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的魔晶灯仿佛想驱逐阴暗的氛围,在黄花梨木的厢壁上缄默地发着弱光,不知何时,从窗根缝隙窜进来的小蛾,追随着光源,在花瓣形的灯饰中飞来飞去,然后停在乳白色的半透光玻璃灯罩上。
大小姐微微扬着脸,小巧的下巴与修长的颈脖间呈现一种傲慢的角度,有如象牙白的肌肤沐浴在光下,神情冷漠,眼眸偶尔闪过几缕警惕和猜疑组成的流苏。
她微微蠕动了下红润的唇,似乎想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她仿佛想和他玩一场小小的,关乎忍耐的游戏,看谁先按奈不住,先开了口。
福兰·弗莱尔一直盯着佩姬的脸,黑色的眼眸在幽淡的光中,像个勾魂摄魄的深渊,无明亮也无尽头。
死而复生的前检控官心中有股暴乱的情绪,如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这是他一直在克制的。当他化身成卡西莫多时,他必须表现得谦虚淡然,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但现在,他用另一种模样,另一个已然显示出敌对的身份,坐在仇人的面前。
他不必再抑制自个的情绪。
王牌在他手中。
他从外套的内兜中,缓缓掏出一只做工精湛的五发转轮手枪,这举止并没有引起佩姬的不安,姑娘用纤细的手指拉扯着垂在肩膀的发丝,微微歪着头。
“一个谨慎的人,起码会在与陌生人见面前,搜搜他的身。”他终于开了口,“也许在你潜伏于暗处的众多侍卫眼里,一只小枪微不足道,但现在,我显然能夺走你的性命。”
“没这个必要,你费心竭力地想见到我,不会是为了一次刺杀的机会。”她极为放松地朝后靠了靠,半躺在紫色的毛绒垫子上。
“你似乎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难道不觉得,把所有事,权利、财富、抑或他人的人生,支配操纵,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么?”大小姐耸耸肩。
“邪恶地想法。”
“说吧,你绑架了我的丈夫,是为了得到什么?”
福兰打开枪膛,将子弹退出来。摊开掌心,“这五粒子弹,这代表我的敌意,你应该能将它们消除。”然后他又将它们慢慢塞了回来。
“拐弯抹角的说辞,而且贪得无厌。五个要求?你将我当成有求必应的神灵么?”佩姬的眼中蕴藏着冷笑,“且说来听听?”
知道敌人所谋求的事物,就能制定出对策,大小姐寻思着。
如果对方是要一大笔财富,表明这男人只是个被贪欲填满大脑的货色。
如果是释放某个重刑犯,那么她能顺藤摸瓜。找出敌人地真实身份。
如果是想得到权势天。她真想笑,没人会蠢到用这种手段来上位。
她凝神准备倾听。
福兰却站起来,推开车厢的门。“第一个请求,我一直想和如您这样美丽尊贵的女士,在晨曦下的海滩漫步。”
佩姬分析不出来这有何用意,她认为也许是故做姿态的戏弄。
不过形势倾向于对方,只要她还没见到丈夫,就无法反击,只能忍受。
“居然强迫我,去滩涂上吹冷风?”佩姬咬牙切齿地发誓,等她摸清这个奇怪男人的底细,将王储拯救和掌握了之后。要让这家伙去地狱吹那无穷无境的阴风。
薄纱似的雾让海仿佛仍处于幽静的睡梦中,遥遥望去,远方的礁岩和小小地珊瑚岛,隐隐约约地只是不甚清晰的影子,但东方的苍穹,已然涂抹上一层淡红地光华,不可抗拒的伟力,即将唤醒天与地。
在一处岛屿耸立的岩石后,悄然隐蔽着一艘黑色的快艇。兽人萝莉塞西莉亚满脸大汗,露着可怜兮兮地表情,她龙脉之力发挥到极限,将整艘船笼罩在“猪笼草”的庇护下,哪怕拥有远程值查能力的龙脉者,正施展着鹰眼术的法师,都会认为,岩石后空荡无物,唯有荡漾着的波浪。
劳薇塔·怀特迈恩举着单筒望远镜,距离刚刚好,海面又没有遮挡物,海滩上的情景在镜头下尽显无疑,她嘟了嘟嘴,“和头儿一道看朝阳,这浪漫的事儿我都没享受过,拜伦地储妃也是个骚货。”姑娘愤愤不平地想。
但一切都得按计划来安排。
皇太子朱利尔斯这几天被强行灌下了药,精神方面稳定多了,但他仍然处于一种自艾自怜的情绪当中,绑匪对他很礼遇,每天清晨和黄昏都会让他自由地在甲板上散散步,呼吸下新鲜空气。
“放风,对,就是放风,这艘船是我的监狱!”他想。
他深深呼吸着带着腥味的海风,为这暂且的自由感到稍许安慰,在最上层的甲板上,储君瞥见绑匪的头目之一,一位妙龄姑娘,正在不远处关注着什么。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是东方的谚语,朱利尔斯像个诗人般,不由得在心底冒出这句话,他摇摇头,准备离去“看来头儿和王妃谈得很投机,那么”风将姑娘的喃喃私语带到了朱利尔斯地耳朵里,可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储君赫然间猛地转身。
“王妃?是指我的妻子吗?歹徒也想对佩姬不利?”
