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承诺
女儿红如封了贵妃,陈令诚这个作父亲的自然也是一同受了封赏。他本来就是为皇帝出力颇多的人,若非他自己谢绝了多次赏赐,早就不在太医院作一个小小的副医正了。不过,这一次红如的晋封之后,他再呆在太医院这个小小的衙门便不再合适,因此,皇帝那个三等侯的封赏立时将他托入了达官显贵的行列。谁都知道皇帝对陈令诚恩宠有加,如今一旦封爵,前来贺喜的人几乎把小小的陈府门槛踏破。亏得皇帝在晋封的旨意后头还加赐了府邸仆役,陈令诚这才稍稍清净了一些。
不过,太医院的那些同僚那一头他便无法拒绝了,沈如海第一个提议为他庆贺一番,其他人当然也是个个附和赞同。如此一来,拗不过众人的陈令诚只得答应了下来,在府中令人摆下了足足十桌酒席,这才让太医院上下从御医、吏目、医士到医生的所有人都得以坐下。饶是如此,那个巨大的花厅仍是挤了个满满当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毕竟,太医和侯爷的差别巨大,陈令诚此次可谓是替他们挣了天大的脸面。
敬酒的诸人中,倒数医正沈如海最为殷勤。他原本就知道皇帝和陈令诚的密切关系,而且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所以打点了一堆的逢迎话,直叫陈令诚大叫吃不消。“沈大人,你就别再拿我开销了。皇上礼遇那是不假,可还是循着礼制而行。说一句实话,我对于封侯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陈令诚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这才举起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今日不过是叙同僚情谊,你们就别恭维了,我受不起。”
沈如海见状也就作罢,他和陈令诚共事多年,亲见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太医步步晋升上来,一切都是靠当年的勤郡王,如今的皇帝。若真论起恩宠和圣眷来,沈如海可以断定,即便是鲍华晟这样的清直老臣,也决计比不上陈令诚自皇帝年少时起的相伴扶持。因此,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毕竟,医正这个位子对他来说已是到头了,可将来子孙若是也能进太医院继承衣钵,那可就是天大的脸面。
杯盘狼藉之余,有些个太医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陈令诚看看实在不象话,连忙示意下人将他们安置了回去,筵席也就自然而然地散了。虽说他这宅邸乃是皇帝新近赐下,但里头的伺候人却是内务府精心挑选过的,一个个都是伶俐到十分的角色。再说陈令诚也不虑有人监视他的起居,因此对他们都是放心得很。
好容易待到众人一一告辞离去,陈令诚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抬脚回了书房,他便觉一阵发怔,只见冥绝一个人站在里头,只是打量着墙上的一幅画作出神。“冥绝,以后你进来也让下人通报一声好不好?若不是我还算胆大,非被你吓死不可!”陈令诚一边埋怨,一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那幅画不过是赝品,我拿来充数的,你看得那般出神作什么?”
冥绝早听到了陈令诚的脚步,听他这般问话不由心中好笑,面上却仍是冷冰冰的神情。“若非皇上有旨,我哪有功夫深夜到你这里来。对了,如今可是要称呼你一声陈侯了。”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这种难得一见的表情几乎惊掉了陈令诚的下巴。冥绝也不管对方如何惊诧,又开口道,“皇上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人,这才打发我来问一声,如今太医院是容不下你这位侯爷了,今后可有什么务实的打算么?”
