也没啥缺的, 就让人帮你弄了两张票。”

说着还拿眼瞟了瞟顾妩：“放心吧！知道你小子舍不得媳妇受委屈，我特意买的是下铺。”

林绪之跟革委会这帮办事员都是混熟的，闻言心领了小唐的好意, 笑着锤了锤他的肩：

“就你小子话多，哥先走了, 等你上京城了, 到京大找我，哥哥带你好好玩玩，我什么系你知道的吧？”

“大才子考了什么, 我哪能不知道呢？经济是吧！

不过这今年局里有的忙，我怕是没啥时间去京都了，还是等你以后回来了，哥再好好热闹热闹。”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小子丈人丈母娘还好好的待在这地儿呢，他就算跑天涯海角去，逢年过节的，还不是得乖乖的跟媳妇一起回来吗？

要不是这样，当初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局里那帮人早就替他操办起来了，哪个会听他“低调低调”的那一套。

不过这小子有出息，说考大学，一眨眼的功夫就直接考京大去了，这一去前程绝对差不了。

要不然局长那人尖子，也不会到手的鸭子都要飞了，还费劲吧啦的给他搞软卧票。

别说买软卧票非一定的行政级别根本不让买，就是有行政级别的，最近这光景，买卧铺票也够呛。

自己为了这两张票，可是拿着局长亲手写的条子过来买的呢！就这还磨了好久的嘴皮子。

没法子，近来局势有点紧，有确切消息说革委会要被撤销了，所以各地的领导三天两头的出去开会。

大巴车坐着既又不舒坦，又不好开发票，软卧票能不紧张吗？

也就这小子了，前几天局长他小舅子让帮忙买票去a省办事，局长都没松口呢。

这年头，领导批条子也得讲究个时机，最近这种局势不清的时候，大家都自身难保呢，当然得夹紧尾巴做人了。

要是为了小舅子得罪了其他用票的人，不划算不说，说不得还得被人逮着小辫子，趁机给搞了。

也就帮这些年林绪之对省上的贡献特别大，其他人实在没话说，要是搁其他人身上，管你有多大的关系呢，买不着就是买不着。

“知道了，兄弟保重！”

说完林绪之就拉着顾妩检票进了站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人明明看好了车厢号，但压根就没有选择的机会，就被黑压压的人潮挤着飘上了车。

这期间，顾妩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脚都没挨着地。

后头还有列车员一个劲的提醒：“哎，火车快开了，大家先往里边走，让后边的先上来，等都上来了再慢慢找自己的座位。”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大家此起彼伏的抱怨开了：

“哎，这还怎么往里走，下脚的地儿都没了。”

“哎，你瞎啊，踩着我脚了。”

这人边说边龇牙咧嘴的把自己的皮鞋从别人家脚底下往回抽。

“别挤别挤都别挤，我的行礼掉了。”

这是一朝行礼被人挤脱了手，然后再也抓不到的。

“你这人小心点，箱子都撞到我头了。”

有人把箱子扛在头顶，挤着挤着，难免磕碰到别人的头。

……

还有人通过窗户往火车上送行礼的，一时间，车厢里又挤又吵，跟菜市场没啥两样。

林绪之一边护着顾妩，以防别人磕碰到她，一边仗着身高优势往前挤。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到了卧铺车厢那边，等一进包厢，林同志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我的天，小唐光说人多，也没说人这么多啊！”

每年春节的时候，各个电视台都怪放一下春运的场景，他以前还看的津津有味呢！

今儿试了一下，才发现国家搞计划生育果然还是有点必要的。

这也太恐怖了，他好几辈子都没尝试过这么无力的时候，这把老骨头差点都被挤散了。

顾妩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我们这样还是好的呢！至少只挤这么一会儿。买了站票的人才叫个遭罪，这一路站着去京都，等去的时候人都要站废了。”

