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辰前一晚上夜探怀王府,回去已到了寅时,她想着那叫孟珞的少年居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倒很替他伤感叹息,翻来覆去也不曾睡着。因为想着还要进宫面圣,索性卯时刚到就爬起来梳洗完,换上官服。自己对着铜镜照了照,倒显得很是英姿飒爽,夜晴也直拍着手说好看。她在官服外面又罩了一层玄衣,摸出面具戴上,便早早晃到往日进出的宫城偏门口。掐着时辰皇上应该下朝了,才脱下官服外罩的玄衣扔到路边水沟里,又摘了面具,上前递上名帖,烦劳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
她刚等了没一会儿,王全安就带着两个太监小跑出来,她忙上前道:“怎敢劳动王公公亲自来接?”王全安跑得气喘吁吁,冲她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点点头:“龚大人这一身朝服,真是很有官像了。龚大人来的正好,快随着咱家来吧,大人不来咱家也要去府上宣大人了。”
如辰忙跟着他往里走,王全安跑不动了,开始改为快走。如辰身量比他高,一般的步速就能跟上,走着走着她觉得路线与往日不同,便问道:“我们去哪儿见皇上?”
“我们去太和殿,”王全安一边脚步不停一边道:“皇上还没下朝呢,今儿早朝好几位大人联名上奏,说皇上既然封了天机堂指挥同知,照例五品以上官员都要每日早朝,就算皇上特旨龚大人可以不用日日上朝,也不能一次面儿都不露。他们说的在理,皇上也无法反驳,反正皇上知道大人平时在都城里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想来也无碍天机堂的机密性。既然大人今儿正好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上朝露个面儿,堵一堵群臣的嘴。”
忽然被告知要上太和殿见群臣,如辰微微有些紧张,但想想群臣所请也确实合情合理,无从辩驳。只是一路走,一路心里暗暗筹划,今日既然在群臣面前现身,里面难保有睿亲王一党,看来今后若是出门要多加小心,府里也要加派些暗卫才行,不过她艺高人胆大,想着睿亲王手下最强的四大暗卫也不过如此,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因此想了想便定了心。又走了一段,已经来到了太和殿前,王全安让她等着,自己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王全安跑出来高声道:“宣,天机堂从三品指挥同知龚婉灵上朝觐见!”
如辰不太清楚上朝的礼节,只得按照自己的理解,低着头走进殿门后恭恭敬敬的行了跪礼,山呼万岁,然后低着头等着。虽然低着头,但她能够感觉到群臣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
“平身吧。”几日不见,皇帝的嗓音听起来不再沙哑,有力了很多。如辰站了起来,正不知道该怎么做,王全安跑下来领着她走到通道左边,按着位子在群臣中跪坐下。如辰有些拘谨地左右看了看,有几位大臣也正在偷眼看她,面露惊艳之色。这时,皇上开口了:“众位爱卿,今日正好龚爱卿来了,大家都是同僚,便一起见见吧。天机堂是朕登基后设立的新机构,奉朕的密旨行事,龚爱卿的官职内阁已经发了明旨,吏部想必也已经做好了官印和任职文书,刘爱卿下朝后把这两样东西留下就行了。”
“臣遵旨。”如辰前面一官员低头应道。看来这就是吏部尚书刘简了,如辰心中暗想。“好了,见也见过了,无事就散朝吧。”皇上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疲惫:“龚爱卿留下,朕还有事要问你。”
“是。”群臣都站起来,依序弓着身子后退,一直鸦雀无声的退到殿门口,才转身排着队拾阶而下。大殿里只剩下了皇上和如辰,她抬起头看了看皇上,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戴着珠冠。打扮自然是威严的,只是脸未免还带着几分稚气,不过几日不见,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此刻他正拄着脑袋,眼睛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如辰便也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开言道:“听说五皇兄病愈了,现在你们天机堂是朕在宫外的眼睛和耳朵,他不管是要自保还是要对付朕,都必然会拿你下手。你最近小心些,府上加派些人手,或者干脆不要回去住,出门在外也多带几个人。朕知道你武艺高强,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朕不希望你再出事。”
他没有再叫龚爱卿,口吻倒像是朋友一般。这一番话不知真假,情辞倒是恳切,如辰很不适应他用这样熟络的口吻跟自己说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对,只能低头沉默着。
皇上又道:“你今日主动前来,想必是有事情?”“是,”如辰这才想起了今日来的正事:“启奏皇上,最近吏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公子刘黎茂看上了添香楼的幻影,非要包下她。幻影不答应,他就几次三番的去闹事,还扬言说他父亲与按察使司熟识,若是不听他的就让添香楼开不下去。皇上也知道,添香楼如今是我们消息最多的地方。微臣本来想着教训一下他,但他本性横冲直撞,大言不惭,若是被他知道添香楼背景不简单,定然要闹得人尽皆知。”
