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后」

第19章 第十九章 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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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换成齐夫人跪在地上。

皇帝这时倒不生气了。

他只是问:“为什么?”

鸦齐目光清亮,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我见犹怜。

贵妃眼中已是胜券在握的笑意。

这时候,所有的情节都是按着贵妃设下的步子走。

或许她此刻也这么想。

我瞅着贵妃发髻上的五色偏凤朝阳挂珠簪。

她带着胜者般稳重的姿态,周身是那样鲜艳耀眼的光芒。

皇位,天下,都将会是她儿子的。

可是很快,这些马上就要离她而去了。

我在心里感叹,真是可惜啊。

瑞昌宫里鸦雀无声。

鸦齐与皇帝相对许久。

“自承贵妃恩情,入宫得见天颜,已是此生无憾。”鸦齐说着缓缓起身:“臣妾从未对不起圣上”

她转头,冲着贵妃深施一礼:“烦请娘娘对四殿下带句话,就说”

贵妃脸色大变,迈步就想上前。

鸦齐朝最近的那根柱子撞去,决然地,孤傲地。

她说:“婢子无悔。”

皇帝在她起身时已察觉不对,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死,也要死得其所。

我在心里给予她肯定。

真是干得好啊。

有鸦齐死前这句话,哪怕贵妃算破了天,她的儿子也当不上太子。

看看这段位,看看这脏水泼的。

皇帝只要一见到贵妃,就会想到鸦齐是如此决绝,想到鸦齐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想到鸦齐或许与睿王还有过那么一段。

我相信鸦齐确实没有背叛皇帝。

可惜皇帝的确也信了,却又无能为力。

俗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皇后翻身无望,贵妃又遭厌弃。

我使一个眼色,身后的阮娘会意。

不过一刻,掖庭就传来消息。

柔贵人自尽,留下血书一封。

相信以柔贵人的聪明,自然晓得如何把事情给皇帝分析的清清楚楚。

不枉我大老远将她的族弟调到了平阳当刺史,又让她早死的亲娘入了祠堂。

贵妃似是想到了什么,妄图开口争辩一二。

我轻咳一声,恭敬垂首,只是扶了扶鬓边的木簪。

嗯,男款的。

她眼中惊惧,死死地盯着我。

良久,终是认了。

这下贵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场闹剧,以太子被废为庶人,贵妃势倒作为结尾。

当中还死了个鸦齐。

还没等我这个新封的贵妃有什么新动作,司空婉仪就很识相地跟着宁王去了封地,淑妃还开始吃起了斋。

其他的妃嫔也很太平,没给我搞什么幺蛾子。

除了废后的家族还垂死蹦跶了几下。

主要是皇帝这回受的刺激有点大,动不动就咳血,卧床一卧就是半月。

实在是离死不远了。

这时候当然是讨好我这个未来的太后要紧啦~!

傅祾说的对,我们果真是一类人。

仔细想想,回不回平阳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家人安好,高堂尚在,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我当年保住史美人的性命,却也当即舍弃了她。

就像我讨好贵妃安身立命,却也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

就像我从前爱过皇帝,现在也能专心地等他死。

就像傅祾隐忍多年,一击必中,才坐上太子之位。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和傅祾终于撕破脸,把话都放到了明面上来说。

他眼里的执念一日赛过一日,让我无法视而不见。

傅祾被立为太子那日,我在殿中摆了膳,等他来。

阮娘心细,被我派了去照看恒贵人的衣食住行,务必事事周到。

桌上都是些他爱吃的小菜,并一壶我自己亲手所制的菊花酿。

锦袍上绣着江牙立水,宫人们举着黄幄列于他身后,我竟不知一向温润谦和的傅祾竟也有如此神采飞扬的时刻。

果然太子的服制只有穿在我的祾儿身上,才是最好看的。

我笑着冲他招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快来,陪母妃好好说说话。”

傅祾也笑,挥退了身后的小黄门和成列服侍的宫人们,朝我走来。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伸手替我将鬓边的碎发理好,才坐到我左手旁的位置,行动间似是极温柔关切。

柳绵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却又不敢说出口。

傅祾没等她上前布菜,便夹了一片胭脂鹅脯,放进我面前的瓷碟中。

他见我将鹅脯咽下后,也不转头,直接就吩咐柳绵道:“今日父皇特赐下维摩诘经卷,世间仅此孤本一例,还烦请姑姑代孤走一趟,好取来让孤与母妃共赏。”

我将筷子搁下,瓷碟还我清脆一声响。

柳绵低头去了。

我给自己斟了一杯菊花酿,入口淳萃清苦。

看来我手艺还不错。

“圣上如何了?”

