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与良辰沐卿一起画舫游湖,饮酒谈笑,行在国都里最大的白水湖里。彼时龙晴已经在永元逗留了一个月,经常出现在纳兰绝周围。渐渐的国都也就有了传言,说纳兰小侯爷大有拿下这位雪国公主的架势。
良辰嘴巴一贯缺德,边喝酒便边开纳兰的玩笑,说他会是龙晴的第几个男宠。他面色不豫,低头饮酒,看着画舫外粼粼的湖水,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做龙晴的男宠。
正想呢,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惊讶的议论声。几个人都放下酒杯出去看,他亦然。结果刚站上船板,就有一个人从湖边踏水而来。
没错,是踏水而来。
画舫一旁的柱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捆上了一条红绸,沿着看过去,那红绸从岸边一直延伸到画舫,龙晴扯着那绸子,从水面上一路飞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
“纳兰绝,我想通了。”龙晴抱了满怀的荷花,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道:“若是几年之后我有本事能放下雪国的一切,嫁与你为妻,你会等我么?”
人面荷花相映红,他呆在了原地,身边几个人都惊讶地看着龙晴。两岸也都是看好戏的人,直嚷嚷着让他答应。纳兰绝当时候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唯一记得的是龙晴仰起来的脸动人心神。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岸边就响起了一声熟悉的暴喝。纳兰侯爷站在人群之中,气得浑身发抖,直骂他是个不孝子,有辱纳兰家的门风!
纳兰绝从小就是风度翩翩的好孩子,没有让早早丧偶的纳兰侯爷操过心。国都里有人跟纳兰侯爷嚼舌根的时候,纳兰侯爷是不信的。雪国公主声名败坏,自家孩子怎么可能和她搅在一起?
哪知道,刚信誓旦旦地说完,眼前的一幕就跟扇了他个巴掌似的,气得他不顾一切地就想拔剑砍了那不孝子!
围观的人群更加热闹起来。纳兰绝当时的脸有些苍白,龙晴看着,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他:“那个没礼貌正在怒吼的人,是你的父亲大人?”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与龙晴之间的距离,垂眸道:“正是家父,公主也看见了,家父经不起刺激,还请公主将刚刚的话收回吧。”
龙晴不高兴地挑眉:“本宫说过的话,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纳兰绝,你就这样胆小?怕人言、怕父亲,就是不肯直面自己的心?”
“公主恕罪。”他低头。
“你……”龙晴皱眉。
画舫慢慢靠了岸,纳兰侯爷上得船来,二话不说提起剑就往纳兰绝身上砍,活生生像这不是他亲生的一样。龙晴看得大怒,连忙把他拉开,避开剑锋。
“你傻了是不是?不知道躲?”龙晴怒道。
纳兰绝摇头,看着自家父亲气得直发抖的手,低声道:“让父亲生气了,是为人子的不孝,就算被砍死,身体总归也是父亲给的。”
龙晴气得没有办法,她越拉着他躲,纳兰侯爷砍得就越起劲。这人当真是愚孝极了,龙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要是她这时候放开他,估计那满脸怒气的老头子真能砍死纳兰绝。
“放开我儿,龙晴公主,我纳兰家高攀不上您,自家孩子没管好,是为人父亲的失职。今日我便杀了他,以正我纳兰家的门风!”纳兰侯爷沉声说着,不顾旁边人的阻拦,举剑就朝纳兰绝刺去。
龙晴恼了,护在纳兰绝面前。纳兰绝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有辱门风了?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就辱了他家的门风?她不能理解,也觉得有些委屈。然而纳兰绝没有错,她没办法看着他被自己的父亲伤着。
纳兰侯爷是急了,一把铁剑刺过去,也没看前面是谁,直接贯穿了龙晴的小腹,惊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这是最始料不及的结果。
纳兰绝睁大了眼睛,龙晴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倒。她只冷冷地看着纳兰侯爷,怒声对他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这一剑杀了自己的儿子,你死了都没人给你送终?什么家风名声,说穿了不过是爱面子。面子比儿子重要,我当真是第一次听说。老顽固,你以后总会后悔的!”
这一段话掷地有声,将纳兰侯爷从震惊中扯了出来,皱眉道:“老夫绝不会后悔!”
