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
于谦静静听着一墙之外的喧闹,仅这半个时辰,就不知道有来来去去多少的脚步声经过。
其实早在今日中午的时候,于谦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选择插手。
因为于谦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理由插手,这次的事儿是皇帝先动的手,对付的既不是内阁也不是文官,而是后宫。
无论他们哪一方获得胜利,最后大明的皇帝还会是朱家。
大明,还是那个大明。
于谦的心中备受挣扎,但他依旧选择无动于衷。
景泰皇帝这次目标十分明确,并没有殃及无辜,只诛孙氏的口号,已经有官兵在门口喊了半宿。
所以直到现在,没见到有一个文官站出来。
刀兵之事,不是他们这些舞文弄墨之人能阻拦的,更何况,景泰皇帝这次要对付的,也不是他们。
就算是铁杆的太后党礼部左侍郎杨善,也没有任何动静。
面对朱棣迅雷之势的政变,孙继宗尚且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他一个文臣,又能去做什么?
何况,在动手前的一个时辰,忠于皇帝的将领就已经带着人先后占据了京城内的军械库和草料场。
京师九门,此刻全部都被皇帝的人占据。
刘聚、范广、陈懋、汪泉……
这些人对皇帝极其忠心,他们不惜发动政变来帮助景泰皇帝夺取大权,赌上了他们自己还有九族的身家性命。
现在的情况其实用一句话就能形容,谁来杀谁。
但凡是敢出来拦着的,不论你官阶如何,不管你士林有多少威望,直接就是一刀,所谓的名声,在这些刀头舔血的武将面前,一文不值。
里边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再过上几个时辰,一切就要尘埃落定。
所以很多人宁愿在家装睡,当做全然不知,等到明日上朝时,再装出一副才刚知道的样子,勉为其难的接受。
于谦叹道:“大势已定了。”
随后,于谦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开始奋笔疾书。
他分别写了两份字体端正的奏疏,一份,是拥立皇太子朱见深登基继位,另一份,则是奏请朱祁钰的生母吴太后迁居仁寿宫。
如果这次是景泰皇帝赢了,于谦会选择上表第二份,抚慰群臣,帮政变后的景泰皇帝拉拢人心。
因为那个时候,无论如何孙若微也是不可能再继续住在仁寿宫的。
如果这次是孙若微和她背后的孙氏一族赢了,于谦则会上表第一份,速定大位,以稳人心。
于谦并不觉得这是投机取巧,他心中忠的既不是景泰皇帝,也不是孙若微这个太后,而是大明。
只要大明安然无恙,于谦就会选择按兵不动。
在窥视圣意,谄媚附上这方面,于谦比不上武夫出身的石亨。
......
承天门外。
孙继宗看着石亨,十分震惊。
“石亨,我正要找你。”
“你身份北京总兵官,难道要对刘聚、范广等人擅杀大将,夺取城门的事视若无睹吗?”
石亨既然站出来,那就是已经探听好消息了。
经过他这半个夜晚的观察,他发现孙氏一门虽然看似势大,但却人心分散,完全不如量少而精的景泰党有凝聚力。
刘聚、范广、陈懋和汪泉等人,带着他们各自的部属和家人,一开始先是有目的的夺取京内及皇城内的各大重地。
随后入夜,突然动手袭杀九门守将,封闭整个京城。
而且加入的多是上次景泰元年始封的新勋贵,这些勋贵本就有部下多在九门任职,发动兵变就如同喝水一样容易。
最搞笑的是,就连去年以谄媚王振差点遭到清算颇有争议的老勋将王骥,年逾六十,今夜不但亲自披甲上马,还将儿子和孙子都带在了身边,冲在了夺取九门的前线上。
到那个时候,事情就已见明朗了。
孙氏不得人心,不过是临死前的疯狂,这是站队争功的好时机,石亨当即决定动手。
毕竟,以事态发展的迅速而言,再不动手只怕连汤也喝不到。
现在面临孙继宗威胁恐吓一般的言论,石亨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在他看来,这恰恰是当众表现忠心的好机会。
于是他道:“刘聚、范广都是我的部下,他们动手,我岂能不知?”
“你孙氏一门作恶多端,我早于除之后快,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陛下圣明,下旨除贼,我怎有不遵之理?”
一番言论,冠冕堂皇,听得孙继宗哈哈大笑。
他已显得疯狂,面对石亨和汪泉等人的包夹,孙继宗带着的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军心大减。
汪泉他们或许不认识,但北京保卫战中论功第一的武将石亨,他们却是惧怕。
石亨猛然又一声暴喝:“放下武器,违者杀!”
“陛下圣旨除贼,孙氏一门当诛,从贼者事后清算,阖家皆罪,立即放下武器,可免一死!”
这些本就是从五城兵马司和北镇抚司临时征调过来的人,并无多少孙氏的嫡系,石亨一番威胁下来,刀枪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哈哈哈哈!”
“朱祁钰,你好狠的手段啊!”
“我会到地下等着你的!”
孙继宗自知大势已去,仰天大笑,发出了歹毒的诅咒。
这也是他现在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孙继宗没想到,身居高位是如此的不易,即便他已经如此小心,却还是不经意间着了景泰皇帝的道。
不仅自己被架空,还连累他孙氏一门,得罪将诛。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史书上他孙氏一门不会有好话的。
孙继宗缓缓拿起刀,沉默地看着。
见他的样子,汪泉和石亨立即紧张起来,还以为要做最后的搏斗,都想要做杀掉孙继宗的那个人,斩获头功。
却不成想,孙继宗猛然间挥向自己的脖颈。
下一刻,一飙鲜血迸出!
孙继宗挥刀自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脖颈间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潺潺鲜血流出,汇成一滩。
死前的最后一刻,满脸都是悔恨、无奈和担忧。
这名权势极大的当朝国舅,前几日还在耀武扬威,却一夜之间横死街头,从顶峰落到谷底,只用了短短的一夜。
汪泉震惊道:“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勇气。”
石亨倒是毫无感觉,一边走过去,熟练的割下了孙继宗的首级,一边叹道:“可惜,本该是大功一件的。”
“可惜,实在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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