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牡丹园(3)
那个人用僵硬却迅速的步子走到苏紫的面前,那张脸依然保持着刚才悬吊时的表情:满脸的泥土与血迹,双目圆睁,眼珠上翻,舌头吊在下巴上。
苏紫用极度惊恐的目光看着这个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死是活。他看上去更像更像僵尸,传说中的僵尸!
苏紫的大脑只能思考到这里,此后便一片空白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僵尸人抬起僵直的手臂,伸向自己。苏紫才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一块清晰的淡紫色尸斑!
苏紫发出一声呻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跳了起来。她想打开门冲出去,但僵尸人已经在她之前堵住了房门。
苏紫无路可逃。这仅仅十平方米的房间,还搁置着两张单人床,哪有地方藏身?
可是僵尸人那只带有尸斑的手已经伸过来了,他会掐死她的
苏紫跳上床,床紧靠着窗户。她一把推开窗子,一闪身,便跳了下去!
其实苏紫往下跳虽然是走投无路,但也不过于冒险。房间仅在二楼,苏紫也记得楼下是一个花坛。
但落下去的时候,脚踝还是一阵猛烈的疼痛,苏紫痛得大叫一声,冷汗直冒,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是无能为力。
她终于大声叫起来:来人啊!
片刻功夫,已经有一个人奔出楼来,那人正是唐天。
唐天看见路灯的光芒里,苏紫面色苍白地蹲在花坛中,不由大骇:小苏,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苏紫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便松弛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边哭边将刚才恐怖的一幕讲给唐天听。
唐天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苏紫。苏紫用手指了一下二楼的窗子,竟还优美地做了一个兰花指。
这时又有几个人跑下楼来了,大家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苏紫搀扶起来。苏紫却一步也迈不动,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哎呀叫出了声。
唐天立刻叫了急救车。与此同时,他还命令剧务徐滔带上两名保安立刻去苏紫的临时宿舍察看有无异常。
苏紫的脚没有像她料想的那样糟。因为楼层很低,她又落在花坛里的软土上,所以只是将脚踝扭伤了,并没有伤及筋骨。
而这在唐天看来,情形也够糟糕的了。看苏紫的脚踝肿起老高,敷药之后鞋子根本穿不上了。明晚的演出,又怎么能穿着那双小巧的绣花鞋在戏台上走云步呢?
唐天不禁心烦意乱起来。昨天凌云儿刚刚喉咙发炎,还好搬来了救兵苏紫,刚演过一场,谁知苏紫的脚又扭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叫他如何是好!
唐天心里窝火,正准备扶苏紫上出租车回剧团,手机响了。
唐天严肃地听了几句,低声说好,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车上,唐天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直到他扶苏紫下车,出租车远去之后,他才对苏紫说:刚才剧务去你的房间看了。房间门是锁好的,房间里一切正常,并没有你所说的什么吊死的人,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将整个剧团都检查过了,也一切正常。
苏紫的脸刷地红了。她本想张口辩解什么,一时又不好发作,干脆以沉默相对。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唐天觉得刚才的言辞有些生硬了,于是换了口气说:小苏,我先扶你到宿舍休息。我会安排保安守在门外的,你是我请来的贵人,我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安全。
唐天却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晚上的演出怎么办。
穆萧与凌云儿都在场。他们听说苏紫回房间之后竟然发生了那种事情都吃惊不已。有人甚至说那个苏紫看起来有些古怪,会不会是神经出了问题?或者是故意编造事端来达到什么目的?
唐天打断了这些人莫名其妙的揣测,说那件事情会仔细调查的,现在当务之急便是今晚的演出。昨晚的几场折子戏,当数最后一段《游园惊梦》反响最好。所以,这场戏无论如何要保住。
可是凌云儿的喉咙并没有比昨天好多少。况且医生已经交代了,短期内凌云儿不能用嗓过度,否则她金子般的嗓子便要毁于一旦了。
而苏紫的脚伤得那样严重,又怎么可以登台呢?正旦的戏,要唱念做全套的功夫。苏紫今晚登场已经无望了。
再调女演员?唐天为难地摇头。如今像凌云儿、苏紫这样出色的昆曲正旦已是凤毛麟角。退一万步说,就算再新调一名,女主角一换再换,如果再出意外又如何收场?
正当唐天一筹莫展之时,方媛媛突然开口了:团长,我有个办法!
哦?唐天眉一扬,说来听听。
方媛媛说:她们一个坏了嗓子,一个坏了脚,倒是可以取长补短,来个双簧!
此言一出,会场静了片刻忽然就炸了。
双簧是难度极高的表演了。两个人并不熟悉,也未配合过,能成吗?
唐天沉吟了片刻,拍板定案:好,就这么定了!但不要演双簧,我们事先让穆萧与苏紫录好音,然后让穆萧与凌云儿上台对口型!
众人都愣了。他们知道,唐天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孤注一掷了。
谁都知道这属于什么性质,如果露馅又意味着什么。
穆萧第一次见到原汁原味的苏紫,是在昆曲团借用的一间录音棚里。这个时候临近中午,穆萧只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被剧务徐滔叫到了录音棚。
他是那场戏最后一个赶过去的演员。《游园惊梦》第一幕戏他不出场,是小姐杜丽娘与丫鬟春香赏游后花园,杜丽娘伤春梦春的一段戏。苏紫饰正旦杜丽娘,方媛媛饰贴旦春香。
穆萧悄然走进录音棚的时候,苏紫与方媛媛正站在话筒前,戴着耳麦咿咿呀呀地唱着。
苏紫正唱到那段《醉扶归》: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亮晶晶花簪八宝珍填,
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绣襦,
异花疼煞小金铃。
这一段戏讲的是杜家小姐杜丽娘在丫鬟春香的陪伴下,游玩后花园,在一片旖旎的春色里,在菱花镜中顾盼自赏,感叹春色恼人,无人怜爱。含情脉脉的少女心态,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便在唱词中流露出来。
苏紫穿着一套浅紫的衣裙,一头乌发被一根细细的紫色发带束着,发梢微卷,自左肩散落在胸前。那衣领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地露出苏紫修长白皙的脖颈。如果说苏紫在舞台上的扮相似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那么未着戏装的她,就似一株淡雅飘逸的丁香花,整个人透出清丽灵秀的韵味。
云手。兰花指。美轮美奂。按说穆萧从艺多年,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应当波澜不惊才对,却在这时,听到苏紫美妙的唱腔,看到苏紫动人的身段,竟有了一种错觉,似乎他走进的不是录音棚,而是一片桃源。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着。这便是昨夜戏台上那张脸吗?这张脸脂粉未施,却有另一种美,似乎更美了。似乎就是诗歌《雨巷》中丁香般的女子,刚从雨幕中走出来,娇羞,又带了淡淡的忧伤。
这忧伤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因为她唱得太投入,带上戏中人物的情绪了呢?
最后,穆萧的目光定格在苏紫的脚上。她穿了一双软底的拖鞋,右脚踝缠着雪白的绷带,与左脚的纤巧不同,这只受了伤的脚肿得胖鼓鼓的,却是触动了穆萧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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