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到春,数月间,宋王刘璟宫内宫外屡屡遇刺,不下二十回。
刺客皆为高手,且不似蜀王乌邪那般光明磊落,于是几经搏斗,最为头疼的便是刘璟的近身侍卫凌飞。那些刺客根本不入陷阱,也不搏命,刺杀不成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生怕被擒。
虽然刺客身手敏捷,无一落网,但是刘璟和凌飞二人亲自与他们交手数次,便渐渐摸清了他们的武功家底——所有刺客,皆为楚人。
刘璟加强了寝宫的防卫,也更加频繁地给身在楚国的恕儿写信,每封信还附赠捎给小恩的礼物。
恕儿依旧没有拆信,颜清颜秀也依旧私藏了宋王的那些信。刘璟捎给小恩的礼物,恕儿倒是一并都给了小恩。小恩便时常说起她的“宋王爹爹”,于是楚宫之中,没有人敢去招惹宋王的“女儿”。
赵王回到平梁后,重整蜀、陈、赵合并之军,以防宋国来犯。
九州表面平静,商旅往来不绝,赵国、宋国、楚国却都在暗自练兵,只待这平静无波的水面再次卷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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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里,避世而立的蜀地药王山中有一处百花盛开的地方,名曰“芳菲坳”。
芳菲坳极为隐蔽,种有价值连城的秘传草药,唯独历代药王山掌门才知道此坳的位置。如今的芳菲坳里却住着三个人,且都不是药王山掌门。
山中岁月清淡,犹如薛伊人每日做的餐饭。
今日的粟米粥,与往日的粟米粥,毫无分别。六岁的薛繁喝了一口粥,便龇牙咧嘴地离开了木桌,走到一张竹榻前,对榻上的男子道:“不弃哥哥,你每天喝我姐姐熬的粥,不腻吗?我实在喝不下去了!”
对于薛繁来说,榻上这个只有上半身能动的俊朗男子——姓骆,名不弃。
骆不弃笑将手中的空碗递给薛繁,说:“我若是能下榻行走,便将山里跑的最快的山鸡捉来,再到林子里采最鲜的蘑菇和最嫩的竹笋,把那山鸡炖成一锅最鲜的汤!”
此时貌美的白衣女子从屋外走来,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又在嫌弃我熬的粥!我若每天不用给你熬药,不用给你擦洗、梳头、换衣、洗衣,我也有闲工夫给你们做好吃的啊!可是你的药,我是一个药渣子都不放心别人去弄!
还有你!你若每天不用读书写字,不用练功,不用跟你的不弃哥哥鼓捣那些医书,我便教你煮饭烧菜,带你猎山鸡、采蘑菇、拔竹笋去!”
薛繁对着白衣女子吐了下舌头,转头去问榻上的男子:“不弃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榻呢?我姐姐说你以前武功特别厉害,你快快好起来,你教我功夫,肯定比我姐姐教的好。”
骆不弃拍了拍薛繁的脑袋,道:“我什么时候能痊愈,就要看你姐姐的医术有多高明了。”
白衣女子笑道:“我薛伊人可是药王山掌门的独女,是将来的药王山掌门,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再说,我和我爹齐心协力治了你四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和药材,就连我心爱的蟒儿都给你吃了,能不治好你吗?”
薛伊人见那男子苦笑着点头,于是走到他身畔,跪坐榻前,握起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四年前救下你,那时你不省人事,不声不响、纹丝不动地躺了两年,我们尚且未曾放弃,如今你醒了,能同我说话,能教繁儿读书写字,还能与我和我爹一同研习医术,我又怎么可能不想让你重新站起来?”
骆不弃将自己的手轻轻从薛伊人的手里抽了出来,温和道:“四年来,你与你爹对我和我义父的救命之恩、重塑筋骨之恩,我永生不忘。你让我站,我便站起来,你让我在榻上躺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
薛伊人秀眉微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你疑我是为了将你留在这山坳里陪着我,所以才不让你站起来吗?”
骆不弃道:“我从未这样说过。”
薛伊人有些愠怒:“这两年来,你读光了我们药王山庄里的所有医书,你应该很清楚,到底什么是‘重塑筋骨’!伤筋动骨尚要百日愈,何况是重塑筋骨!我一直让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难道是骗你的不成?我薛伊人想留下什么样的男人不成?非要强留你一个瘫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坳里吗?”
骆不弃叹了口气:“薛家妹妹,我方才说的,真的不是你所想的意思。言语之失,望你见谅。”
薛伊人猛地站了起来,低头看向榻上的男子,他越是云淡风轻,她便越是怒火攻心。“四年了,整整四年!我给你端屎端尿,日日夜夜对你寸步不离,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就算刚才是‘言语之失’,那你睡着了做梦时常喊的名字,也是言语之失吗?”
薛繁好奇地拽了拽薛伊人的衣袖:“不弃哥哥梦里喊谁的名字啊?”
薛伊人抽出袖子,不悦道:“没你的事!你先出去练功,姐姐有话跟他说。”
薛繁知道薛伊人的脾气,不敢顶撞,瞟了一眼骆不弃,对薛伊人道:“姐姐你别欺负不弃哥哥!”眼见薛伊人已经抬起手要打他,薛繁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骆不弃怅然看向窗外。
湛蓝的晴空下,是春风拂过的青翠之色。小院里落了满地的紫玉兰花瓣。此花落,彼花开。攀在栅栏上的牵牛花便迎着朝阳开得正盛,白色、蓝色、红色、粉色,应有尽有。远处的桃花、梨花、石榴花也含苞待放……白云绕着远处的山顶,那座山峰,便是绝世峰。
绝世峰绝世而立,孤傲不群。这芳菲坳也绝世而居,冷艳不俗。
心中若无牵挂,在这样绝世出尘的地方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好?可是骆不弃知道,即使一辈子躺在榻上,也不能一直躺在此处。
骆不弃仍然看着窗外,平静道:“我不知道我在梦里喊了谁的名字,但无非也就是三个人,一个是我的义父,一个是我的亲生父亲,还有一个是我的结发之妻。虽然重塑了筋骨,但我仍是原来的我,我心中牵挂的人和事,就像我的样貌和声音一样,从未改变。
薛家妹妹,你的恩德、你的情义,我会用另一种方式回报你。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得。就像我问了你无数遍,我的义父怎么还没醒来,你的回答也一直都是——‘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得’。”
薛伊人道:“你在梦里,只喊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的义父,还有一个,是‘恕儿’。你的义父由我爹照顾,你不必担心,等你能下榻走路时,自己走过去看他便是。至于你的‘恕儿’,我也告诉过你,她一会儿由宋王照顾,一会儿由楚王照顾,那狐媚妖精分身乏术,根本早就已经忘了你!
你不信,便自己下榻走路,走出药王山,随便拉个路人问问,问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不是生了宋王的孩子,却住进了楚王的后宫!
结发之妻?她为你尽过人妻之责吗?宋国重新打下了你们齐国的玉都,重新打下了你们卫国的东阳,她呢?她可是手握十万楚军的楚国安邑王!她也曾是齐国国主认的义女、齐王的发妻、卫王的儿媳!可是到头来,她为你和你义父做过什么?
别说王陵了,就连墓碑,她都没有为齐王和卫王去立!楚王为战死沙场的蜀王举行了盛大的楚水祭礼,可是她身为楚国安邑王,居然都没有向楚王请奏,为齐王和卫王也举行祭礼!
她这般水性杨花、忘恩负义,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从绝世峰顶掉下来,你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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