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英一直觉得,自己可以为神白而死,但前提一定是他爱她,肆无忌惮的爱她,像人间话本子里描绘的那样,不仅仅花前月下、细水长流,还惊涛骇浪、水火交融。
可是,当神白的真的要消失时,她恍然间发现自己错了,她错估了以往自己的占有欲,当生死降临时,原来她也会不再苛求他爱她,她的心忽然变大了,追寻了那么久,倏地一瞬间说放下就放下了。
她问他‘不会后悔吗?’,他说‘不会’,薄英那一刻酸涩的泪盈满心田,疼痛到体无完肤。
直到下一秒,她的躯体彻底化成了漫天的血雾。
她的师父,她爱了上千年的男人,他说他‘不悔’,她知道,他是真的不会后悔。
哪怕他从此融入了凡人的身体,哪怕他身后的鬼影森罗殿会以堕杀印记存在他的体内,哪怕他会成为整个时空的敌人、流亡之徒、通缉对象,他仍然不会后悔。
因为他有他需要等待的人,他心有牵挂,可惜那个人并不是她。
薄英和俞道平的身体飘散在狂风乱卷的空中,神白双掌合十,便把铺散在空气里的血肉收集起来,并将一粒粒人类的细胞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拥有人类的血肉,他不再是神之躯,而是沦为半神。
就在他融合血肉完毕时,偌大的森罗殿开始颤抖崩塌,旋即又迸发无数道黑光,这些黑色的光线直直的射入神白的体内,像是一道道刚硬细长的铁丝戳穿他的身体,最后又无奈的融入他的体内,形成杂乱无章的黑色囚纹。
神白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血渍沥沥的滚在焦黄的土壤里,面色青白的像是会随时死去。
神白抹掉嘴角的血沫,支撑着站起来,他现在体力严重不支,第一次并没能爬起来,她两腿一软,险些踉跄的栽倒。
森罗殿对他的影响非常大,不仅给他打上了囚徒的烙印,也大大的削弱了他的修为,恐怕从现在算起,他的修为仅剩过去的一成左右。
说起森罗殿,这个东西还另外有一个名字,叫做次元打击。
神白并不是三次元生物,可是,他却钻了二次元通往三次元世界的漏洞,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果仅仅是来到这个世界倒也没什么,主要是他没能遵守《公共次元世界关系公约》,不仅以自己自带的力量影响现实世界的格局,对商业、政界、科技领域形成大规模的变革,而且由他引发了次级灾害,使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生物大规模的入侵无魔世界,并且他还利用便利随意出入时间轴,更是嚣张的把犯人囚禁在时间轴世界里,而出于对无魔世界的保护,自然需要稳定世界平衡,所以,才会出现鬼影森罗殿。
本来鬼影森罗殿只有在检测到次元崩坏的时候会出现,而恰恰,神白和俞道平与薄英联手的小组打架,这一架双方拼尽全力去打的话,很容易造成地球人口和生物的大灭绝,这样的严重违章违纪行为,必然要给予神白、薄英、俞道平从重处罚。
而神白之所以在最后关头杀掉薄英和俞道平,而薄英也顺着神白的意思完成自我牺牲,正是为了解决内斗情况,并且让神白完成立功表现,只有这样,他才能算是戴罪立功、坦白从宽,让次元打击效果减弱,只是给他一次警告,而非彻底将他粉碎掉。
神白迅速的想通了这一切,同时,他开始懊悔起来。
他将连今送去了一个平行世界,而那个世界也是无魔世界,可是,一个无魔世界,却出现了一个一具躯体却拥有两个灵魂的人类,这样的情况,不亚于次元入侵。
针对次元入侵的情况,那个世界会形成排斥机制,就像人体的免疫系统,杀死外来病菌一样,会对连今形成一场又一场的围猎逃杀。
