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辰如此直言,刘树扬果然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如辰又道:“看不出你虽憨厚,心里却明白。知道我和鲁大人在这虎丘军中其实并不是什么座上宾,只怕是眼中钉还差不多吧?”
刘树杨越发说不出话来,如辰咄咄逼人又道:“或者你是看到我和鲁大人昨夜在战场上,差点受了自己人的冷箭了?”
刘树杨脸涨得通红,抬起眼直勾勾看着如辰。
如辰其实本是想刺激他一下,试试他的反应,没想到他的表情有羞赧有无奈,但唯独没有震惊。她心中一惊,这厮果然知道他们受袭之事!
她心中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常年在前线,大概不知道皇城里的事情。我虽名义上是五品官,但之前却是个江湖人。我是个粗人,喜欢有话直说,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你若真心想谢我,就实话实说,不必做出这种不清不白的架势。”
刘树杨看了看左右无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嘴唇道:“龚大人果然聪慧又直爽,实不相瞒,刘某隶属于孟琨将军所率领的三营,但直属上级是李赞大哥。刘某来大人账外守候,是李赞大哥安排的。李大哥还说,从今往后我不能离开大人三丈远,有什么险情速速报给他。李大哥是武德将军,虽说官位不高,还是有点小权的。他已经做主私自把我的营帐调到大人的附近了,以免引起太多人注意。”
“李赞既把你派来,可见很是信任你。那为何我随便问两句,你就把你的李大哥出卖了?”如辰冷笑着看着他。
“不不不!”刘树杨慌忙摆手:“李大哥说了,两位大人聪慧,他这点小伎俩恐怕瞒不住。若是大人不问,刘某便不说,若是大人追问,刘某实话实说便可,隐瞒反而不好。”
原来是这样?这李赞倒是个妙人,如辰在心中盘算着,半晌才道:“那么你心里可明白,李赞为何让你过来?”
“李大哥说,军中高层有人要对两位大人不利。一则虽然军令如山,但身为西楚将士,即便是为了家中老小也不能盲目附逆;二则我们都是受过两位大人大恩的人,若是放任两位大人受害,岂非无情无义之辈?”
因为和李赞和李成都有些交情在先,如辰心中倒是很愿意相信李赞是真心挂念着她的安危。但此事事关重大,李氏兄弟究竟是否可以推心置腹,为他们所用?如辰不敢擅专,只好道:“你放心,想要暗算我们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皇上不会派两个草包来军中送死。李赞既是你的上级,想必他的吩咐你也不敢不听,他让你守着你便守着,有事我和鲁大人会找他说的。”
刘树杨显然松了口气,又道:“虽说是单独住一个营帐,这里实在是气味难闻,委屈二位大人了。”
“你们队里的马可比人金贵。”如辰冷笑道:“我们和这金贵的战马比邻而居,不敢说委屈。有些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们都是当骑兵编进来的,战时却又当步兵使。需知骑兵是骑兵,步兵是步兵,各有侧重,训练的方式也不一样。何况这么多战马,光是侍弄也要耗费大量人力,你们孟将军究竟怎么想的?”
“我们都是无名小卒,无权过问这些事。不过据我所知,李大哥他们就此事问过孟将军。孟将军说,我们围堵在恒河边上,打仗自然主要靠步兵。但是万一被北周突破防线,深入我西楚腹地,我们所有将士都必须化身骑兵追袭,否则从这虎丘至皇城,北周大军可就如入无人之境了。所以孟将军要求我们所有人都既是骑兵又是步兵,机动作战。”
“听起来有些道理。”如辰竖了竖眉毛。怪不得养了这么多战马却无人提出异议,原来有这么一套说辞。不细想的话,确实觉得很有道理!
“你忙你的吧,我去外面走走。”如辰说完,忽然想起李赞吩咐刘树杨不能离开如辰三丈,立刻一阵头大。忙道:“你不用跟着,我只是随意走走,你到处跟着太显眼,反倒对我不利。”
刘树杨知道如辰本事大,犹豫着点了点头。
“怎么打了胜仗,你倒愁眉不展的?”李行大大咧咧地捅了捅孟珞:“阵法是你想出来的,我二人可不敢居功,给皇上的奏报也是你看过的,难道你还是怕我们背地里跟你抢功?”
“就是的啊!”曾冶一手搂着孟珞的脖子:“这么多日子了,你还信不过我俩?你放心,奏报已经送出,用不了多少日子,你就是汴州军的主帅了!”