他像只突然暴起的野兽,扑了过去,动作之快让在一旁监视着他的守卫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姑娘,夺过望远筒,将它凑到眼前。
在有如薄纱轻烟般地淡淡雾霄中,他看到远远的海滩上,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距离让他看不清楚容貌,但朱利尔斯依然辨识出,其中一人便是他挚爱的妻子。
他怎能认不出来呢?佩姬的身姿在他的魂牵梦绕中出现过无数次。
另一个应该是将他绑架的凶徒,他清楚那个头目的身形。
他望见头目弯下腰,貌似亲密地和妻子贴得很近。
“该死,我要用最下贱恶毒的语言来咒骂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别想着欺骗她,伤害她!”储君凶狠地吼着,浑身因为激动而颤抖,他喘着粗气,手紧紧捏成拳头。
“将他带下来。我们的客人未免太激动了。”劳薇塔揉揉刚才撞到围栏上,有些发痛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露出一丝嘲弄地微笑。
这可恶的笑容比千言万语更让人疑惑。
船船中,等稍微平静下来时,一股奇异的恐惧感在朱利尔斯心底油然升起,他软弱善良,却不是个没头脑的笨蛋。
他审视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
没人知道自己患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但绑匪却一清二楚,正是利用这点,将他诱拐出城。
佩姬真的不知道么?他们虽尚未同床共枕,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能自由进出彼此的房间,也许某天,他遗落了一只药瓶?又或者,御医蒂安大夫在生前,无意间说露了嘴?
在方才地镜筒里,他没瞧到守卫森严的卫兵。也不像是双方在紧张的对持。海滩上,只有妻子和歹徒头子两个人,丝毫不像是绑匪和受害者在谈判。反而像
但这些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因为朱利尔斯简直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她不会害我的。”他悲惨地嗫喏。
“对,佩姬不会害我,她是我此生的挚爱。”良久,他坚定地对自己说。
石头里读神者的魂灵透过朱利尔斯清楚了发生的一切,也为绑匪的举止感到奇怪。
但它沉默不语,在虚无中荡起一阵快活的涟漪。
渎神者为这个被它视为重生载体的道具,在精神状况上地时好时坏感到烦躁。
“我恨医生,该死,只要他地恶疾继续恶化下去。我就能侵入和占据了。”
这颗石头就是教廷秘藏的古物之一,在安诺的文书中,早已失去了记载,直到十年前,暗堂厅大主教里奥安格特斯,通过实验发现了它地用处。
“奇妙和不可思议,它能代替人体,储藏灵魂,只要不被损害。它可以让我无穷无尽的存在下去。”渎神者喃喃自语。
但永远活在没有肉体的石头中,那永生也无任何意义。
渎神者的虔诚终于被欲望压倒,他背叛了教廷,盗窃了永恒之柜,运用异端的科技和安诺的神术,制造出完美的躯体,企图成为新生的神灵。
但如诸位所知,渎神者阴差阳错的失败了,他失去身体的灵魂,只能寄居在魂石上,等待着完全复生地机会。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人的大脑复杂而且脆弱,如果他离开魂石,企图占据任何人的身体,两种截然不同的健全思维在大脑中交战,无论哪方胜利,都会让脑子完全坏掉,变成毫无知觉的植物人。
“必须让载体的精神完全崩坏,那么,我就能毫无困难的成为新的朱利尔斯,然后再以拜伦继承者的身份,拿到被大皇帝严加看守地圣物,用永恒之柜的能力恢复神力。”渎神者想,“我的凡世神国,就从拜伦这个强大的国家开始。”
它酝酿着,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一把。
佩姬对轻风吹拂的清晨海滩,天际如梦如幻的朝霞并不抱多大热情,不过和这个怪异的绑匪头目漫步交谈,并不算件难受的事情。
他们虚伪地交换着话题,谈论了许多关乎哲学、法律和社会认知观的问题。
不知情的人望过来,这对男女仿佛是熟悉的老友。
在永恒的光与暗,善和恶的辩论上,他们针锋相对。
“善的美德,恶的行径,归根结底,都是谋求最后的收益。”
“那你认为善与恶,是什么?”
