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汗
“毕竟是漠西蒙古的霸主,准噶尔的大汗,客图策零的话实在是令人血脉贲张啊。”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赖善第一个回过神来,连忙躬身施礼,“太子殿下!”诸王公也忙不迭地转身迎接行礼,心中却全都转着一个念头,不知这个刚才还狂妄自大的客图策零会如何举动。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客图策零竟也是恭恭敬敬地右手抚胸行了一礼。“尊贵的太子殿下,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愿您如同草原上的雄鹰一般展翅飞翔。”他低头祝道,但谁都知道这番说辞的言不由衷。准噶尔前次才在安亲王风无方的手下损兵折将,此次参加会盟不过是多方施压的结果,又哪会轻易对朝廷表现出善意?
“王爷能前来参加本次会盟,实在是天大的幸事。孤还年轻,最多不过是雄鹰刚刚展翅,怎比得上王爷早已经扬名漠西,驰骋大漠?”风无痕趋前几步,双手将客图策零扶起,这才颇有深意地道,“孤早已闻听王爷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连漠南蒙古诸部的牧民中尚且传说着王爷的雄才大略呢!”他口口声声称呼客图策零为王爷,不啻是提醒众人当年太祖对准噶尔汗的封号,而此时的诸王公中,支持朝廷的乃是多数,因此他并不担心客图策零有什么过激举动。
赖善和其他漠南蒙古诸部的王公却在思量着风无痕最后几句话的深意,准噶尔人称霸漠西也就算了,但客图策零的威势日盛之下,就难免对他们这些大部造成威胁。如此看来,今次的会盟必须给准噶尔人一个下马威才是。
客图策零微微一笑,就这么直挺挺地抬起头来,双目光芒大盛地与风无痕对视着。刚才的那些话他当然能够理解,无论是狂妄还是谦卑,亦或是骨子里流露出的谨慎,一切都是他的表相而已,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身躯里的是怎样一个矛盾的灵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准噶尔客图策零汗,才可以扬威草原,视数万大军为无物。
“太子殿下的赞许实在令我汗颜,准噶尔不过是天朝土地中最贫瘠的地方,哪里配得上您的如此关注?”他仿佛是自嘲地一笑,这才环视周围的诸王公道,“只有肥沃的漠南蒙古诸部,才是朝廷的支柱栋梁。我虽然仰慕中原,却始终没有机会得见天朝光辉,趁着这次会盟的机会,一定要向太子殿下好好请教才是。”
真是赤裸裸的欺骗和谎言,赖善与索图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对视了一眼,彼此的感受出奇的一致。听客图策零刚才的一番话,若是不知情者,甚至难以想到就是此人率了数十万骑兵南下复仇,甚至裹胁了诸多小部落。不过,赖善心底却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兴风作浪还有另一番打算。
他见众人犹自站着,不由笑吟吟地上前招呼道:“太子殿下,各位王爷,若是你们一直站在此地,恐怕远来的客图策零汗要责怪小王这个东道主不懂待客之道了。小王早已命人备好了地方,不如到那里详谈吧?”
众人这才各自成群地跟着赖善朝布置好的会场行去,而客图策零则故意留在最后,肩并肩地和自己的心腹特古走在一起。风无痕只是瞥了一眼,便若有所思地和萧云朝他们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虞荣期商议着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特古,你和这些人都接触过了,有什么感想吗?”客图策零缓缓踱着步子,悠闲自得地道,“你亲手杀了当年的仇人富尔答,这些人应该不会给你好脸色看才对。伦肃部毕竟也曾经风光一时,如今沦为我准噶尔的附庸,这些自负的漠南蒙古亲王也许早就暴跳如雷了!”
特古露出了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大大咧咧地道:“赖善王爷只是随便领我见了几个不相干的人,真正的大人物一个都没见着。不过,王爷,那个凌云的皇太子似乎不是那种普通货色,刚才的那些话实在漂亮啊,毕竟是从中原京城出来的人。”他啧啧称羡道,“可惜了,若是大汗您能够在那种地方出生,说不定整个天下就是您的了。”
客图策零知道这个属下口无遮拦的本性,因此也不过是置之一笑而已。特古虽然身世多桀,用兵却极为独道,因此他一直放手任其施为,甚至连那次损兵折将的突袭也从未责怪。说到用人,客图策零自忖绝对高于蒙古诸王公。“你若是待会还这么说话,恐怕那些中原人绝对放不过你!”他冷冷一笑道,“我虽然只学了那些汉人的一点皮毛,但还是知道自古成王败寇的道理,那个皇太子能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就不能够轻视。走吧,若是到晚了,说不定其他人又要以为我们太张狂了!”
