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成齐夫人跪在地上。
皇帝这时倒不生气了。
他只是问:“为什么?”
鸦齐目光清亮,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我见犹怜。
贵妃眼中已是胜券在握的笑意。
这时候,所有的情节都是按着贵妃设下的步子走。
或许她此刻也这么想。
我瞅着贵妃发髻上的五色偏凤朝阳挂珠簪。
她带着胜者般稳重的姿态,周身是那样鲜艳耀眼的光芒。
皇位,天下,都将会是她儿子的。
可是很快,这些马上就要离她而去了。
我在心里感叹,真是可惜啊。
瑞昌宫里鸦雀无声。
鸦齐与皇帝相对许久。
“自承贵妃恩情,入宫得见天颜,已是此生无憾。”鸦齐说着缓缓起身:“臣妾从未对不起圣上”
她转头,冲着贵妃深施一礼:“烦请娘娘对四殿下带句话,就说”
贵妃脸色大变,迈步就想上前。
鸦齐朝最近的那根柱子撞去,决然地,孤傲地。
她说:“婢子无悔。”
皇帝在她起身时已察觉不对,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死,也要死得其所。
我在心里给予她肯定。
真是干得好啊。
有鸦齐死前这句话,哪怕贵妃算破了天,她的儿子也当不上太子。
看看这段位,看看这脏水泼的。
皇帝只要一见到贵妃,就会想到鸦齐是如此决绝,想到鸦齐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想到鸦齐或许与睿王还有过那么一段。
我相信鸦齐确实没有背叛皇帝。
可惜皇帝的确也信了,却又无能为力。
俗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皇后翻身无望,贵妃又遭厌弃。
我使一个眼色,身后的阮娘会意。
不过一刻,掖庭就传来消息。
柔贵人自尽,留下血书一封。
相信以柔贵人的聪明,自然晓得如何把事情给皇帝分析的清清楚楚。
不枉我大老远将她的族弟调到了平阳当刺史,又让她早死的亲娘入了祠堂。
贵妃似是想到了什么,妄图开口争辩一二。
我轻咳一声,恭敬垂首,只是扶了扶鬓边的木簪。
嗯,男款的。
她眼中惊惧,死死地盯着我。
良久,终是认了。
这下贵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场闹剧,以太子被废为庶人,贵妃势倒作为结尾。
当中还死了个鸦齐。
还没等我这个新封的贵妃有什么新动作,司空婉仪就很识相地跟着宁王去了封地,淑妃还开始吃起了斋。
其他的妃嫔也很太平,没给我搞什么幺蛾子。
除了废后的家族还垂死蹦跶了几下。
主要是皇帝这回受的刺激有点大,动不动就咳血,卧床一卧就是半月。
实在是离死不远了。
这时候当然是讨好我这个未来的太后要紧啦~!
傅祾说的对,我们果真是一类人。
仔细想想,回不回平阳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家人安好,高堂尚在,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我当年保住史美人的性命,却也当即舍弃了她。
就像我讨好贵妃安身立命,却也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
就像我从前爱过皇帝,现在也能专心地等他死。
就像傅祾隐忍多年,一击必中,才坐上太子之位。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和傅祾终于撕破脸,把话都放到了明面上来说。
他眼里的执念一日赛过一日,让我无法视而不见。
傅祾被立为太子那日,我在殿中摆了膳,等他来。
阮娘心细,被我派了去照看恒贵人的衣食住行,务必事事周到。
桌上都是些他爱吃的小菜,并一壶我自己亲手所制的菊花酿。
锦袍上绣着江牙立水,宫人们举着黄幄列于他身后,我竟不知一向温润谦和的傅祾竟也有如此神采飞扬的时刻。
果然太子的服制只有穿在我的祾儿身上,才是最好看的。
我笑着冲他招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快来,陪母妃好好说说话。”
傅祾也笑,挥退了身后的小黄门和成列服侍的宫人们,朝我走来。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伸手替我将鬓边的碎发理好,才坐到我左手旁的位置,行动间似是极温柔关切。
柳绵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却又不敢说出口。
傅祾没等她上前布菜,便夹了一片胭脂鹅脯,放进我面前的瓷碟中。
他见我将鹅脯咽下后,也不转头,直接就吩咐柳绵道:“今日父皇特赐下维摩诘经卷,世间仅此孤本一例,还烦请姑姑代孤走一趟,好取来让孤与母妃共赏。”
我将筷子搁下,瓷碟还我清脆一声响。
柳绵低头去了。
我给自己斟了一杯菊花酿,入口淳萃清苦。
看来我手艺还不错。
“圣上如何了?”
