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红木村2
画笛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水盆里那团白花花的东西竟然是一个诡异的布娃娃,而布娃娃的身上竟然绣着苏紫的名字!
惊谎之中,她手里的蜡烛跌入盆中,厅房中顿时暗了下来。她想快些回到卧房,却不料踢翻了那只脸盆,发出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几乎是同时,叶琴房间的灯亮了。画笛一回头,看到叶琴已经站在了卧房门口。叶琴面色苍白,摇晃了一下险些晕倒。
“妈妈!”小伶在身后扶住了她。“画笛姐姐,出什么事了?”
叶琴站稳,冲小伶一摆手:“小伶,你回去睡觉,这里没你的事。”
然后叶琴掩上了卧房门。她头上挽着的发髻松开了,褐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映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只有她睡衣上的郁金香很耀眼地绽放着。那一刻,画笛似乎不认识这个半老的女人了。
眼角的细纹掩饰不住眼睛的明亮,松弛的脖颈掩饰不住皮肤的细腻。画笛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比自己的母亲漂亮,而且更有魅力。只是,她刚才的举动太惊人了。所以这一刻,她在画笛眼里是完全陌生的。
画笛手里还捏着那个布娃娃。布娃娃早已湿透,那水浸湿了画笛的衣袖,像冰水一样冷。画笛举着那个滴着水的布娃娃,用冷硬的声调问叶琴:“这是什么?”
叶琴的眼睛眨了眨。她如果不眨眼睛的话,画笛几乎以为她是个假人。
画笛一步一步走近叶琴,站在她面前,逼问道:“另外一个布娃娃呢?”
叶琴的手抬起来,画笛才发现她手里也有一个布娃娃。画笛从她手里抢过那个布娃娃,果然,上面也写了两个字。
画笛愣了,她原以为上面会是她自己的名字。因为这两个布娃娃一模一样,而她跟苏紫也一模一样。一个娃娃的名字是苏紫,另外一个难道不是自己的名字吗?
可是那上面清楚地绣着两个字:苏菱。
而且与苏紫那个名字不同,这个名字是用红色的丝线绣成的。
苏菱是谁?
“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画笛大叫。
叶琴用沙哑的声音问:“你刚才还看到了什么?”
画笛吸了口气:“我看到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画笛已经不像往日那般一口一个“叶阿姨”了,“叶阿姨”就在她看到叶琴怪异举动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叶琴说:“我刚才吓坏你了吧。你别害怕,我是在梦游呢。”
画笛摇摇头:“可是,你告诉我,苏菱是谁?”
画笛一手捏着一只布娃娃,把写着苏菱名字的布娃娃举得高一些。
叶琴的嘴角抖了抖,半天才说:“她是我死去的女儿。”
画笛愣了一下又问:“苏紫也是你的女儿吗?”
叶琴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不!不是!是苏紫害死了我的女儿!她是凶手!”
画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苏菱是怎么死的?”
叶琴忽然一把抢过那个写着苏菱名字的布娃娃,她看着那个布娃娃,眼睛里满是柔情。她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来,孩子,我们出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如果我再不告诉你的话,我会在梦游时杀死自己的!”
画笛跟着叶琴出了门,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外面很冷,石凳很凉,她们都穿得很单薄,可是谁都没有在意。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说起来很漫长,可是真正过去的时候,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那本是叶琴最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她唯一的女儿才三岁,生得聪丽乖巧,叶琴爱她胜过爱自己。
还有一个人,叶琴亦是爱他胜于自己。那个人就是苏菱的父亲苏长风。
能与最爱的人朝夕相处,该是人生中多么幸运的事情。然而,唯一让叶琴遗憾的是,苏长风不能够完全把爱给予她们母女二人。因为她嫁给苏长风的时候,苏长风还带着一个孩子。
那是个六岁的女孩,名叫苏紫。
六岁的苏紫就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漂亮却不合群。每当一家人共度欢乐时光的时候,她不是沉默寡言,就是悄然离开。她仿佛是家里的一只影子,可有可无。
叶琴从心里说是喜欢苏紫的。可是苏长风总是说,苏紫生得像她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叶琴对苏紫总有莫名的排斥。
不过如果日子就像这样过下去,他们仍然是美满的一家。因为表面上看,叶琴与苏紫相处得很和谐。可是,就在那一天,一场意外事故使他们家破人亡。
那是一年的中秋,一家人出游,去离青城不远的一处叫做“百花泉”的地方游玩。百花泉除了有大大小小数百个泉眼之外,还有一个湖。湖水很绿,上面常有人划船游玩。
一家四口租了一只木船,荡舟于湖面。烟波画船,人入美景亦成景。
湖很大,他们在湖中心逗留了很久。苏长风划着桨,叶琴则举着相机拍摄湖面风光和两个孩子的笑脸。
叶琴记得很清楚,当时三岁的苏菱依偎在她身边,而六岁的苏紫靠着苏长风坐着。当时苏菱被湖水里的鱼儿引吸了,她瞪着漆黑的眼睛问叶琴:“妈妈,水里有美人鱼吗?”
