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赵夫人盥洗好了,正准备睡下,房门却是被人“咚咚咚”敲响,琴娘出去看。
不一会儿,内室的隔扇被人轻推开来,徐皎探进头来,冲着赵夫人笑得谄媚,赵夫人正挑眉时,她已经一个闪身挤进门来,一身寝衣,手里还抱着一只软枕,可怜巴巴地望着赵夫人道,“母亲,我今晚可不可以和您一起睡?”
“和我一起睡?”赵夫人惊了,刚刚喃喃出声,就听着徐皎一声欢呼——“谢谢母亲”,而后,她就是抱着她的枕头一溜烟儿从赵夫人身边窜过,脱鞋、上榻、盖被子——一气呵成。
等到赵夫人回头去看时,她已经乖乖地将被子拉到了下巴下,正冲着她笑得乖巧而讨好了。
赵夫人心里无奈,半晌后终于是也脱了鞋,掀开被子躺上了榻。
这就是妥协了!
徐皎登时笑开了花,毫不客气地挨上去就抱住赵夫人。
赵夫人嫌弃地要挣开,“靠这么近做什么?不热啊?躲开些!”
“不要!我也不热!我就要挨着母亲!”徐皎却成了一块儿牛皮糖。
赵夫人奇怪地看她一眼,到底没有将她直接从身上扒拉下来,默了两息后,再开口语调却柔和了许多,“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赖皮了?在长公主府受委屈了?”
赵夫人只能想到这个,问着时,人已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神色更是微乎其微地变了。
徐皎忙不迭摇头道,“没有,没有!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
只是怀疑长公主暗恋便宜爹,心情有些复杂。又因着长公主的状态,想起了她现实中的父母。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也不知道她如今在现实生活中是个什么状态。若是她死了,那爸爸妈妈该有多么难过?
她好想他们,想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等到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站在赵夫人门外了。
偏偏,这些事情都是不能对赵夫人说的。
徐皎顿了顿,语调轻软道,“母亲能与我说说父亲的事儿吗?父亲……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于便宜爹,她是真正好奇。
可刚刚开口,她就感觉到赵夫人浑身一僵。徐皎觉得有些奇怪,从赵夫人孤儿寡母回祖籍居住,到她对景家人的态度,再到那日徐皎问起便宜爹的画时,赵夫人的反应……不对劲!到处都不对劲!
难不成……便宜爹是个渣男,伤人甚深?
徐皎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整个人都不安闲起来,有些后悔问这个了。
见赵夫人一直沉默着,徐皎嘴角翕动了两下,正想说算了,却听见一把微哑的嗓音徐徐在耳畔响起——正是她以为不会开口的赵夫人。
“你父亲少年成名,是凤安城中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我少时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被你外祖纵得天不怕地不怕。彼时,人人都将你父亲捧得高高,说他画技多么惊才绝艳,说他是天才,说他是凤安第一郎君,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却总觉得他恃才傲物,总喜欢拿鼻孔看人,就是一副瞧不起我这个武将之女的样子。因而,那个时候没有少找他麻烦。起初,我打死也没有想到,最后会嫁给他。”
赵夫人的眼神因着陷入回忆而好似成了两汪水,整个人是徐皎从未见过的平和柔软。
“后来呢?后来呢?”徐皎好奇地追问道。不打不相识的欢喜冤家,清傲有才的俊秀少年与性烈如火,敢爱敢恨的武将之女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怎么看怎么是古偶配置啊!
“后来……后来我就嫁给他了。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夫君,温柔体贴,专一深情,我们婚后我一直无所出,他扛着压力,硬是未曾动过纳妾的念头,直到我终于有孕……”
说到此处,赵夫人的呼吸陡然一紧,身上的柔软与平和瞬间被僵硬尖锐所替代。
赵夫人扭头望向徐皎,一双眼睛如覆冰雪,“他满心欢喜等着孩子的降世,却没有那个命,没有见孩子一眼,他就死了。他背叛了他对我的承诺,他原本说好要与我白头偕老,会守着我一辈子,直到我头发白了,眼睛模糊瞧不见了,他也会握紧我的手,绝不松开。他会死在我后头,安排好我的后事再随我而去,让我走慢些,他很快就会追上来……”
赵夫人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尖利,她的神色也变了,那双眼睛里好似蕴藏着风暴,消瘦的面容开始扭曲。
徐皎再躺不下去,忙弹身而起,试探着伸出手去,“母亲,你怎么了?”
赵夫人却是骤然也跟着弹坐起来,一双手紧紧扣住徐皎的肩膀,双目如刀子般紧紧盯在徐皎面上。
手指用力,掐得徐皎双肩生疼。“母亲——”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琴娘疾步而入,到了床前,却缓下了步子,扯开笑,放柔嗓音道,“夫人,别吓着娘子!夜深了,您松松手,放娘子去歇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趁着赵夫人恍惚放松了力道时将徐皎扯了过来,对徐皎使了个眼色。
徐皎迟疑地看了一眼赵夫人,收回视线,疾步走出屋去,门阖上,还能隐约听见琴娘哄着赵夫人的语调,轻柔和缓,耐心之至,就好似哄的是个孩子一般。
许久,门里才安静下来,琴娘吹熄了灯烛,轻手轻脚从屋内出来,目光一侧,见着了贴着隔扇站在一旁的徐皎,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下巴朝着某个方向一递。
轻轻关上门,两人无声地踏着暗夜走到了连接屋子的庑廊,确定离得够远了,这才停了步。
徐皎的目光往赵夫人的正房瞥去,微抿唇角道,“琴娘,母亲没事儿吧?”
“放心吧!已是睡着了!婢子会看顾着的,娘子回去安心歇息。”琴娘仍是柔缓的语气。
却并不能安抚徐皎,“母亲方才怎么了?”方才赵夫人的样子太吓人,很不对劲。她想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显然,如今这些已与她息息相关,怎能撂开手?
琴娘目下微微一闪,面上的笑容亦是深敛,“娘子只需记得,往后莫要在夫人面前再提及阿郎。”
“娘子还年轻,不懂这世间男女情事。那个时候,若非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夫人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娘子就当心疼夫人,往后,莫要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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