皇上沉吟着没说话,如辰又道:“其实以幻影的本事,让他慢慢病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们如今是天机堂的人,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上定夺。”
“朕准了,”皇上抬起了身子,口气淡淡的:“听说刘尚书的公子风评极差,刘尚书也是个阳奉阴违之辈,既然如今威胁到了添香楼,就将他除去吧,省的乱说话。按察使司的陈浩然朕最近留神看他,是个没主见的老实人,朕会关照他不让他管添香楼的事情。”
“臣遵旨,”如辰觉得皇上是个思维很敏捷的人,她已不必再提按察使司的事情了,便又道:“还有一事,魅影说,怀王嫡子孟瑛曾在添香楼醉酒后说,怀王并不支持睿亲王。但是,”她沉吟了一下:“皇上下旨选妃,怀王嫡女孟玲并未订亲,怀王却非要庶女孟琪应选。”
“他和沈国公是死对头,当然不会支持睿亲王。不过送庶女进宫,可见他对朕也绝非毫无异心。朕若是他,就两不相帮,坐等朕和睿亲王两败俱伤,大皇兄虽早年犯错被贬,但若是先帝的三子中再无人可以继位,那不是他也只能是他了。”皇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皇上圣明。”如辰这次是发自真心,她只是就事论事,皇上这么一说,她立刻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可见这位皇上,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朝臣们哪有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个插上尾巴比猴子还精,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哎。”皇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要他们在为自己打算的时候,还能把我西楚的江山放在心里,朕就已经很欣慰了。朕跟你说句实话,五皇兄不过是守成之主,他若继位,必然受沈家摆布,沈家从沈国公开始,都是贪小利而无大局之辈,五皇兄听他们的,能有什么好处?怀王守卫西楚边境多年,朕相信他对西楚的忠心,但他居功自傲,目无下尘,在朝中不得人心,所以先帝才支持沈国公。至于大皇兄,你若知道他当年为何被贬,便能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当皇帝了。”皇上的口气很放松,又显得有些疲惫:“朕承认朕渴望皇权,但朕也真的相信,朕能治理好这江山。”
如辰有些动容,朝局之事,她并不太懂,但她却从皇上的这番话里听出了真心。她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也把真心看的尤其可贵。她并不是宽宏大度的人,绮罗殿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在心里彻底恨上了祥太嫔,她也怀疑这是皇上与祥太嫔共谋,所以对皇上竖起了坚固的心防。但皇上今日这番话,却让她的心防打开了一道缺口,但同时她又暗暗警示自己,皇室翻云覆雨,不可轻易赋予别人信任。“若他今日这番话是特意演戏给我的,那这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少年郎也太可怕了。”她心想。
既说完了正事,如辰便不再久留,请了旨退下,皇上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喃喃问道:“王全安,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奴才不敢说。”王全安眼观鼻鼻观口。
皇上也没指望他真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朕给她下合欢散,她拼死也要逃脱,但朕刚才说到朕的苦闷,以及江山社稷,她反倒面露感动之色。可见暗影此人,吃软不吃硬,要收服她,应当坦诚相待,施之以恩,示之以弱,她心里认同朕,就会尽心办事。不只是她,朝臣中很多人都是如此。朕过去困守冷宫,除了先皇后特意关照教朕读书识字,其余都是跟祥太嫔学的,因此以为要想达到目的,手段是唯一的途径。登基处理政务这些日子,朕才慢慢明白,手段纵然管用,但更难的是收服人心。朕刚登基时,祥太嫔建议朕把朝臣的家眷叫进宫,他们畏而且怕,所以勉强办事,但并非出自真心。反而最近朕为他们解决了几件实事,就明显感觉他们办事尽心许多,以往是敷衍塞责完成任务,如今是尽心竭力查漏补缺,效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们尽心,朕就省心,道理即是如此。可见合欢散一事,到底是朕错了,若朕早些悟到比起手段,更要紧的是诚心,当不会如此草率就毁了她的清白。”
“事已至此,皇上也别多心了,老奴冷眼看着,事儿刚一出的时候她是有些怨愤,如今已经好了。”
“她心宽自然是她的好处,但这件事对朕也是个警醒。朕这十八年虽然一直在努力,但毕竟身在冷宫,条件所限,如今哪怕是一天掰成两半,不断举一反三,仍然生怕哪里做错了。”
“皇上如此想,是江山社稷之福,不过也要当心身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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