虽然蒙古汉子天性豪爽,但是受了中原文化的影响日深,对于尊卑坐次也就日益讲究了起来。赖善忝为东主,坐了主位也就没什么问题,而风无痕身为当朝太子,和萧云朝虞荣期两个朝廷重臣的位次也早就议定了,但那些诸部王公贵族则是有些麻烦。索图部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左右上首的两个席位,而漠南蒙古的不少大部王爷台吉也是抢占了贴近风无痕的座位,反倒是客图策零满不在乎地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脸上犹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自顾自地看着那些人争抢。
赖善本是早已苦心安排好了坐次,谁想到不过晚一步就变成了这等态势,脸上不由恼火万分。好容易用自己的威势压了下去,那几个争抢最凶的王爷才怏怏地落座。风无痕冷眼旁观之余,心中却若有所思,漠南蒙古向来是朝廷最为倚重的,但这些部落铁板一块也并非好事,这些部落太强,则会未及中原腹地,若是太弱,则根本无法震慑漠西漠北,进而对西藏产生威慑力。分而化之,合而治之,自古便是这等尺度最难把握。风无痕已是瞥见了客图策零脸上的微妙表情,因此对于那个男人的忌惮更深了。
这次的议事不过是会盟的前奏,因此自然不可能顺利,光是各部王公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意见就让风无痕大开眼界。不过,客图策零始终像一个旁观者,最多只不过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废话,和他起先的狂妄和精明大相径庭。
朝廷此次主张的会盟和以前那些照本宣科似的形式远远不同,羁索诸部才是最重要的核心。至于准噶尔部,则是要确保他们在数年之内不会再度兴兵,因此风无痕的责任不可谓不重。毫无建树的初次会议结束之后,风无痕便遣人向客图策零送上了邀请,就连特古也同样在邀见的人之列。
“在库尔腾部的地盘上如此不避嫌疑,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特古在客图策零的营帐中玩味着那张帖子,脸上却满是奇特的笑意,“大汗,你说会不会我们踏进他的营帐,然后里边就跃出几百个刀斧手?”他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几许促狭,“须知中原的不少书中可都是这么写的。”
虽然明知属下是在开玩笑,客图策零还是狠狠地瞪了特古一眼,随即皱着眉头继续思量。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如今是一个不好就会激起冲突,这一点他清楚得很。尽管他早已派人和赖善幼子布托暗地里商议好了,助他夺取亲王之位,但现在他却丝毫不看好这笔买卖。先前和赖善的长子幼子只是打了一个照面,他已是看出了两者的分别,就连风无痕的心意他也察觉了一二,这件大事绝不是能轻易功成的。不过,若是真能暗中掌控库尔腾部事务,对于本族能有多大好处,这一点却让他撂不开手。
“特古,今晚你若是还像现在这般胡言乱语,得罪了人就不用指望我救你了!”客图策零不得不出言提醒一句,“我是早习惯了你的脾性,别人可是不见得能容忍。今次的会面非同小可,说不定那两个和你交战过的汉人将军也会列席,你说话当心点。我总觉得那位太子殿下指名邀你出席有些不对劲,其中应该有说不出的名堂。”
特古收起了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意,躬身正容答道:“大汗放心,我不会为您带来麻烦的。那位太子殿下的话再伤人,也不会比昔日的背叛对我伤害更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的意味,随即又现出了那等嬉皮笑脸的神情,“倒是大汗须得小心一些,说不定天朝会塞一位美人给你。”
客图策零无奈地摇摇头,对于这个属下,他虽然是爱护到了极点,但对于那张利口,他有时还真是痛恨万分。今夜的会面还真是令人期待啊,他的嘴角露出一缕笑意,拳头已然握得紧紧的。他和已故的父亲感情本就淡薄,出兵报仇不过是一个借口,试探朝廷反应才是真,厉兵秣马了十年,学习了汉人文化十年,他的家底远比朝廷想象中更厚。是战是和,恐怕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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