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一念至此,杜宁又是惊出一阵冷汗。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得罪人,或者是做了无用功而感到沮丧。
因为他陡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这种状况变成现实,那么,他就是纯纯的好心办了坏事。
陕西一省之地,何其广阔?
试想一下,一旦诸王真的用了这种手段,或者如果决心更大,再隐忍一番,等杜宁去到其他的县府巡视时,再出手强行夺回杜宁已经收为“官田”和“军田”的田亩。
那么,那些无权无势的佃户,能够反抗吗?
必然是不能的!
如此一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从官府的田册上来说,这些田亩已经归属朝廷,但是,实际上它却被诸王所控制着。
这就意味着,官府和诸王的税赋,会同时落到佃户们的身上。
官田税赋本就沉重,如果再加上诸王的盘剥,那么,佃户们很可能辛劳一年,反倒要欠下租子。
这种状况,完全是有可能出现的。
退一步说,诸王知道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不会过分盘剥佃户,可田地的收成就那么多。
诸王拿了田地,肯定不会放弃自己到手的肥肉,那么,如此以来,就会形成另一种局面。
那就是明明都是官府登记造册的田地,但是,却收不上赋税来,只能成为账面上的田亩。
要真的是这样,那朝廷兴师动众,折腾这一场,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杜宁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地方庶务,繁难复杂,绝对要比所谓的朝堂斗争,刑桉审讯,要艰难的多。
这个时候,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澹澹的道。
“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杜卿到陕西一趟,总不能只顾自己任上的官声功绩,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下一任吧?”
这话颇带着几分揶揄之意,也让杜宁放下心来。
天子没生气就好……
苦笑一声,杜宁拱手道。
“陛下恕罪,的确是臣想的太简单了,施政之道,不可只顾眼前,而要想着能够长远发展,否则一任官员一个政策,真正苦的,还是百姓!”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天子虽然说的是留个烂摊子给下一任,但是,结合刚刚天子的一番“教诲”。
杜宁却立刻反应过来,这很有可能是个坑。
要知道,施政方针不能连贯,固然会给下一任官员带来麻烦,但是,更重要的是,会让百姓的利益受到极大的损失。
他可以刚硬,但是,不能保证每一任官员都是如此,所以,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就得想一个能够长远保持的办法。
可是,冥思苦想了半晌,杜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
“臣愚钝,有负陛下圣恩,未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还请陛下降罪!”
其实,如果硬要说的话,还是有几个办法的。
比如说,将收回的田亩,交给军队的耕种,成为真正的军屯,如此一来,只需要派出得力的将领,配合地方的监察御史,保证将领不和诸王勾结的情况下,让朝廷真正控制这些土地,并不困难。
毕竟,诸王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动用武力去跟官军争抢,只要命地方的官军就地屯戍,自然可以解除后顾之忧。
但是如此一来,租种这些田亩的佃户,就会全部失业,严重的话,甚至会产生大批的流民……
往常时候,杜宁可能狠一狠心,也就这么做了。
可是现如今,知道了天子的想法之后,他自然不可能再去触这个霉头。
除此之外,激进一点的法子,譬如劝说朝廷削藩,或者直接以隐匿田亩的罪名问罪诸王,平缓一点的法子,譬如和地方的仕绅合作等等……
杜宁在朝这么多年,虽然大多数时候是纸上谈兵,但是,终归位在中枢,见到的奏疏政务多得很。
这些办法,他甚至能够列举出七八种。
但是,就如他所说,这些办法,都有严重的后遗症,区别只在于轻重罢了。
如果说,杜宁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官,这些办法他尽可以去用。
然而,如果说杜宁的目标,是能够通过朝廷上下和天子的考验,漂漂亮亮的完成整饬军屯的任务,给自己的履历再加上光鲜的一笔。
那么,他就必须做到两全其美!
还是那句话,一省之地都管不好,天子怎么可能放心,将六部,都察院,内阁这样的中枢衙门交给他呢?
因此,虽然内心沮丧,但是,杜宁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承认,现在的他,距离七卿还差着一大截。
不过,这也让他更加痛下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的把这中间所有的关节都盘理清楚,拿出一个最有效,也最能兼顾百姓利益的方案来。
看着有点泄气的杜宁,朱祁玉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人哪,有些时候就得好好敲打敲打!
平心而论,杜宁是个人才,他虽然饱读诗书,但是,却并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相反的,他的学习能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都非常强。
前世的时候,杜宁其实是在土木之变后受到的重用,和于谦一起协理军政,而且,那个时候他正值父丧,是被夺情起复,朝中颇有议论。
顶着这种巨大的压力,杜宁虽然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疏,但是很快就成熟起来,屡次被于谦称赞,几乎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这一世,因为朱祁玉亲自统掌全局,于谦负责的事情被大大压缩,所以,杜宁虽然同样被夺情起复,但是,却没有在瓦剌之战当中发挥太大的作用。
不过,对于他的能力,朱祁玉是认可的。
只是,以杜宁如今的年纪,一下子被如此提拔,虽然是机缘巧合,但是惶恐过后,心中必定会有一次若有若无的得意与骄矜。
这种情绪,可能连杜宁自己都未必能察觉的到。
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杜宁势必要吃些苦头。
所以,这次陛辞,朱祁玉先是对杜宁以重臣之礼待之,再毫不留情的指出他的理想化,便是想要打消他的这种焦躁之意。
一念至此,朱祁玉心中哼了一声。
陈循这个老家伙,这次怎么着也得好好的谢谢他。
自己的学生自己教不好,还得让他这个皇帝来提点。
事实上,这场奏对,看似是杜宁辛苦,但是朱祁玉自己,其实也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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