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俗世中

这里靠近草原，昼夜温差甚大，此时夜风再起，阵阵寒风拂过，草原广袤无垠，天地相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人的渺小，不用多言，已镌刻在每个人心里。

游隼乌黑的身体在渐深的夜色下藏匿地极好，它缓缓落地，停在水草之间，曲梦瑶和清鸯早已按捺不住连忙走向地面，茂密的草丛中扑簌簌飞出一群群萤火虫，如同无数盏安静淡然的闪着银光的小灯笼，美得如痴如醉。

曲梦瑶满心欢喜，忘记了一路上对师父的怨气，大叫道:“师父，你看，真是太美了！”

她弯着一双笑眼，满眼晶亮的微光，开心地转圈，身上浅绿色的裙摆随风微扬，和草原中的点点新绿融为一体。

听见曲梦瑶的呼唤，司宁远正欲上前，耳边却响起梵乐虚弱的声音:“没想到人间也有这样美丽的地方，宁远，你说是不是？”

司宁远淡淡瞥了梵乐一眼，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声音低到虚无。

神界人界甚至魔界，牡丹花灵，百花谷的当家梵乐，美名在外，掌管四季花开花落，是美的化身，雍容华贵，叫人不敢直视她的面容，不是害怕，而是自惭形秽。

如今，却是这样憔悴不堪，实在让人唏嘘。

司宁远没有选择，梵乐与他相识多年，且一直都是自己的得力伙伴，于情于理，他必须要负责梵乐的安全。

“梵乐，你的身子……”司宁远说了一半，话锋一转道:“我送你回百花谷吧。”

“咳——咳——”

梵乐紧紧拽住司宁远的衣角，好看的一双大眼睛中满是质问:“宁远，为什么，你总要一次一次地推开我？”

“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说话呀！”

所谓冷静自持，所谓沉着睿智，只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而梵乐在乎司宁远，倾心司宁远的这些年里，她无数次安慰自己，他的冷漠只是因为肩负使命，只是因为要追求人间大道，只是因为时机未到，她以为，只要万万年陪在他身边，终有一天，能够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人。

这样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是梵乐在一次次碰壁后安慰自己的言辞，谎言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信了，所以，当她发现司宁远对曲梦瑶的特别时，她的痛苦，摧枯拉朽，天塌地陷。

“梵乐，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如果可以选择，感情就不会让那么多人沉沦其中了。”司宁远抬头看着星空，淡淡道。

她幽然抬头问身边的人，发了狠，语气森然:“我不明白，我听不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梵乐装作没有听见司宁远的话，转了个身背坐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答案之下，意味着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她宁愿自己是个傻子，听不懂司宁远话中的无可奈何，听不懂他心中蓬勃生长的感情。

“好，你执迷不悟，我便随你去吧。”司宁远淡声回答，似乎根本不在意梵乐的反应。

这句话，是压垮梵乐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拼命压抑的情绪被激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自眼眶流出，纤长睫毛之上满是细碎的泪珠，滑下脸庞，落在手背上，透明的，晶莹的，至纯至真，却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悲哀。

梵乐仰起高高的头颅，上空的万千星光依旧摧残，她却看见，自己的心慢慢失去了光泽，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大悲之下，竟有失明之兆。

“宁远，快……我看不见了。”梵乐尖叫出声，不顾方才和司宁远之间的冲突矛盾。

孤皇风率先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本已随着曲梦瑶和清鸯在草原中追逐萤火虫玩耍，却瞄见游隼小憩的旁边，司宁远正运功输气，他精纯的水族灵力源源不断地从身体中输出，湛蓝色的光芒如同一个巨大的光圈，把司宁远包裹其中。

“司宁远……”孤皇风急急地看了一眼曲梦瑶，她此刻正缓缓走在柔软的草地上，夜风拂起她的发，她的衣裙，亮晶晶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洒脱，这幅画面叫孤皇风心神荡漾，他的小丫头，果然是天生的美人。

即使不想去打断曲梦瑶难得的放松时刻，孤皇风也必须说出自己看见的事情，他打心眼里喜欢曲梦瑶，更明白她心中有多在意司宁远，所以，他不会让她有遗憾，有后悔，他要她活在当下，直面自己的心。

“阿瑶，清鸯，别玩了。”孤皇风的语气难得正经。

清鸯想都没想，便反驳道:“我说魔界小王爷，您自由散漫惯了，可不知道我们看见这萤火虫有多兴奋，多玩会行不行啊……”

“阿瑶，快跟我走，出事了，司宁远把自己身上三分之一的修为都祭出去了。”孤皇风声音沮丧，他怔怔地望着曲梦瑶，怜惜无比，语气中的惆怅蔓延开来。

话音未落，曲梦瑶便跑了出去，那段路明明很短，师父身上熟悉的蓝色光芒明明就近在眼前，曲梦瑶却觉得，自己和司宁远之间相隔万里。

“师父！”

曲梦瑶喊出声来，语气中的无助和担忧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

司宁远冷冷地看了一眼曲梦瑶，复又恢复了运功的姿势，他提了口气，自丹田之处输出，从全身上下缓缓流过，从口中缓缓吐出，却一不小心，吐出了半口血来。

“师父，你吐出血了……”

曲梦瑶的声音比起刚才更加怯懦。

司宁远扫了一眼，从她眉目之间看到了小心翼翼，看到了犹犹豫豫，却没看见丝毫对梵乐的心疼和担忧，这让司宁远恼火不已。

他不是气愤，而是失望，自当年从冰封森林带回曲梦瑶之时，阿瑶便是一个如同小兽般的孩子，她聪明灵动，却不识人间烟火，她眼眸清澈，却不知待人接物，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能让阿瑶活得像个正常人，但他发现，自己似乎过于自大了。

当年在冰封森林，阿瑶只接受曲凤竹一个人。

如今在这尘世间，阿瑶也只听自己的话，那么，即便如此，她依旧不算一个真正生活在俗世中的人。

她不容侵犯，不受胁迫，除了自己和曲凤竹之外，阿瑶何曾信服过任何一个人，她随时都是如同野兽一般的模样，遇见危险就会反扑，遇见敌人就要撕咬。

单纯，直接，没有周旋的余地。

这是阿瑶决绝的性子中最为明显的特点，同样，也是司宁远最担忧的地方。

所有走火入魔，不就是如此，丧失思考的能力，丧失智慧，直来直去，但同样，六亲不认。

“阿瑶，你看不见梵乐受伤了么？”司宁远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看见了，但是……”曲梦瑶低头道。

“梵乐仙子这些年来视你为亲生妹妹，亲自照料你饮食起居，说是你的半个师父也不为过，如今梵乐仙子病入膏肓，你还无所谓么？”司宁远陡然变色，浑身上下的温和气息尽数收敛，一张俊脸冷若寒霜，不再是曲梦瑶熟悉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师父。

“不是的，师父，不是这样的。”曲梦瑶连连摇头否认道，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孽徒，你给我走远些！”司宁远狠狠说道，看着曲梦瑶这副模样，她不解释，也不难过，只是一遍遍的否认。

曲梦瑶眸子里的光亮忽地熄灭了，就像一根蜡烛被狂风吹灭了一样，仅仅是一瞬间，便彻底失去了那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