叶琴被女儿逗笑了,她说:“水里没有,船上倒有一条。”
苏菱认真地在船上寻找,然后问妈妈:“妈妈,美人鱼在哪里呢?我怎么没有找到?《海的女儿》的书里,美人鱼都是在水里游泳呢。”
叶琴笑着摸苏菱的头发:“宝贝,你就是妈妈的美人鱼呀。”
苏菱一听就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酒窝。她眨了眨眼睛说:“妈妈,我是一只小美人鱼,你是一只大美人鱼。”
叶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句话仿佛是天使告诉她的。叶琴在以后的二十年里,每晚梦中都能听到女儿这样对她说。
她更记得女儿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妈妈,可是我不会游泳呀,怎么做小美人鱼呢?”
叶琴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女儿的话就出事了。
她的女儿真的不是小美人鱼。小美人鱼怎么能不会游泳呢?她的小苏菱是被水淹死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木船船尾的木板突然就裂开了。裂了一个好大的口子,水一下子就灌进船里来了。
叶琴开始惊叫,两个女儿吓得大哭。叶琴死死地抱着苏菱,然后,船翻了。
那个时候只有他们的船在湖心。有游客听到他们的呼救,开始赶过来。但湖水太深了,局面已经无法控制。
叶琴也不会游泳,尽管女儿说她是一只大美人鱼。她能够做到的就是,抓着小苏菱拼命往上托。她甚至在慌乱中忘记了抱住木船。当她想起时,连一根稻草都抓不住了。
她只是大叫一声:“长风,救小菱!”
湖水很深,冰冷刺骨。叶琴在沉下去的时候,仍然把女儿向上托。她屏住呼吸,不让口鼻进水。她在等苏长风来救她们,不,来救她的苏菱。那个时候,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苏菱不能死!她只是想着苏菱不能死,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苏长风仍然没有来救她们。叶琴拼命地在水里挣扎着,可是女儿的身体越来越沉,尽管她的双腿拼命地蹬水,女儿依然跟她一同沉了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叶琴被好心的游客救上岸。那些人将她从水中捞出来的时候,看到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尸体。
那是她的小美人鱼,不会游泳的小美人鱼!
叶琴被人救醒之后,发疯地对着她的小美人鱼哭喊,可是小美人鱼永远听不到了,她到另外一个叫天堂的地方去了。天堂里应该没有水了,小美人鱼的尾巴变成了翅膀,成了小天使。
然后,伤心欲绝的叶琴发现苏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她的面前,怀里抱着的,是苏紫。
苏紫却是好好的!尽管她受了惊吓一直在哭,可是苏紫却是活着的!
叶琴丢下苏菱的尸体,不顾一切地撕打苏长风。她边打着他边哭喊着:“你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
苏长风任叶琴哭打着,久久无语。那一刻他选择救苏紫也并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当时苏紫近一些,他就先救苏紫了。
可是他又如何能舍苏菱而不顾呢?那同样是自己的女儿啊。苏菱死了,做父亲的心也死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可是已经晚了。苏长风无法接受苏菱的死,更无法给叶琴一个解释。办完了苏菱的后事,两个人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爱情就是这样脆弱。爱情无法抛弃亲情、道义而单独存在。婚姻也是这样脆弱。一旦爱情没了,婚姻也就死了。
叶琴说完这一切,早已是泣不成声。二十年了,尽管后来有了小伶——她为了纪念苏菱而给后来的女儿起了同音不同字的名字,可是她依然日夜思念着那个夭折的女儿。
画笛被叶琴的往事所震动,原来叶琴曾经是苏紫的后母!可是——
“叶阿姨,那小伶的父亲——”
叶琴一摆手:“小伶的父亲不提也罢。我的第二次婚姻也只维持了短短的几年。小伶后来跟了我的姓,她叫叶伶。”
画笛忽然觉得一切都将要明朗起来了,她一把抓住叶琴的手问:“叶阿姨,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跟苏紫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是不是双胞胎?”
叶琴点头:“是的。你也明白了,苏长风就是你的父亲!”
方媛媛脱掉身上的戏装,转了一个身,捧起了那幅油画。
她背对着穆萧看了一会儿那幅画,穆萧看不到方媛媛的表情,只觉得她雪白的后背在微微耸动。
片刻,方媛媛忽然举起那幅画,重重在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木质的画框摔裂在地板上。方媛媛从画框里揭下画布,走到鱼缸边,将画布扔进水中。
然后,方媛媛回头看了看惊愕中的穆萧,古怪地笑了一下,一抬腿,竟然跳进了鱼缸里!
