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仇是这世界上最正当的权利之一,可寻仇也是这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
仇心过淡,日子虽是过着顺遂舒心一些,但免不了在夜深无人的时候会觉着往事如针刺在身,偶尔叫人不得平静。
仇心过盛,日子便失去了生活本该有的意义,尤其是在知仇却不得报的时候,最是让人日夜缱绻心意难平,稍不把持便会让人心智俱丧走火入魔。
世人皆知情苦,却不知有时仇苦更甚。
饱受丧妻之痛的陵王木战,对这番滋味体会的最是深刻。
既为人父,他自然是不希望儿子木小年卷入先前迷离往事中与他再同遭受一番困苦折磨,所以木小年长至今日,陵王木战向来都是以袁静文患了不治之症为由向木小年解释他娘亲的死因,凡陵王府内多少知道些内情的人也都一一下了死令,不准向世子透露丁点儿消息,哪怕是半个字也一律要治罪严惩。
正因此,近二十年来,心境平和的接受了娘亲袁静文病故消息的木小年,从未对此产生过任何疑虑,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言语神态尽皆盛气凌人的逼问过木战。
而如今面对木小年接连追问,陵王木战的心思极为复杂深沉,一是因亡妻之仇恨仍是历历在目心如刀绞,二是因担心以木小年的心性若是知道他娘袁静文之死另有蹊跷必回不管不顾一查到底,沉寂半晌,陵王才强定了心神,缓缓开口道:“我儿怕不是忘记了,爹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你娘是因为旧病难医,患疾而终的。”
关乎娘亲生死的事情,木小年显然没有了先前表现出来的耐性定力,听了他爹木战那套陈旧说辞登时拍案起身,怒道:“你敢在我娘灵前起誓,也这么说么?!”
木战闻言,身子一震,愣怔片刻,随即尴尬陪笑,道:“儿啊,你这是又从哪里听了些疯言疯语,爹骗你做甚?”
木小年怒色不减反增,气势汹汹,反问道:“要是没这些个疯言疯语,我娘便要一直含冤九泉死不瞑目?”
木战听罢,皱眉语塞,眼神失意,神情倦怠。
木小年生平第一次见在西北境中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所不能的陵王竟会有如此颓势,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满腔愤情中又无端生出几丝疼惜之意,方才缓和了语气,收敛了言辞,正声道:“碧海剑阁阁主宗庆海在江南境内用‘跋扈之势易染是非,祸及连理,譬如当年的陵王夫人’等些许言语警醒于我,我虽是纨绔任性了些,但还不至于不堪到没心没肺听不懂人言的地步,我娘的死因,我这个当儿子的且不说能否帮你排忧解难,也该有权利知道一些吧?总好过从一个外人嘴里听来那些流言蜚语再无端猜忌自家人要强上许多。”
木战缓缓抬了头,望向圆几对面的木小年,似是在用男人的眼光在看待另外一个男人,浓眉上叠起的褶子也渐渐松散了些。
凝视片刻,木战忽而摇头轻叹,连连咂嘴,置于圆几下的双手悄悄攥紧了拳头,仿佛是在给自己暗中提气下定决心,又过片刻,才见他唇齿开合,正声回道:“你娘确不是病死的。”
暂且消去心中困惑明了事情真相的木小年,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明朗透彻的快感,反而双目几乎快要睁裂开来,面上神情更是难以言表,再急切问道:“那我娘到底是如何死的?”