陈令诚这一次却是真的愣了,好半晌才摇头道:“皇上想的确实周到,不过我这个人闲散惯了,拿一个差使拘着反而不妥。京城若是逛完了,我就往各地去继续闲逛,横竖皇上倒是给我一道恩旨观风也就成了,正好用这个劳什子的侯爷身份压一压那些个龌龊官吏!”说着,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股难掩的杀气,“当然,那些所谓行侠仗义的家伙也不例外。”
冥绝起先听着还好,待到对方最后一句话出来时,他的脸色便有几分复杂。陈令诚从来不提家世背景,就连太医院的履历上也不过是标注着父母双亡,妻子病故而已,别无一点其他讯息。如今看来,陈令诚早年似乎还遭过一些变故,否则也不会至今未曾续弦,连红如这个女儿也是后来认的。
“陈老,皇上给你侯爵看来没有错。”冥绝沉声道,“皇上先前就曾经说过,你老是不肯接受任何封赏,推三阻四的令人不解,这一次倒是最爽快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人生本就是如此。你又不像皇上那般需要考虑种种因素,能放手的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他大约想起了行前皇帝的吩咐,又补充了一句,“皇上说了,只要不是干碍太大,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尽管去做就是,万事都有皇上替你兜着,横竖你行事向来都知道分寸。”
陈令诚却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设想得如此周到,顿时大愕。不过他本就是城府深沉的人,片刻之后便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冥绝,你回去替我向皇上道谢。这么多年来,皇上还记得当年的那些戏语,我已经心领了。不过,当年他还有答应别人的承诺,千万不要忘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微微一笑,显然想到了皇帝闻言后的表情。
果然,风无痕得了冥绝的回报之后,脸色立时就变得哭笑不得。陈令诚跟随他多年,无论是智计还是武略,都为他抵挡了诸多风雨,因此给一个侯爵已是赏得轻了。无奈有些事是不能宣扬出去的,因此他这一次只能借着晋封红如的机会赏了他爵位,心中却是想着对方可以得偿心愿。须知所谓侯爵乃是超品大员,任何地方官员都无法对其进行节制,如此一来,在某些方面,陈令诚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过,陈令诚的刻意提醒他哪会听不出来,不过就是指那两个从一开始便襄助于他的人而已。然而,风无痕心中自是有数,像他们这样的身手高绝之人,寻常荣华富贵早已不看在眼中,之所以接受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而已。陈令诚的加封还有红如作幌子,那两人那边就有些麻烦了,若是胡乱赏赐,传出去话便不甚好听。风无痕陡地想起石宗先前的抱怨,顿时眼睛又是一亮,只有将那些人马名正言顺地收归于朝廷麾下,他才不会有太多顾忌。
他既然下了决心,出面的自然便是冥绝,不过,这一次石宗也在后面随行。石宗自从跟随风无痕以来,虽然寡言少语,但行事极有章法条理,为人又谨慎,风无痕这才派了他重新统领那帮密探,这两年也有了颇大的起色,一举揪出了不少邪教中人。不过,重新培养人手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因此石宗也是焦头烂额,一听皇帝提起可以给他补充外围人手,他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然而,从踏进那座院子的第一步起,石宗便感到一阵心惊。他在入宫当侍卫之前,也曾经在江湖上厮混过一阵子,见识过所谓阵法的威力,因而绝不敢小觑。尽管他出身书香门第,但由于自小不喜读书,因此游历倒是成了年少时最主要的活动,足迹几乎踏遍了万里河山,所幸最后觅得明师,否则铁定是一个浪荡子。他跟在冥绝后头躲过一个个机关,心头愈加惊异,主子还有其他暗处势力他虽然知道,但从未想过有这等隐伏的本领。怪不得人说中隐隐于市,这一座诺大的宅院,若非有心人,谁会想到暗藏着无比杀机?
郎哥见冥绝还带了别人前来,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不过,风无痕身边的几个人他自然廖若指掌,立刻便认出了石宗。他和翠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感心中诧异,须知石宗如今统领着庞大的皇家密探,上这里来做什么?冥绝却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了风无痕的意思,便从怀中掏出了两块金质腰牌,又从石宗那里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尽管早有这一天的准备,但郎哥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包袱里是一堆空白的兵部委任状和腰牌,里边一色全是把总。尽管只有正七品,但好歹也算是武职官员,皇帝的手笔不可谓不大。冥绝面无表情地解释了一番,两人才知道这代表着各处密探小队的首领。至于那两块金质腰牌,则分明是宫中侍卫所持之物,二等侍卫的职衔在宫中虽然不算什么,但在外头却是可以发挥不小的作用。
郎哥把玩着那枚颇为精致的腰牌,半晌才开口道:“皇上的心意,草民领了,今后若有事情,就请石大人吩咐就是。”他将东西递给了一旁的翠娘,这才正容道,“我等不过是草民,皇上如今位居九五之尊,还能记得当年的事,草民就已经知足了。有了此物,那个承诺便当皇上已经完成,今后但有差遣,草民定当尽力。”
翠娘也是悚然动容,皇家密探向来隔绝外人,想不到皇帝今次竟能下这等决心。虽然明面上他们确实要听石宗差遣,但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之下,他们培养出来的人手绝不会轻易违逆他们俩的命令。皇帝这是在变相地帮助他们的心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现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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