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和睦
萧氏一连几天都在噩梦中度过,她已经许久没有品过这般滋味了,即便是当初孝仁敬皇后贺氏薨逝时,也未扰过她的安眠,如今萧家正支的陨落却不可避免地为她带来了诸多愁绪。尽管口中说得强硬,但当自己的三个嫡亲侄儿全都被赐死时,萧氏仍是黯然神伤,而这一切,全都被柔萍看在眼中。
“不要,不要!你不要来找我,明明是你咎由自取,为何还要怪我见死不救?”突然惊醒的萧氏顿觉浑身一个激灵,几乎从床上跃起,然而,入目的却是柔萍忧心忡忡的脸色。她扫了心腹侍女一眼,无奈地喃喃自语道,“若非你当日的临死一击,怕是萧家真的要遭到灭族之祸了。哥哥,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法子!”萧氏突然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两臂之间,面上满是泪痕。
“太后,太后!”吓坏了的柔萍连忙上前劝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太后还是放宽心些,否则伤了身体便不得了!如今萧重华大人那边好歹还存了萧家的血脉,还有其他散落各地的亲族犹在,太后若是真的有心,不虑挑不出真正的人才。皇上不过是一时激愤,等火头过去了,一定还会有所恩典的!”
萧氏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才勉强发话道:“你去打一盆水来,哀家要洗漱!”她撑着床沿下了榻,几步冲到妆台前,果然发觉自己脸色极为难看,眼眶也深深凹陷了下去,没有半点往昔的风仪。“再这么下去,哀家就真的变成骨架了!”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后头的柔萍已是叫来了几个太监宫女,一众人立刻忙忙碌碌地服侍萧氏开始梳洗。
尽管此刻离天亮尚早,但主子有命,谁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因此这些太监宫女无不尽心竭力地为萧氏装扮。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又是那个仪容端庄,高贵典雅的太后。
萧氏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身影,良久才对柔萍吩咐道:“等皇帝下朝之后,你去请他过来,就说哀家有要事和他商议,让他务必来坤宁宫一次。另外,你去看看慈宁宫修缮得怎么样了,哀家这样占着皇后的正宫总是不成体统,就算血腥味再浓,也总是要搬回去的。”
柔萍一边点头一边应着,待到萧氏交待完,她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算算时辰,皇帝也差不多快起身了,她还是赶过去看看虚实的好。这两日主子脾气不佳,身边的太监宫女若有不称心之处,动辄送到慎刑司处置,因此是人人噤若寒蝉。她虽是心腹,但也不想讨了没趣,凡事还是尽心一点好。
风无痕昨夜本是歇在凌波宫,但深夜醒来后想起了一件正事,因此已是早早返回了勤政殿。柔萍自几个侍卫那里得了消息,也就直奔了勤政殿来。门口那几个太监侍卫都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谁都不敢拦着,只是派人进去给小方子送了个信。柔萍一跨进大殿,就见小方子急匆匆地迎上前来,口里叫得极为殷勤,萍姨长萍姨短的,倒是逗得柔萍也是一乐。
“你如今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奉承我这个宫女作什么?”柔萍笑骂道,见小方子还是涎着脸的模样,这才转容道,“太后说让皇上下朝后去坤宁宫一趟,你看看皇上的情形,是你去传话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小方子闻言不由一愣,不过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片刻便得了主意。“萍姨,你在此先等一会,奴才先进去通禀一声。倘若皇上说见,你再进去;若是皇上传话,你就把话带回太后那边就是。”他说着便转身朝正殿行去。
柔萍心中暗自点头,皇帝身边有这样伶俐的人伺候自然是好事,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烦。不过一柱香功夫,小方子便回转了来,挥手示意她一起跟着进去。柔萍一路行去,只见两旁的太监宫女都是垂手侍立,连一个呵欠都不敢发出,竟是如同桩子般钉在那里。若是侍卫如此做派当然说得过去,可阖宫上下的太监宫女都能做到这样,可想见皇帝驭下之严。柔萍鲜少在这个时候进入勤政殿,因此暗暗乍舌不已。