神白一想到这样的情况,两手死死握紧。
而连今目前的境况确实如神白所预料的那般糟糕,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仿佛一切都在针对她似的,处处透着诡谲。
在她和陆泓说分手后的下一秒,一阵剧烈的头痛传导过来,接着她两眼一黑,陷入了黑沉沉的梦境里。
再醒过来时,她发现正有人往她身上扔土,一铁锹一铁锹的扔和砸,满鼻子都是泥土的腥味。
四周有明亮的火光,她能够看到深坑上方站立的人群,那些人戴着森白的面具,面具上画着血红色的獠牙。
又一段莫须有的记忆闯入她的脑海中,现在的她有一个父亲,且她的父亲曾经是个猎户。
而现在的时间段也很离奇,并不是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而是像极了六七十年代那会儿,山野樵民,有着还未消失的愚昧和残忍。
在连今的记忆里,这个时代的国家对枪支的检查力度并不算严格,这时候穷人很多,吃不饱饭的也很多,卖儿卖女的更是数见不鲜。
而她的爸爸作为家里的长子,被迫挑起家庭的重担。
这会儿并没有施行包产到户的时代政策,大家还都是记功分、吃大锅饭。她爸心眼实在,不会左右逢源,加上身强体壮,村长总是有意无意把累活留给他,但记的功分却不多,甚至还会找理由克扣。
过年的时候,别人家分15斤猪肉,她爸他们拿到手的是10斤没什么肉的骨头。
而连今家里姊妹一共5个,最小的那个刚满月,其中有两个孩子因为大人把他们放在粪箕上挑着,准备带到田里边干活边照应。结果大人干活没注意,让孩子自己爬,最后掉到水沟里溺死了。而当时的田里有不少人,村长那些人也都看到孩子爬,看到孩子溺水了,可他们就是不说,连今家里人哭的时候,那帮人还以耽误工作为由克扣了功分。
也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以至于连今现在处在了被活埋的境地。
牵头人是连今记忆里的父亲,因为这个男人当过兵,枪法不错,便萌生了打猎的心思。打猎是门技术活,但是荒山野地、孤坟垒垒,邪门的事情有很多,想要吃这碗饭,不仅要技术好,还得胆子大。
她爸自己造了一条土枪,从某渠道的一家铺子里买了火药和枪子,又在铁铺里定制了一根枪管。
枪子和子弹有很大的区别,枪子很小很圆,是一颗颗金属小珠子,它的威力不如子弹那么大。
而打猎最好的时机,是月亮明朗,且风速很急的夜晚。这样的晚上,兔子、野鸡、獾等都会出来觅食,风一刮,野草纷纷低头,藏匿在野草之间的兔子野鸡都会暴露行踪。
他去了离村子大约三公里路的牛麻山,那座山周围没有人,只有大片农田和荒野,野鸡兔子最爱呆这样的地方。
但也正是这种地方,发生的邪门事最多。牛麻山竹子多,坟墓也多,还有土地庙也很多。
整座山总面积超过三万平米,却有十几座土地庙。农村的土地庙很简陋,就是几块半人高的石头搭砌成的小房子,这些小型石屋最多摆放一个香炉和两只盘子。
走夜路的人,遇到神像之类的,一般图心安都会拜一拜。但是男人图省事并没有拜,而且那时候刚好遇到了一条皮毛油亮的兔子,他拉开猎枪保险,准备放枪的时候,那只兔子钻进了牛麻山里。
连今名义上的父亲不服气,不能就这样让到手的猎物飞了,兔子前脚进山,他后脚跟了过去。山里要比山外低了有十度,她爸没有配电瓶灯,全靠月光穿林打影,走起路来也不是很利索。他越是往竹林深处走,冷气越密集,眼前也就越黑暗。
他一直在追踪兔子,也不晓得为什么,周围都是漆黑一片,就那只兔子闪着灰蒙蒙的光,时刻跟我爸保持一定的距离,又不至让我爸落下。
想来,有点刻意引诱他进入的意思!