水在灯下泛着冷光,当方媛媛将整个身体都没入水中时,穆萧感到条件反射似的颤抖。
水“哗哗”地漫出了鱼缸。有两条鱼趁势跳出了鱼缸,跌在地板上,挣扎着。
方媛媛伸出白藕似的手臂,拾起那两条鱼,将它们重新扔回鱼缸。
方媛媛将头上的饰物解开,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内衣,镂空的蕾丝花边令诱人的身体若隐若现。
“方媛媛,你要做什么?”穆萧喊起来。他挣扎了几下,但因为被绳子捆得太结实,挣扎根本没有作用。
方媛媛似乎没有听到穆萧的话,甚至没有朝穆萧再看一眼。她闭上眼,似乎在享受一场美妙的洗浴。那些鱼还没有安静下来,在她的周身游来游去,似乎对侵占它们宽敞居所的这个庞然大物感到恐慌。
方媛媛的脸上还化着彩妆,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水上的一张脸很美。她的双手在空中挥动着,似乎还穿着水衣。她开始唱起来:
春归恁寒悄,都来几日意懒心乔,竟妆成熏独坐无聊。逍遥,怎划尽助愁芳草,甚法儿点活心苗!真情强笑为谁娇?泪花儿打迸著梦魂飘……
方媛媛的声音很低,这段唱近似呜咽。如果换一个环境,穆萧一定会被这段唱所打动。可是此情此境,穆萧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相信方媛媛的神智已经濒临崩溃了。这个夜晚怎么会如此漫长?此刻,他心急如焚。苏紫、画笛,这两个名字不停地闪烁在脑海里。他不能再任方媛媛这样胡闹了。他要骗方媛媛出来把自己身上的绳索解开!
方媛媛又开始唱起来:
病迷厮。为甚轻憔悴?打不破愁魂迹。梦初回,燕尾翻风,乱飒起湘帘翠。春去偌多时,春去偌多时,花容只顾衰。井梧声刮的我心儿碎……
这几句尚未唱完,穆萧打定主意,竟也开口唱道:
问丹青何处娇娥,片月影光生谊末?似恁般一个人儿,早见了百花低躲。总天然意态难模,谁近得把春云淡破?
这是《牡丹亭》里《玩真》的唱段。是柳梦梅拾到杜丽娘的自画像后对着画中的美人遐想时唱的。穆萧压抑着胸中的纷乱,只静心唱着这一曲。他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那幅画,被方媛媛淹入水中的那幅画,他想着画中女子美妙的身姿和容貌。
方媛媛听到穆萧的唱腔,惊愕地向他看来。四目相对,穆萧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令方媛媛心中一颤。
方媛媛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浸在冰凉的鱼缸里。她惊得猛然站起身子,跳出鱼缸。窗子开着,秋风吹进来,方媛媛冷得直打哆嗦。
穆萧见方媛媛如此,便停住不唱了,说:“媛媛,咱们一个缸里唱一个缸外唱,多不自在,快快将我的绳子解开。”
方媛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湿漉漉的胳膊伸过来。她的手指刚触到穆萧的身上,却感觉窗外有个人影一闪。
她惊得连忙将手缩回,那一刻似乎也明白了穆萧是她的敌人,刚才自己差点儿犯了大错把他解开。她这样想着,已经跳到了窗边。星光下,只见一个身穿白袍的人钻进了远处的树林。
她回头看了一眼穆萧,那一刻她的神智完全恢复了,她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冲出了木屋。
穆萧不知道方媛媛看到了什么。他低下头,开始用牙齿咬自己胸前的麻绳。刚咬了两下,牙正被硌得生疼,才被方媛媛关上的木门忽然又被人推开了。
穆萧一惊,以为方媛媛这么快又回来了。却不想一抬头,看见闯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段千文!
他一见段千文,眼睛都红了,狂叫道:“姓段的,你把画笛怎么样了?”
段千文看着绑在床上猎物似的穆萧,哈哈一笑:“你自己都性命难保了,还顾得了她?”
萧穆横下一条心说:“我纵然是死,也要死得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跟方媛媛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
段千文古怪地笑笑:“我跟方媛媛,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是。我是来救你的。”
萧穆一呆,继而说道:“你既然来救我,还不快点把绳子给我解开?”
段千文嘲弄地说:“别心急嘛。”他边说边走到鱼缸前,将那幅油画捞出来。
“啧啧,我的心血之作怎么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可惜可惜。”
他随手一扔,画掉在地上他也不去理会,走到鱼缸边,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包鱼食。
“你看,这些宝贝,再不喂,就都要饿死了。”他边说边将鱼食撒入水中。
那些紫蝶尾龙睛像是真的饿坏了,争先恐后地抢吞鱼食。
段千文从水中捞出那件白色的戏服,拧干,挂在衣架上。
然后又看了看那些鱼,自言自语道:“看,你们的主人多疼你们,让我来给你们送夜宵……”
“你说什么?是画笛让你来喂鱼的?”段千文没说完,穆萧就打断了他。
段千文看了一眼穆萧,刚要说什么,忽然瞥见窗外一个人影一闪。
他看清楚了,是方媛媛。
他不再说什么,一转身就逃了出去。
穆萧本想喊住他,但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不一会儿,方媛媛回来了。她一进门,看到那幅画被扔出了鱼缸,又看到那件戏装挂在衣架上,再看穆萧还是被捆在床,。她不由脸色一变:“刚才是谁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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