“李大哥,曾大哥,我们认识时间虽不长,然而推心置腹,全无芥蒂。汴州军士们都说我们就是桃园结义三兄弟,你们又何必拿这话来挤兑我。”孟珞苦笑着,依旧眉头紧皱着。
日落西山,北风渐渐停了下来。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这陌上风景别有一番滋味。战场上死人是常事,虽说汴州军也有一千多伤亡,但将士们都知道这已经是极少的数目,若不是苦练了一段时日的阵法派上了用场,这样的大仗怎可能死伤千余了事?因此此刻军中并无太多感伤的气氛,反而斗志昂扬,欢声笑语。李行和孟珞、曾冶三人都拿着头盔垫在屁股底下,捡了一处缓坡坐着,看着这难得的美景。
“我知道了!”曾冶一拍大腿,笑道:“昨儿好不容易见着你媳妇儿,却是分头杀敌,忙着四处砍脑袋,连句温存话儿都来不及说!你可是因为这个愁眉苦脸?”
“若是因为这个,你想想我们俩心里不就平衡了?”李行指着曾冶:“我虽有个媳妇儿,几年都没见过了!连她长啥样都快忘了!他呢?到现在还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儿呢!你们俩这算是好的了!全军将士谁有这个福气,能和媳妇儿挨得这么近的?”
“我倒是宁愿她不在这儿。”孟珞苦涩地吐了口气:“皇城虽说也不安宁,到底有天机堂的兄弟们护着她。在这里孤身一人,我虽离得近,却帮不了她。”
“你是不放心你的几个嫡兄吧?”李行一语道破了孟珞的心病。
“实不相瞒,我二哥对着她背后射冷箭,我亲眼看到了。”孟珞对李行和曾冶全无芥蒂,苦笑着说了出来:“若不是她神识敏锐,昨夜恐怕就成了箭下的冤魂了!讽刺吗?没有死在北周人的刀下,却差点死在我二哥的冷箭下!哈哈哈......”他笑了出声,眼角却挂着泪:“你们想不到吧?这就是我们孟家的重臣良将!这就是我的几个嫡兄!”
两人都错愕了,愣愣地看着他。曾冶先反应过来了,安慰他道:“你嫡兄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拿咱们来了这前线之后说,受了他们明里暗里多少排挤?不瞒你说,你刚来汴州军的时候,我们没拿你当自己人待,不完全是因为我们跟立仁军虎丘军不对付,跟你几个嫡兄的为人也有很大关系。我们原本想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既姓孟,想必心胸也好不到哪去,谁知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咱们也不是跟立仁军和虎丘军不对付。”李行接话道:“都是西楚的男儿,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有什么不对付的?就拿现成的说,那李成的哥哥就在虎丘军任职,他这样的不在少数,咱们军中很多将士的亲友在他们两军。你那大哥屡屡背地里搞小动作阴我们,其实他自己的部下也有很多不满的,可是没办法,军令如山,敢怒不敢言。”
“我哥哥的心胸我知道,但是我总想着,不管怎么说,他们护卫这西楚的边境,对抗北周人,还是功不可没的。可是不知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么多年来他们只想维持目前的局面,并没有想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所以一味防守。”孟珞看着天边的云霞,苦笑道。
“咦?”其他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李行道:“原来你也有这个想法,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么想。”
“其实细想想其中的缘由,也是明摆着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父亲大概心里很清楚,一旦彻底解决了北周这个麻烦,立仁和虎丘两军定然会减兵削权。他在朝堂上也就失去了威慑力。父亲的盘算我能理解,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样长期下去,耗损的是我西楚的国力和人口。这边境驻守的男儿,这么多年没回过家,见不到妻儿老小。为了主帅的一己私欲,父母不能孝顺,妻儿不能照顾,用大好的青春成就了的也不过是主帅的野心!想想让人情何以堪?”孟珞说到动情处,痛心疾首,眼眶也红了起来。
“你想开些。”李行揽过他的肩膀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们又能怎么样?无愧于心就好了。只希望苍天有眼,当今皇上英明,能想办法改变目前军中的局面。”
“咦?说到此处,你娘子和龚大人想必就是为此事来的吧?”曾冶忽然一拍脑袋,醍醐灌顶:“怪不得你几个兄长对他们射冷箭呢!我总算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你才想明白啊?”李行哈哈笑道:“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不是我自吹,我时常想着,这军中的将领若是都像我们三人多好,不知道会少多少乌烟瘴气的事儿!你们难道不觉得自从死了个郑朗,我们汴州军上上下下空前齐心?”
此话虽是自吹,孟珞和曾冶其实心里都很是赞同。孟珞也知道发牢骚也无益,只好转移了话题,又研究起军阵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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