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皇兄
豫丰二年的恩科春闱,也已经拉开了帷幕,京城的街头四处可见前来应试的举子。这些人大部分衣着光鲜,顾盼间极为得意,仿佛自己就是这一科的魁首。当然,市井小民议论最多得还是那几个大员家的公子,比如当朝宰相鲍华晟的长公子也要参加春闱,国戚萧云朝家的几个浪荡儿子也要求取功名,种种流言不足为外人道。不过,举子们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次恩科的正副主考,还有那十八房考官,若都是碰着了清廉人,那他们此次科举无疑就撞上了头彩。
不过,皇帝风无痕的旨意中没有半分悬念,正主考是礼部尚书马逢初,而副主考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有着少傅之衔的唐曾源,十八房考官则是来历各异,其中当然少不了李均达的名字。议论纷纷之余,有心人便猜想起其中干系来,谁都知道副主考唐曾源是个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那此次取士的重点便在正主考马逢初身上。无奈这位马大人如今是一门心思地讨皇帝欢心,对于众多官员的请托也只是不置可否,让不少人恨得牙痒痒的。
和亲王风无候的府上这几日也是极为热闹,那些善于钻营的人实在是神通广大,竟然打探到了马逢初和风无候母妃马氏的亲戚关系,因此走门路的人挤满了王府前的巷子。不仅如此,不少官员也找上门来请托,让风无候不厌其烦。
“打的倒是好算盘,只可惜那位族舅还看不上本王这个人物!”风无候极为不满地对周严道,“你看看外头这些人糟心的模样,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还不知有人如何编排本王的不是呢!可恨这些家伙连赶都赶不走,要是真把本王气急了,也学着当年的某人在门前养上两头大獒犬,吓吓这些没廉耻的人!”
周严知道主子是说笑,因此不由莞尔。他当然知道风无候所说的某人是谁,那时风无言得势,为了在宛烈皇帝面前表示自己的持正立场,居然在门房养了两头獒犬,最终却是由于要笼络官员而把它们圈在了后院,也算是朝中的一大笑话。
“王爷,他们哪里会相信您的说辞,历来每逢科举便是如此,一个个都想靠这些旁门左道进身。听说今年皇上下了决心,若是考官中有牵连到科场舞弊的,一律严加惩处,也不知是否有效用。”他似乎是外头那些人苦巴巴的模样,不由又笑道,“您既然不想见他们,那不妨自己歇着,不用理会这些人。”
风无候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自古科场都是最黑的,马逢初如今为了巴结颂圣,自然不敢胡为,唐曾源是没那个胆子,这也就罢了,但那十八房考官谁能保证个个清白?他们也不用做大,夹带个一两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取中真正的才学之士,怕是没人会管这其中的名堂,否则得罪的人可是海了去了!”
风无候却不像周严所说那般自己去歇息,反而孤身一人来到了门前,让那些等候已久的人喜出望外。然而,这位和亲王说的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各位,本王知道你们所谓的拜访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在此地也就撂一句实话。若是本王真有那路道,那帮衬的人决计不少,可是此次实在抱歉了。你们这么堵在王府门口,若是被人报上去也不好看。皇上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本王若真是要作践你们,一个条陈上去,这里的所有人便都得吃挂落,何必呢?大家都散了吧,本王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没法子就是没法子,不会承了你们的情再来糊弄你们。”
风无候言罢便大手一挥,“来人,备轿,本王要进宫面圣!”他一边吩咐一边返身往里头走,嘴里还在嘀咕,“太后抱恙在身,本王也得去探视一下,顺便和皇上叨咕两句。”
刚才还怀有希望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这里的官员大多是一些低品京官,其中也不乏各地的富商公子,正是听了风无候以前的名声才放心盘踞在此,希望能撞上一个大运。谁都没想到风无候居然这般实在,几句话堵了他们的路不说,甚至有进宫奏报之意,谁还愿意讨一个没趣,因此都散了。
风无候也不理会周严的埋怨,自顾自地便乘了八人抬的绿呢官轿往皇宫中赶。他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平日又还算得势,因此勤政殿的几个小太监在瞥见他的人影后立刻一溜烟地前去通传,半晌便出来领他进去。风无候也大方,随意从袖中取出几个金瓜子赏了,顿时让这些人喜笑颜开。
“微臣叩见皇上。”风无候从容地行礼请安道。
御座上的风无痕显然对这位皇兄的觐见有些奇怪,不过,他依旧笑道:“四皇兄倒是难得进宫来,平身吧。”他目视身边的小方子,示意他去搬过一把椅子。
风无候这才告罪坐下,“皇上如此说可是大大冤枉了,微臣若是天天前来觐见,怕也扰了皇上处理政事的功夫。微臣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理事又少,隔三岔五地没事觐见总不是章法,因此也就怠慢了。”
“哦,那今日四皇兄觐见是有要事奏报?”风无痕调笑道,“这倒是难得,朕一定洗耳恭听。”
“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恩科带来的麻烦而已。”风无候一边苦笑一边摇头,“皇上是不知道,自打宣布了马大人就是本科主考之后,微臣的王府就被围了一个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查出了微臣和马大人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全都一窝蜂地来求告,搅得王府不得安宁。”他忿忿地吐出一句脏话,随即便省到了失仪之处,连忙请罪不迭。
“原来是这事,四皇兄可是招了无妄之灾啊!”风无痕听对方连脏话都吐了出来,不禁眉毛一扬,显然是有了兴趣,“凭你的手段,如今应该是打发了那些家伙吧?总不成此事还得知会朕,让朕替你排忧解难?”
