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儿听到面前仍有滴血之声的水桶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似是被倒入了什么细沙状的东西,又听狱卒阴森森地说:“逆贼,你脚上的烙印已经疼得犹如火烤了吧?血水掺盐,将伤口浸入,听说会疼得生不如死。你一介女流之辈,当真能忍?你现在说出复国盟军的行军计划,还来得及。”
恕儿的意识已经忽明忽昧。她想,此时若是沉沉睡去,也不失为一个缓解足底钻心之痛的好办法。可是她怕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醒不过来,就再也不能活着与哥哥相见。她始终相信,哥哥一定会来救她。彼时,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怀王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都能放她离开白玉宫……他一定知道齐国女将就是陈国繁京的颜老板……与他相识于赵国平梁的颜老板……他是个惜才的君王,就算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他的恕儿,也一定会来救她……他是个惜才的君王……惜才的君王……
想到哥哥小时候笑着说“本大王小殿下体恤民情”的样子,想到自己不能就这样睡过去,于是恕儿又开口说话,声音却细如蚊蝇。鲁慧凑近了一些,才听到她在嗡嗡地说着什么
“屠我之身,齐卫必复。生应大笑,死亦无憾。屠我之身,齐卫必复。生应大笑,死亦无憾……”
鲁慧怒道:“逆贼!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我宋国天牢里,撑多久!”
恕儿微微一笑,虚弱却倔强地说:“我撑得越久,你们,就活得越长。我死了,刘会杀了你们,宋国的名字,也会永远消失在九州版图之上。屠我之身,齐卫,必复!”
鲁慧深吸了一口气,抑制着胸中怒火,说:“你错了,颜姑娘。宋国鲜有死刑,有的,是取而代之的酷刑。你死不了,齐卫,也永不可复。”
鲁慧瞪了狱卒一眼,狱卒便一把将恕儿的双脚拽入了血水掺盐的木桶之中。恕儿疼得咬紧牙关,却依旧不喊不骂。她知道,她疼得越厉害,骂得越大声,他们就越得意。她不能让他们得意。她要让他们无计可施,最终才能去通报刘。
她的双脚疼得麻木,就连双腿也似乎没有了知觉。她觉得,没有知觉也好,总比无休止的疼痛要舒服一些。
鲁慧继续道:“颜姑娘,你何必如此倔强?只要你告诉我们复国盟军的计划,或者告诉我们,你夫君给你的另外两个锦囊里,究竟写了些什么,我们一定对你从轻处置,不会再用酷刑对付你。”
恕儿僵硬一笑,为保头脑清明,只能哑着嗓子继续和鲁慧对话:“那另外两个锦囊,我看过之后已经烧了。你们若想知道,就叫刘亲自来问我。”
站在一旁的狱卒建议道:“鲁将军,你要的锦囊,谁知道她究竟烧没烧?说不定,锦囊就在她的身上藏着。我们不如仔细搜一搜她的身子,才知她所言虚实。”
鲁慧顿了片刻,看向那双眼被蒙的女将军,又看向那目光污秽的狱卒,登时把对恕儿的脾气发泄到了那狱卒身上。他暴怒道:“大胆狱卒!无耻小人!她就是复国逆贼,也仍是齐军的左前锋将军!我们可以为了宋国的江山社稷而对她使用任何刑罚,却不能不择手段地羞辱一个巾帼女将!”
鲁慧又看了一眼恕儿,想到几个时辰前,他在远处的箭羽营里看到一袭黑衣骑着白马独自杀入南郊战场重围,何等惊艳风姿!他看得并不真切,还以为是个英雄少年。现在的齐国女将,忍着锥心之痛,却依旧浅浅笑着,苍白虚弱的脸上,尽显其倔强风骨。鲁慧不禁长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他竟在一去一回的几个时辰之内,就对这个奸诈狡猾、武功高强、会说诸国方言的小女子,心生敬畏。
鲁慧觉得,英雄,可以威逼,却不能羞辱。
整日守在地府天牢中的狱卒,却怎能理解骁晓营鲁将军的气节?他只觉得,鲁将军肯定是人在高位,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做什么下流的事情,于是伶俐地从墙上取下一截牛皮长鞭,循循善诱道:“鲁将军,足底烙印‘宋囚’之后,天牢的第二道刑罚,是鞭笞之刑。将军不必亲自动手,只要我们几个代劳,抽她几十鞭子,不怕她身上藏着的锦囊掉不出来。”
鲁慧摇头道:“羞辱一个女人,我鲁慧做不到!”
狱卒锲而不舍:“不是羞辱,是刑罚。进了天牢的人,都是奸臣逆犯,都是恶鬼邪魅,我们现在对她心软,就是对宋国不忠,对殿下不忠!”
鲁慧沉思,心中已是天人交战。狱卒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羞辱一个女人,只坏他鲁慧一人的名声,可是却能救宋国千千万万的子民。既然我不屑于去搜她的身,要想找那另外两道锦囊妙计,恐怕真的要用鞭笞之刑。
鲁慧有些不忍,于是语气和缓地再一次问恕儿道:“颜将军,你年纪虽轻,却是个值得敬重的女子。你的清誉,你那复国盟主夫君的脸面,我鲁慧能帮着保住的,还是会尽力而为。若是使用鞭笞之刑……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又何必要皮开肉绽地留下浑身伤疤?你只需对我说出那另外两道锦囊妙计和你所知道的复国盟军灭宋之策,我便不再让他们对你施暴刑。”
恕儿知道,此时她若说出任何一句她自己杜撰的灭宋之策,她便再也见不到哥哥。她要用守口如瓶,赌哥哥能亲自来救她一命!
恕儿幽幽道:“叫刘……亲自来问。我是刘派去复国盟军里的细作,只禀奏他一人……”
鲁慧见恕儿反反复复地只有这几句骗人的话,只得无奈道:“颜姑娘,我本不想折辱于你,奈何忠义不能两全。你若想通了,随时说。”又侧身对狱卒说:“鞭笞。每抽一鞭子,问她一遍,想不想说。”
狱卒难掩兴奋:“是!”于是走到恕儿身前,将牛皮鞭子浸入到木桶中的掺盐血水里,解释道:“这是宋国天牢的规矩,鞭笞之刑所用的牛皮鞭,要浸入盐水,抽到身上,才能痛上加痛,永结疤痕,一生为戒。”
恕儿垂着头,想再说些什么来拖延时间,却实在虚脱无力。
狱卒退后一步,扬鞭一抽,“啪”,地上的茅草被抽得飞裂。
恕儿心中一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想张口说话,干燥欲裂的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是“啪”的一声,恕儿感到一阵剧痛,但迷蒙的神志却令她分不清楚,那疼痛究竟来自身上的哪一处。是脖子?是脸?还是肩?
狱卒道:“第一鞭。逆贼,你说不说?”
恕儿垂头不语。
“啪”!狱卒又道:“第二鞭。逆贼,你说不说?”
恕儿依旧垂头不语。
“啪”!加之衣衫撕碎的声音……“第三鞭。逆贼,你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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