“我从不认为有良善和邪恶的存在。”姑娘回答,“而只有力量的区别,有力的人,所作所为在弱小者眼中,都是邪恶和虚伪的,而所谓善良的品德,也仅仅是无能的表现,不应该受到表扬,因为他们只是缺乏力,来行邪恶的事。”
很久没和人这么聊过了,得说,这家伙是个聪明人。可惜犯的事太大,不然我会想法子收服,慢慢调教。佩姬想。
她还是一如既往,喜欢践踏和鄙夷公义的良知。福兰想。
他知道这位大小姐热爱怎样的话题,昔日在费都的餐桌上,他们争辩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佩姬挑起地。
“哈,我就爱看你这副激动又窘迫的表情。一个天真的可怜虫。”
那时谈到最后,她哈哈大笑,仿佛从中获得了快活。
“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用弱肉强食来替代人用道德观堆砌的社会秩序。”福兰的眼睛眯缝着。
“立场似乎倒转了,很难想象,这是由一个绑匪,当着受害者家眷,所说出来的话。”佩姬笑着说,不过声音里没有任何喜悦。
“也对。”他也笑了笑,语调同样冷淡。
敌对的立场让他们停止了继续交谈。回归现实。
佩姬收敛了笑意。“沟通结束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得到什么,才会释放朱利尔斯。将他交还到我地手中。”
“好吧,第二个要求。”福兰将一本薄博的记事本递给她,“我需要上面所记录的所有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大小姐翻开本子,读了几个名字,“霍华斯,费都市议会长老议员,于双鹰银行的匿名账户,每月汇入一万四千块凯西,商务局次长。共同收益十二万,六成属于他,全部数额换成期货债卷,已转入他的户头”
这是一本权钱交易的黑名单,记录了黄金海湾地区许多高级官员参与到走私的犯罪情况,资料详细,只要稍做调查,就能当法庭上不可推翻的铁证。
福兰在惩罚了巨拳大佬克瑞根的背叛后,从他地保险柜中得到了这份名单。
“奇怪地要求。你当你是谁?黑暗中惩罚罪犯的正义使者么?”佩姬大惑不解,“你宁愿背负上天大的罪名,就是为了将一群愚蠢地猴子送进监狱?”
“不是惩罚,是复仇。”
“复仇”大小姐想到了什么,“在我来费都之前,黄金海湾曾经清理了一个规模宏大的走私集团,你是其中的漏网之鱼?”
“你可以这么想。”
“仇恨的确是酒,让人沉醉,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和海湾地区的官僚阶级为敌,对我而言,虽不算难事,但也会惹不少麻烦。”
“尊贵的殿下,你别无选择。”他倾身靠近她,微微弯腰,阴沉的呢喃只比耳语高一点点,“如果现在,你那疯癫的丈夫,突然被人发现,特别是被拜伦的权贵集团发现,那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呢?帝国地继承人是疯子?我能预想到,贵族喊着令立王储的口号,和维护儿子的皇帝陛下闹得天翻地覆,消息始终会泄露到公众的视野中。也许某位有着皇室血统的亲王,日后被送上御座,但你呢?默默表现出一个女人的坚强,守护着你疯狂的丈夫,换取所有人的同情和不屑?而且因为他身份的特殊,你即便想离婚,也得不到议会地支持,皇室的婚姻属于拜伦的政事,就算你出身的金雀花家族,也会伪善的不给于支持,以免落下罪名。”
佩姬铁青着脸,感受着男人的吐息在她的耳廓上轻轻撞击,这种被人胁迫的滋味,比受到殴打更让她难以接受。
“还有个建议,也许你能赶快怀上孩子,虽然对你而言,和疯子上床是件恶心的遭遇,却也不失为能拥有权柄的幸事,如果皇帝陛下让自己的嫡别继承王位,你在他驾崩后,可以成为幼帝的监护人,一位至高无上的女执政官。”他恶毒地微微浅笑,扫视着她衣裳下平坦的小腹,“当然,这是你完成我的要求,让我把他交到你的手上,才能办到的事。当这件事办完,我再和你说第三个要求。”
回程时,佩姬翻阅着那本黑名单,面容很冷静。
她命令影王的成员,“把乔·考利昂找来,让他先别管那个便宜妹妹的事,我需要黄金角海湾一个已经覆灭的走私集团,所有的情报,让他给我查,到底那个男人是谁?”
“棋局还没下完,只有终盘时,才知道谁笑到最后。”佩姬深深地吸一口气,她感到了很多年没有出现的情感,那是她从法学院毕业,接手第一桩案子时曾感受过的,一种掺杂着些许不安和惶恐的刺激。
这让她精神抖擞,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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