风无候嬉皮笑脸地答道:“皇上猜得差不离,微臣可是借了您的名头才吓跑了那些人。先是吓唬了他们几句,然后微臣装模作样地说要入宫面圣,他们就全都散了。敢情他们先前以为微臣做不出那样的事,真是见鬼。”他见风无痕也笑了,连忙趁热打铁道,“皇上,您也知道微臣不过是好玩乐的人,但珉亲王已经召见了好几次,数落得颇凶。微臣寻思着若是有担着一点小差使就不会有这许多麻烦,您能不能随意拣个差使给微臣做挡箭牌?”
风无痕先是一怔,随即便醒悟到这才是风无候的真正来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他对于不阴不阳的风无候始终抱着警惕,但也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在当初轻易改换门庭,并频频示好。
再联想风无候先前的话语,他突然止了笑声,大有深意地凝视了对方一阵,这才道:“四皇兄既有为朕分忧之心,朕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若是光糊弄珉亲王则免了,好歹也得兼一个正经差事才是。这么着,你既然先前就被那些人骚扰过,此次就帮着分担一点科举杂务吧,正巧马逢初先前还和朕抱怨过时间过于紧迫,你们这甥舅俩就不妨多多费心了。”
风无候没想到这个皇帝弟弟如此爽快,一时之间倒没有醒悟过来,半晌才慌忙跪地谢恩。直到转去慈宁宫谒见太后,他才有些品味出了其中含义。皇帝那是有心相试,想那正副主考都不是摆设,十八房考官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是皇帝眼线,他能翻出什么天去?若是出了纰漏,应景儿就是把柄,怪道是皇帝如此放心。
他想着想着便轻笑了一声,惹得前头引路的两个宫女不由侧目。进了慈宁宫,他这才发现这座宫殿中的光线极为昏暗,再加上一色衣着朴素的宫女,便仿佛换了一个季节一般。
“微臣叩见太后。”风无候先是依礼拜见,随后便道,“微臣许久未曾至慈宁宫请安,实在是罪过。听闻太后抱有微恙,不知如今是否好些了?”太后的病情也是外头传闻最多的,因此他也有心探一个究竟。
“你既有心来探病就够了。”帘后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无侯,你是皇帝的兄长,不要一味耽于玩乐,也记着帮皇帝一把。如今朝中事务千头万绪,只靠皇帝一人决计撑不过去,你这个皇兄便得端出亲王架子来。”
风无候心中不由一凛,太后和皇帝的说辞如此相似,这让他更为警惕。“太后教训得是,微臣先前是太疏于正事了,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他恭恭敬敬地碰头之后,又试探道,“如今外界流言纷纷,太后慈躬违和乃是国之不幸,微臣恳请太后安心养病,如若早日康复,则朝野皆庆,也不枉皇上一片孝心。”
太后萧氏自然是应了,待到风无候离开之后,她便召来了柔萍,正色道:“你派人知会皇帝,盯着一点风无候,他不是个寻常角色。若是笼络好了,此人也是个辅臣材料,但若是让他钻了空子,那立即便是天大的纰漏。”她见柔萍都一一应了,又嘱咐道,“你再派人去萧家传哀家懿旨,让几个小的安生考科举,不要老是想着恩荫。还有,随便在箱笼中选些东西赐过去,把话说得含糊些。”
柔萍一一记下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只留下萧氏一人怔怔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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