傅祾只略动了几口木樨清露,才道:“近日父皇总觉困懒,精神却尚好,是以儿臣今日前去请安,亦不过寥寥几句,母妃无须担忧。”
我点点头:“贾太医果真医术不凡。”
傅祾嘴角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下,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可笑,道:“母妃果真在意父皇。”
我继续点头:“圣上没几日可活了,临死前念念他也是好的。”
他抬眼看我,只坐着,便可看出清姿如玉。
他说:“您肯定想着,父皇到底没亏待过您什么。”
见他说得淡漠,我自顾自又斟了一杯,终究压抑不住口气,冷言讽道:“你这般不留活路,自然不必再留着人受罪,死了倒也解脱。”
话说的刻薄,傅祾却也不气,反倒透出点兴味,道:“母妃说得极是。”
我看着他的脸,好似我第一次见似的。
“薛采女倒是忠心,甘愿一死都要替季贵妃保全你。”
傅祾挑眉,却不否认。
“让我猜猜,尹才人死前见的是谁,鸦齐?还是黄贵嫔?”
“楚寅也是你安排进宫吧。”
我步步紧逼,只希望他能给我个答案。
傅裬拿过我的琉璃盏抿了一口菊花酿。
他语带包容,温和地向我一字一句说来:“皇贵妃进宫前,曾与黄老将军嫡女情同姐妹,义结金兰,季贵妃病危当晚,黄老收一义女,不日便送进了宫。”
“鸦齐,从来都是我母亲的人。”
“百里氏远在平阳,朝中势力尚浅,你又年轻貌美,就算宠眷一时也无妨,更不会碍着皇后的眼。”他接着夸了一声好酒,方道:“选你,是父皇的意思。”
我轻嗤:“可惜圣上再情深意重,也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傅裬眼中映出我的不屑。
他语气平缓,就像在说今日的日头不错,该晒晒太阳了。
“季妃入宫前,曾被查出与人有私,太后一气之下将其废黜逐宫,不再列为储妃人选,父皇力排众议,最后将我母亲立为贵妃,已是做到极致。”
“皇后视季妃为眼中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瑞雪开宴,命季妃献舞以俸上苍,舞鞋中暗藏银针,季妃所踏之处,步步红莲。”
我倒吸一口冷气。
“宴上见血乃是大忌,季妃不详,又因忍痛献舞伤了本元,从此病榻缠绵。”
“自季妃当众被皇后指认奚落失节失德后,父皇始终心有介怀,开始对季妃视而不见。无奈季妃刚烈,不肯低头,如此久不传召,二人便日渐疏远。”
傅裬轻声道:“纵然享有贵妃之尊,却再无缘夫妻之情,一路曲折坎坷,终不过各自为难罢了。”
他说的淡然,我却听出其中艰险,宫廷争斗,丝毫不逊沙场雄兵。
焉知当年季贵妃受了多少苦痛。
他如此轻描淡写,我又岂不知他是将心底的疤痕齐齐撕开,流着血,敞开令我相看。
“没有恒贵妃,也会有张贵妃刘贵妃,大家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菊花酿不知不觉被我喝的只剩一半,我仰头饮下,道:“只可怜圣上后宫佳丽三千,半辈子都在做戏,日子就这么到了头。”
傅裬只是看着我,眸里一片深泓。
我不禁冷笑出声:“就冲后来皇后和贵妃的情势,此番你实在不必兵行险着,不过几年的工夫,怎么,不想等了?”
傅祾好似要将我看进心里去:“是,我不想等了。”
他说他不想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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