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下的火渐渐熄灭了,李凤歌和林厢卧在湿漉漉的草堆上,屋外的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急,整个难民窟到了夜晚,便像是死一般的寂静,李凤歌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过这样的日子,苍蝇围着乱转,不时还能看见头顶多了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
“该死的上官锦,别让我抓到你!”李凤歌被屋子里乱飞的苍蝇吵得睡不着,便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说的是今天将你丢在这里的那个女人么?”林厢翻过身子,望着支棱起来的李凤歌。
“不是她还能是谁?”李凤歌咬牙切齿的说道。
一只蚊子颇为不识相,竟然飞到了李凤歌的脸上咬了一口,李凤歌抬手便打,倒是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窝棚外的光线很暗,因为是雨天,所以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些许轮廓,李凤歌将视线朝窝棚外投去,忽然间看见什么东西在动,李凤歌揉了揉眼睛,却又看不真切。
“林厢!林厢!”李凤歌大声地喊着“你看那里有东西,一蹦一蹦的”。
林厢顺着李凤歌的视线望去,隐约间能够辨认出那是一只蛤蟆,于是便说道“你这个男人怎么大惊小怪的,那不过就是一只蛤蟆”。
“蛤蟆?”李凤歌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然后跨到靠里面的一侧“是身上全是那种东西的蛤蟆吗,它怎么会跑到你家里来?”李凤歌神情焦急地挨着林厢。
“这里不是皇城,所以不光有蛤蟆,还有毒蛇,运气好还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运气差大概会躺在这里发烂发臭”林厢也坐了起来,并将李凤歌挡在里边,接着顺手将一根棍子拿在手中。
皇城里此时也乱了套,尽管还下着雨,然而街市上京兆尹府的衙役和南北都抚衙门的人仍旧忙的不可开交,赵轲带着府里的甲士到现在也没回府,整个皇城在一夜之间,都知道了广陵王世子丢了。
李淳面露焦虑之色,一旁的魏忠小心地伺候着,如果不是南北都抚衙门刚刚立下大功,怕是南都抚衙门的韩指挥使此刻就该人头落地,一旁还有内阁大臣谢道灵,此刻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亲外甥刚到京城便被人绑架,若是不能及时找回,怕是也很难跟自己的妹妹交代。
“陛下,夜深了,还是先睡吧,这里还有我和谢阁老”魏忠在皇帝耳边轻语。
“此事非同小可,魏卿不可以掉以轻心”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朝寝殿走“若有消息,第一时间报与朕知!”临走之前,李淳还再三叮嘱。
魏忠回过头,又望向一旁焦急的谢灵道说道“小阁老还是先回去吧,老大人在府上估计还未入睡,小阁老还是要宽一宽老大人的心,毕竟上了岁数……”。
“家父用不着魏大人操心,可我的外甥要是找不回来,魏大人自己掂量”谢灵道一甩袖袍,丝毫没有将这个阉宦放在眼里,便朝殿外走,刚出门便有小黄门为谢灵道撑起了雨伞。
皇帝李淳和内阁大臣谢灵道先后走出了大殿,魏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小黄门赶忙沏了一杯茶递了过来。魏忠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便放在了那里,此时他已经是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喝茶。
……
那只蹲在窝棚门口的蛤蟆好一会儿才一蹦一蹦地离开,李凤歌松开林厢娇嫩的手臂,然后问道“你可是去过皇城?不然怎么知道皇城里没有蛤蟆?”。
“我以前住在哪儿”林厢转过头望着李凤歌,一脸苦笑“我记得西市有家卖烤猪的,他家烤出来的猪肉又脆又香,还有水月斋的胭脂,深受那些贵妇人们钟爱”。
“那你怎么流落到这里了?”李凤歌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林厢“莫不是家里犯了什么事?”。
“家父是御史中丞林敬德,因为参奏魏忠宦官干政,所以被南北都抚衙门报复,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满门抄斩,只有我侥幸逃了出来”林厢的表情有些痛苦,若不是光线昏暗,便能看见有两行清泪从眼眶里翻涌出来“这都是祥平十二年的事情了”。
祥平十二年春,御史中丞林敬德带着二十六名谏官,跪在皇宫门口。
“陛下!臣等身为谏官,今日上奏天下第一要事,请陛下赐对!”林敬德将官帽放在地上,以代指自己的项上人头。
“臣等请陛下赐对!”其余诸位御史纷纷附和。
宫门口的守将和小黄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便一下子慌了神,赶忙跑去禀报正在处理奏章的皇帝李淳。魏忠此时便就站在李淳的身边,小黄门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接着跪倒在地上。
“陛下,宫门外……宫门外跪满了御史台的人,说是要请陛下赐对!”小黄门说完也不敢抬头,忽然听见什么东西飞出去的声音。
“这是要造反了,朕不是在朝堂上已经说了很清楚了吗,为什么这帮人就是抓着不放?”皇帝李淳愤怒地将一旁的茶盏掷了出去,然后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
魏忠赶忙安抚皇帝,事实上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帮御史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自古便没有明君因为风闻奏事便擅杀言官御史的,若是真的让皇帝李淳一道圣旨,将这宫门外二十六颗人头给摘了下来,恐怕事情便真的闹大了。
“就说陛下身体不适,改日再召见诸位大人,先把折子收下,也好让他们先回去!”魏忠赶忙吩咐那名跪在地上的小黄门。
只是当天晚上,南北都抚衙门的人便忙活了起来,他们的目标可不是这帮御史言官,而是他们的朋友和旁支亲眷,在南北都抚衙门的大牢里,七十二种刑具只要来上一边,想要什么样的供状没有,这便是魏忠想出来对付这帮言官的计策,既然不能以风闻奏事杀你们,那么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杀掉这帮御史,怕天下人也难在说什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南北都抚衙门便将供状送到了宫里,皇帝李淳看了后勃然大怒,随即下旨让南北都抚衙门彻查,就这样又折腾了一个月,可以说南北都抚衙门将能用的招数都用上了,终于坐实这帮言官通敌叛国的罪名。
李凤歌用破旧的袖口替林厢擦拭眼泪,想不到竟然在她的身上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从祥平十二年距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在林厢的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大家闺秀的影子,李凤歌将她揽在怀里,忽然感到一阵难受,或许喜悦无法分享,但悲伤却可以共鸣。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李凤歌望着躲在自己怀里哭的没有人样的林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明日我便带你进皇城,再带你去吃西市的烤猪肉,给你买水月斋的胭脂”。
“皇城守卫森严,门下的官吏和士兵,是不会放咱们这样的叫花子进去的”林厢从李凤歌的怀里撑起身子,两只泪眼望着李凤歌“若是要强行闯进去,就怕会被乱箭射死”。
“他们不敢的,我是广陵王世子,他们只会恭敬地将我们迎进去”李凤歌笑着对林厢说“等到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皇城”。
“真的吗?”林厢望着李凤歌问道“你真是广陵王世子?”。
“都是真的,你放心好了,快睡吧!”李凤歌说着便扶着林厢躺在了干草堆上,一直胳膊被林厢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搭在林厢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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