竹子山一般要比普通的杂树野山干净,大部分都是湿漉漉的落叶,最多会有小灌木或荆棘丛拉一拉裤腿。这个疲惫的中年人晓得要走很远的山路,出发前捆了绑腿布,倒为他省下了不少藤蔓拉扯的麻烦。
就在他继续追兔子的时候,忽然那只兔子就不见了,等他到了兔子消失的地方,这才发现,他四周大大小小,埋了三十多个坟包。
这些坟包看不出来多老,也瞧不清楚多新,只觉得怪异。
这块地方,寸草不生,周围一圈竹子也都是死的,四周很暗,唯独这一块地方,月光跟不要钱似的拼命洒下来。
他到了这么个地方,哪怕他胆子再大,心底也有点发怵。他想,要不兔子再在别的地方找一找,没必要把精力全耗在这里。
他刚准备动身离开,那只兔子又从地下的窟窿里钻了出来。追了半天的猎物就在眼面前,谁会舍得放弃?于是,她的父亲默默拿好枪,打开保险,扣动扳机,对着那只兔子放了一枪。
“轰”的一声,按理说会惊飞无数飞鸟才对,可当时安静的诡异,别说鸟,就连虫子叫都没听见。
她爸满心以为兔子肯定必死无疑,他枪法好,距离也近,失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他确实失手了,但他也确实打中东西了,他打中的是一只白瓷碗,碗没有碎,只有一块枪子穿过的小孔。
她爸壮着胆子,拿起白瓷碗看了看,就是很普通的碗,可他之前四处看过,并没有出现什么碗。
她爸抛下碗,越觉得这地方邪性,他不欲久呆,准备立刻闪身走人。就在他动身的时候,目光一瞥,发现,那只碗又变了,重新变回了兔子!
这个发现,叫中年男人浑身冷意直冒。
那只兔子死了,胸口有枪子穿过的痕迹,地上散着一些血迹。
他有点纠结,他在纠结该不该捡起兔子,但生活要比一切牛鬼蛇神都要可怕,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把死兔子拾了起来,放进了身后的背篓里。
捡起兔子后,他开始头也不回的往回路上走,走不到十步,他身后的背篓越来越沉重,就像是大石头压着他一样。他赶紧放下篓子一看,发现,背篓里哪有什么兔子,他背的全是满满一篓子的黄土!
男人下意识看了周遭的孤坟,其中有一座坟被挖开了一块。男人也是个镇定的,他匆匆把背篓里的黄土倒了,继续狂奔赶路,可他走不到三步,肩膀又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一般。
他一看背篓,果然,又是满满的一筐黄土。而刚刚被挖过的坟,坟包上的土又少了不少。
男人回到那座坟墓前,就着惨白的月光,他看到了略歪的墓碑在月光下漾出水纹般的光耀。
墓碑上有名字和照片,男人并不识字,却能看得懂墓碑上的照片,那张照片是一个人,他十分熟悉的人,他的女儿连今。
后来,男人把村里的人拽到了那座坟场,一些识字的人读懂了碑文上的刻字,大意是说‘这座墓是连今的墓穴,若是将她活埋,就可以唤回那两个溺水死亡的男娃的性命’。
接着,村里便有了连今是邪祟的传言。
很快,东家的狗死了,西家的鸡没了,哪怕各家老鼠多了起来,都一桩桩一件件的怪罪到连今的头上,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邪祟、是祸害,需要把她给活埋了。
然后,一群愚昧的人真的把她扔进了挖好的大坑里,要将她活埋掉。
可是,又似乎并不是仅仅活埋那么简单,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说话,脸上戴着恐怖的面具,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看上去只是在机械的填土挖土而已。
连今试探性的从坑里挪了挪,小心翼翼的把身上的土掸掉,旋即站了起来。
她刚一站起来,所有挖土和旁观的人都愣住了,并且所有人都产生了类似慌张的情绪,甚至有一些人拿着铁锹的手在瑟瑟颤抖。
这时,从人群中奔跑出来一个人,面色黧黑,十分苍老,身上穿着破破烂烂,两眼蒙着血泪,赤着双脚,奔到连今所在的深坑附近。
他对着连今喊道:“快!快趴回去!你是一定要死的,不要再动了,只要你乖乖等死,你上的罪就可以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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