纳兰绝呆呆地看着龙晴,她却没有转头过来看他了,只是捂着自己的腹部,对一旁的楚云起道:“喂,可别让我死了,不然龙昭不会放过这纳兰一家的。”
然后,便落在了楚云起的怀里。
他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看着龙晴被带走,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自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是生生地辜负了这明艳的女子的一番深情吧。纳兰绝想,她以后也许都不会再喜欢他,再来找他了。
这样也好,只是心口有点痛,从心脏一直延伸到四肢,一阵一阵如同白水湖里泛起的波纹,无法抑制。
说到这里,纳兰绝身子一晃,已经掉进了湖里。初见正在为龙晴心疼,压根没太注意。等听见水花声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没了,湖面上冒出几个泡泡。
“哎?快来人啊,救命啊,纳兰绝殉情了!”初见惊慌地站起来喊了几句,随后意识到,不对啊,自己就会游泳吧?于是赶紧脱了鞋跳下去,将纳兰绝给捞起来。
火堆边的人都围了过来,赫连君尧也皱着眉头走过来,看着初见一身湿透地上岸,冻得发抖的模样,脸色沉了沉,解下自己的外袍便盖在她的头上,冷声道:“这么冷的天,也敢跳湖?”
初见打了个喷嚏,摆摆手示意他等会儿再算账,然后拍了拍纳兰绝的脸,惨白惨白的没反应。听听心脏,还在跳。初见没有犹豫,捏起纳兰绝的口鼻就打算做人工呼吸。
“你干什么!”帝王怒喝,提起初见的衣服领子,将她拎了起来,远离纳兰绝。
“人工呼吸啊,人家溺水了会死的!”初见挣扎了一下,又打了个喷嚏,喷了帝王一脸。
赫连君尧闭了闭眼,水雾之中睁开一双清眸,没有温度地看着初见,随后道:“救人不是你那样的。”
“我那样最科学好不好?”初见张牙舞爪地道:“别磨叽了啊,人都快没气了啊!”
皇帝陛下冷哼一声,一脚踩上纳兰绝的肚子,后者喉咙一呛,吐出一口水来,趴在地上开始咳嗽。
众人:“……”这可真是好兄弟啊。
楚云起面无表情地过来,喂纳兰绝吃了点药,顺便递给初见一颗:“最好快些回去更衣,免得得了风寒。”
赫连君尧替初见接过,直接塞她嘴里,然后抱起她就往皇宫走。
良辰叹了口气,蹲下来戳了戳纳兰绝的脸,道:“没剩几两肉了还能殉情,早干嘛去了。喂,有人能去纳兰府通知那老头子过来接人咩?我才不要送他回去看侯爷的脸色。”
“啊啾——”初见缩在长乐宫的床上打喷嚏,帝王坐在床边,脸色还是没有回暖。
红锦顶着天雷替初见递手绢,擦脸,绿绮已经和荆良一起在宫殿外面接受惩罚了。两人的职责都没有好好尽到,荆良比绿绮要严重一点儿,领了十鞭子。绿绮只是罚跪而已。
吸吸鼻子,初见扯过帝王的衣袖擦了擦鼻涕,然后捏着扯了扯,摇摇尾巴道:“陛下,你脸色好难看。”
赫连君尧不理她。
“陛下,你皮肤好好耶,近看都没有毛孔。”
赫连君尧还是不理她。
“…天上有猪在飞。”
皇帝陛下这次理她了,回了她一个比外面天气还凉的眼神。
初见撇嘴,什么事儿啊,用不用这么高贵冷艳啊,冷笑话都不管用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闹脾气了很难哄?
“你这算吃醋咩?”初见戏谑地问了一句。
帝王冷冷地道:“如果我说算呢?”
初见眼眸一亮,拉着帝王的衣袖一阵乱摇,刚想说真难得啊真难得,结果手一滑,扯到了衣袖里的其他东西。
赫连君尧脸色变了变,甩开了初见的手。随即好像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便道:“等会儿喝完姜汤好生休息吧,朕今晚回朝乾宫休息。”
初见仍旧在笑,只是表情暗了一点儿,点头道:“好的。”
左手的衣袖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绑在他手腕上的一根白色锦带。初见看着帝王起身往外走,只是愣愣地在想,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现在的自己和凉月,或者说和那条缎带相比,哪一个更重要呢?
不是她要计较,只是若要再伤一次的话,她怕自己受不起了。
鸵鸟的性子让她总是习惯性地躲避,可是两人若想一直在一起的话,躲避是没有用的,对吧?
初见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又打了个喷嚏,于是果断决定先睡觉,不纠结了。
明天起来联系林教授吧,她日子过得太过安逸,需要做一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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