木战缓缓合了双眼,仿若旧情旧景近在眼前不忍直视,本想先让木小年应下他不可再去翻旧账报私仇后再说些原委,可转念一想他儿子的这副脾气性格,怕是说了也是白说,即便面上应了自己暗地里不免也要私自追查,念及于此,木战闷哼一阵荡平心中波澜,方才开口回道:
“接了庆帝封王赐侯旨意时,家国无乱,民安田丰,爹已有了你大姐二姐和你,子女双全,正值春风得意时。
那时爹想着你娘一生都守在这西北境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此前连年征战你娘跟着我没享过什么清福,爹便一时兴起想带着你娘一起入京去游玩一遭,也算是弥补一下爹心里对你娘的歉意和愧疚。
入京途中也倒还算是顺畅,并未遇到些什么险境,彼时番天卫番制尚在,除了随行带的三百铁骑,爹还又暗中派了十二名天罡死士暗中护卫你娘。
及至爹受封事毕,庆帝又跟爹提了遣散番天卫一事,彼时身旁也有咱陵王府内小十位二品以上的高手在,爹便提前让暗中随行的十二天罡死士先回了北陵待命,此后方又陪你娘在神京城内闲逛游玩几日。
临行前一日,爹带着你娘一起入宫去拜别庆帝,却不想面圣之时,你娘却突然昏阙在地。
庆帝专门差人唤了御医前来替你娘把脉,这一号脉不要紧,爹方才知道你娘已有身孕两月有余,庆帝之情便又言语相劝,让爹在京城内多留几日,让你娘好生歇息一番调养妥当再赶回北陵不迟。
爹自是知道朝堂险恶,心中虽是不愿多待,奈何庆帝开了口,再加上回北陵的路上车马颠簸也确是要难为了你娘,便只好应了下来,又在京城之内多待了几日。
直到见你娘身体稳妥了些才又再去拜别庆帝,此间爹也有耳闻朝中有人劝告庆帝让你娘和她腹中胎儿留京为质,说是什么你娘腹中胎儿有帝王运,但好在庆帝并不听信这些说辞,并未强难于我,要将你娘留质在京。
可偏是爹入宫面见庆帝那日,庆帝心中不舍只道爹回了北陵再见一面不知又要何年,便有意留爹吃过晚膳再走,盛情难却,爹便留在宫内与庆帝又痛饮了一番方才离去。
只是待到回了卧房中时,你娘已是遇刺身亡,没了呼吸,府内随行的几位高手也都当场毙命。”
木战说及此处时,眼眶难免红润起来,木小年坐在对面,脸上同样是伤情万分。
再度强定了心神,木战方又接着说道:
“爹当时本想持剑进宫找庆帝当面问个清楚,但想到府中你和你大姐二姐年纪尚小,若贸然行事免不了要拖累于你们姐弟三人乃至木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性命。
待到夜巡的禁军赶来时,爹仍是守在你娘身旁下不定主意。
那晚酒醉的庆帝得知你娘遇刺消息之后,携同靠山王李策、镇江王李盛等朝中有头有脸的一众官员均赶去了现场,但行凶之人似是早有预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庆帝当场勃然大怒,誓要揪出真凶将其碎尸万段,并要以国葬之礼安葬你娘。
朝中几位大臣先是附和几声随即却又劝阻庆帝,道是国葬陵王夫人不合家规国礼,况且庆和王朝初建,民心稍安百废待兴,天子脚下如此骇人听闻大案,死得又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陵王夫人,传将出去恐怕有辱国威,于国不利,只宜秘查不宜声张。
爹自然是气他不过,但奈何心中猜测推断也不能充当凭据治罪于人,任性为之不仅会让庆帝夹在其中为难,更会让庆帝和爹之间生出嫌隙,让那些宦官小人拿捏把柄挑弄是非之用。
再三权衡之下,爹也只得硬咽下这口恶气拜谢了庆帝一番好意,随后将你娘遗体安置妥当,带她匆匆回了咱北陵下葬。
离京之前,庆帝曾暗自嘱咐过爹,若是要查你娘被刺一事遇到什么阻碍困扰可直接与他言说,不必拘谨,碍于群臣计议此事只得暂时委屈了爹。
那时爹还有些许不解,为了所谓的情面声名岂能如此行事,可后来回了西北境中当了陵王,方知确有许多事情是当真身不由己,一个陵王尚且如此,何况又是当今的天子正统呢。”
说及此处,木战又缓缓合了双眼,长叹一声。
却见木小年又急切问道:“那这么些年你可曾查到些什么?”
木战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随即面带疲倦的补充道:“能在短时间内将咱陵王府中的近十位二品以上的高手悉数毙命,剑剑封喉穿心直取要害,定是经了一番精细谋划的,现场之中并未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对方行事极为缜密滴水不漏,这么多年来,爹一直遣人在暗中查探,爹虽相信定不是庆帝所为,但庆和皇室关系网错综复杂,为免打草惊蛇,爹也从未再主动向庆帝提起过此事,为的就是给那群贼人留下个爹是碍于庆帝情面只得忍气吞声不再追究的假象,之所以瞒你,一是不想你像爹一样再陷入这仇恨困苦中日夜煎熬,二是因你性子太过刚直怕你按捺不住惊了大鱼坏了大事。”
木小年听罢,方才渐渐稳住脾性,一双桃花眸空洞洞的盯着木战,心中暗道他爹为了木家为了北陵还不知明里暗里忍下了多少事,也当真是难为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不禁觉得他先前对木战的那番态度有些太过于激进刚强,因而心生了几丝愧疚之意,柔声问道:“既是不多人知,那为何碧海剑阁阁主宗庆海会知道此事?”
木战道:“哦,这倒也不算稀奇,庆帝册封百官时,他和他爹宗长洋随在镇江王李盛身旁充当侍卫一并去的,事发之后庆帝下了死令不可将行刺之事外泄,所以知情之人虽只有一干首要德高者,却也并不算少。想来那宗庆海此番脱口向你道出关于你娘的迷离往事,也是因他爹离奇暴毙后几次要将柳朔风视为仇家杀了却不得如愿,恼怒腌臜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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