以现在的火车时速，但京都怎么着也得三天，她以前坐过硬座，坐这么长时间都得扑街，更何况连个位子都没有的情况了。

要是没有无时无刻不推着小车车喊：“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列车员，兴许大家还能就着行礼或者小板凳歇一会。

但有了列车员，这来来去去的，他们基本也就没啥坐着的机会了。

“可怕！”

……

等缓过气，林绪之先把箱子放好了，才把自己跟顾妩的大衣挂好，躺床上歇歇神。

两人刚躺下，卧铺包厢门又开了，进来一个秃顶大叔，看着四十来岁。

他本来还想着给自己换个下铺，但等进来一看，才发现那边下铺明显躺着个年轻小姑娘，不由面上一呆。

但这时候能坐卧铺的人，都是从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

他思绪一转就知道这时候能买到票的年轻姑娘，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所以瞬间收起表情，和和气气的跟两人问了好，才收拾起自己的行礼，一点也没提换铺的事儿。

等他收拾好了上了上铺，才有一个女干部姗姗来迟，进来的时候，头发都是乱着的，看来被挤的不轻。

她一进来倒是没有先安置行礼，反而环视一圈，然后把目光放在了顾妩身上。

“小姑娘，你买的是卧铺票吗，我能不能看一看？”

顾妩无聊刚才跟那位大叔打过招呼，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书，闻言诧异的抬了抬头：“我？您是乘务员吗？”

自己这是刚上车被查票了？

可这时候的乘务员也得穿工装吧，她这样子也不像啊！

那女人一楞，显然是没想到这小姑娘不到没有听话，反而问起自己来了。

她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来，也没多话，转身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又推开了包厢门，身后还跟着个穿蓝白制度的乘务员。

乘务员一进门就特别有礼貌的往顾妩床边一走：“这位同志，请出示一下您的车票跟介绍信。”

顾妩还没反应过来这女的在搞什么，林绪之就翻身下床，从兜里掏出车票跟介绍信给乘务员看：“都在我这儿呢。”

乘务员闻言接过来仔细的检查后，才把东西又交还给林绪之了：“谢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

她刚说完正要出去，那个女的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你认真检查过了吗？”

这小姑娘这么小，绝对不可能有买火车票的行政级别。

而最近形式又严，也不可能是哪个关系户。

所以她就算有票，多半也是从不正当的地方得来的，乘务员只要仔细检查下她的介绍信，就不可能说出没问题这话。

“确实没有问题的！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姑娘的确没有买票的资格，但人家既然能弄到介绍信跟票，那就说明绝对能经的起查。

更何况她一个乘务员，只管票的事，至于人家怎么弄到的票，只要不是做假，她当然不会多管闲事。

谁不知道坐软卧的这帮人，不是领导，就是有后台的，更别说最近这情况还能弄到票的。

这哪种也不是她一个小乘务员能惹得起的。

等乘务员出去了，那女的才一脸尴尬的说：“对不起同志，我以为你是逃了票的，这才……”

最近票紧，她跟丈夫一起出差，好不容易才买到了软卧票，但却是不同车厢的，她这才想着找人换一换。

正巧这小姑娘坐着的是自己的下铺，她想着先帮下铺的人把乱跑的人给弄走了，等人来了也好借此商量换票的事。

没想到搞出这么个大乌龙，人小姑娘坐着的还真是自己的位子。

顾妩没接茬，倒是林绪之皮笑肉不笑的应她的话：“没事儿，不过下次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就好了，没必要非折腾乘务一趟，最近火车上事儿还挺多的。”

真当大家都傻呢？

下铺床好是好，但她也不想想，要真是没票的，哪个敢往这边跑，还拖鞋上床了，这年头卧铺区管的严着呢！

没见就算火车挤成这样，也没有买了站票的人上这边蹲着吗。

这位还真没刚才那个大叔有眼色，看人家，明明想跟他们换位子，但一进门就一点都不提了吗？

那个女的也不傻，被林绪之软中带硬这话一顶，知道这人不好惹，尴尬的笑了笑，才老老实实收拾起自己的行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