待行到了正殿,柔萍依礼下跪请安之后,风无痕便示意她起身。对于母亲萧氏身边的这个侍女,他倒是从来未曾给过脸色,始终都是恩赏有加,虽说之前因萧云朝之事和母亲有隙,此时他也未露分毫。听柔萍说完太后萧氏的吩咐之后,风无痕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转瞬便恢复了镇定。
“唔,太后既然说了,朕自然不会忘记。柔萍,你回去禀报太后,就说今日早朝之后,朕会去坤宁宫给她请安。另外,西夷又送来了一批贡品,你请她老人家和皇后一同过目,自己留下看中的,然后分赏宫嫔,余下的再入了内库就是。”
柔萍连忙屈膝答应,她不敢打扰皇帝的正事,因此事毕之后便急急退了出来。回到坤宁宫一一禀报之后,她就发觉主子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不过,萧氏显然并不打算对她说什么,挥手打发了所有下人之后,便倚首在妆台边出神。
这一日的早朝不过是虚应故事,各部院的重臣大多仍在阅卷,因此几乎无人奏报什么大事。倒是兵部尚书余莘启转奏了展破寒的折子,无非是西南大捷之类的捷报。不过,这个杀神在西南打的胜仗多了,久而久之,群臣也就不以为意,就连风无痕也不过是置之一笑罢了。当然,尽管都是小胜,但好歹也是彩头,因此一通嘉奖自是在所难免。展破寒好歹也是朝廷大将,不给一些体面也说不过去,风无痕便命上书房草拟了一道旨意,用驿马通告西南军中。
仗打到如今的份上,早已不是所谓的平叛,而是为了昭显天朝军威。缅阳族的一族之力本就不是凌云的对手,但西南部族甚多,若是一个个都仿效缅阳族来一次兵变,那事情就棘手了。展破寒今次领兵,风无痕还另外给了他密旨,让他暗中访查各部情况,扶持一些亲近朝廷的首领。展破寒不断地来一些小胜,为的也正是威慑这些大小部族。所幸破了缅阳族的一处重镇之时,大军截获了不少金块之类的物事,因此军饷方面倒是节省了不少。展破寒之前曾经在风无痕处分到了不少好处,因此对这些身外之物也不甚留心。
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不过都是些小事,因此这一日的早朝便结束得极早。风无痕下朝之后便换了一身常服,但身后护持的侍卫却不在少数。当日的那一桩事情出过之后,皇后海若欣便下了懿旨,只要皇帝在宫中走动,身后必定要跟着十六个侍卫。这样一来,再加上小方子等贴身伺候的太监,风无痕身边边簇拥着一大群人。
风无痕对此颇为无可奈何,但也知道皇后的苦心,所以并未改变这个规矩。想起当日逃得性命的仇庆源,他便微微摇了摇头,死罪难免,活罪难饶,仇庆源虽然免去了死罪,但在宫里却是待不下去了。到了最后,风无痕只能一道旨意,发配他去了西北军前效力,不过还是破天荒地保留了他的品级。一旦他立了战功,那将来便还有回朝的机会。
风无痕乍见到太后萧氏,竟又生出了儿时那等惊艳的感觉。自从先帝驾崩后,萧氏便鲜少在梳妆上费功夫,不过由于保养得极好,因此看上去也是风姿绰约。但今次又是不同,只见萧氏一身白色宫纱,头上的发髻上缀了一串名贵的珍珠,手腕上却只戴了一个玛瑙镯子,愈发衬显出了白皙的肤色,就连这几天始终笼罩在脸上的忧愁之色也不见了踪影。然而,风无痕见母亲突然这副装扮,心底却不由咯噔一下,脸上却浮现出了亲切的笑容。
依礼觐见之后,他便笑吟吟地在萧氏另一侧坐下,“太后,您今儿个的气色看上去不错,看来那帮奴才终于知道该怎么伺候了。”他见母亲只是晒然一笑,便又开口道,“柔萍天不亮就来了勤政殿通传,因此朕下朝后也立刻匆匆赶来,不知您有何要事?”
萧氏但笑不语,只是挥手斥退了一众太监宫女,这才正容对儿子道:“无痕,哀家并无意插手国事和你的家事,不过有一件事情却得预先提点你一番。先帝立储时的艰难你自己也亲身经历过,应该知道弊病何在。不说如今你这一辈的兄弟中没余下几人,就是你登基时的风波和前几日的变故,你也该知道如何抉择。算起来,你的长子风浩扬已经快八岁了,就连琬嫔平氏的儿子,也已经快周岁了,如今皇后和珣妃尽皆有孕,你对将来立储可有什么打算么?”
风无痕却是没想到母亲会骤然提起此事,因此不免愣了神。然而,他很快便定下心来,见母亲萧氏并无玩笑之意,神情间似笑非笑的,他便省出了情由。萧云朝一支的下场已经注定,以母亲的心计肚量,自然不会再计较这方面的得失,一旦从愁绪中脱困,便会为将来谋划,所以问起此事也是自然。可是,尽管知道立储之事脱久了也不是法子,但他至今仍未有立储的打算,毕竟,他登基连一年都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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