傅祾只略动了几口木樨清露,才道:“近日父皇总觉困懒,精神却尚好,是以儿臣今日前去请安,亦不过寥寥几句,母妃无须担忧。”

我点点头:“贾太医果真医术不凡。”

傅祾嘴角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下,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可笑,道:“母妃果真在意父皇。”

我继续点头:“圣上没几日可活了,临死前念念他也是好的。”

他抬眼看我,只坐着,便可看出清姿如玉。

他说:“您肯定想着,父皇到底没亏待过您什么。”

见他说得淡漠,我自顾自又斟了一杯,终究压抑不住口气,冷言讽道:“你这般不留活路,自然不必再留着人受罪,死了倒也解脱。”

话说的刻薄,傅祾却也不气,反倒透出点兴味,道:“母妃说得极是。”

我看着他的脸,好似我第一次见似的。

“薛采女倒是忠心,甘愿一死都要替季贵妃保全你。”

傅祾挑眉,却不否认。

“让我猜猜,尹才人死前见的是谁,鸦齐?还是黄贵嫔?”

“楚寅也是你安排进宫吧。”

我步步紧逼,只希望他能给我个答案。

傅裬拿过我的琉璃盏抿了一口菊花酿。

他语带包容,温和地向我一字一句说来:“皇贵妃进宫前,曾与黄老将军嫡女情同姐妹,义结金兰,季贵妃病危当晚,黄老收一义女,不日便送进了宫。”

“鸦齐,从来都是我母亲的人。”

“百里氏远在平阳,朝中势力尚浅,你又年轻貌美,就算宠眷一时也无妨,更不会碍着皇后的眼。”他接着夸了一声好酒,方道:“选你,是父皇的意思。”

我轻嗤:“可惜圣上再情深意重,也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傅裬眼中映出我的不屑。

他语气平缓,就像在说今日的日头不错,该晒晒太阳了。

“季妃入宫前,曾被查出与人有私,太后一气之下将其废黜逐宫,不再列为储妃人选,父皇力排众议,最后将我母亲立为贵妃,已是做到极致。”

“皇后视季妃为眼中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瑞雪开宴,命季妃献舞以俸上苍,舞鞋中暗藏银针,季妃所踏之处,步步红莲。”

我倒吸一口冷气。

“宴上见血乃是大忌,季妃不详,又因忍痛献舞伤了本元,从此病榻缠绵。”

“自季妃当众被皇后指认奚落失节失德后,父皇始终心有介怀,开始对季妃视而不见。无奈季妃刚烈,不肯低头,如此久不传召,二人便日渐疏远。”

傅裬轻声道:“纵然享有贵妃之尊,却再无缘夫妻之情,一路曲折坎坷,终不过各自为难罢了。”

他说的淡然,我却听出其中艰险,宫廷争斗,丝毫不逊沙场雄兵。

焉知当年季贵妃受了多少苦痛。

他如此轻描淡写,我又岂不知他是将心底的疤痕齐齐撕开,流着血,敞开令我相看。

“没有恒贵妃,也会有张贵妃刘贵妃,大家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菊花酿不知不觉被我喝的只剩一半,我仰头饮下,道:“只可怜圣上后宫佳丽三千,半辈子都在做戏,日子就这么到了头。”

傅裬只是看着我,眸里一片深泓。

我不禁冷笑出声:“就冲后来皇后和贵妃的情势,此番你实在不必兵行险着,不过几年的工夫,怎么,不想等了?”

傅祾好似要将我看进心里去:“是,我不想等了。”

他说他不想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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