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如不忍地瞥了一眼在板子底下哀嚎的两个小太监,虽然刚才他们让自己受了惊吓,但毕竟没有铸成大错。正想开口求情时,身旁的一个仆妇悄悄掐了她一下,暗示其不要轻举妄动。
“红如,幸好你身边的人还够机灵,否则今天你就要吃苦头了。”瑜贵妃似笑非笑道,“德贵妃也实在是不识好歹,就算你对她出言不逊,也轮不到她来管教,哼,感情她以为后宫这地方要她来作主?今天本宫给你出了这口恶气,不过,以后你说话得小心些,不要给自己和无痕添乱子。”
红如顿时低下了头,今天自己确实冲动了些,伤着了自己倒不要紧,但万一腹中的胎儿有什么闪失,那罪过可就大了。“娘娘教训得是,奴婢记下了。”
“都已经入了皇家的玉牒,怎么还自称奴婢?”瑜贵妃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按照规矩,你可以叫我母妃,还叫娘娘就太生分了。”此时的她完全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架子,倒是真有一副慈祥婆婆的模样,要不是红如当年曾经被狠狠责打过一回,几乎真要被感动了。
“是,母妃。”红如带着几分羞涩道,“刚才真是让母妃费心了,……”话刚说了一半,她就见柔萍喜滋滋地跑了进来报道,“娘娘,七殿下托人给娘娘带了不少礼物,还有信来了!”
瑜贵妃心中却是一惊,平日风无痕的书信多是夹在呈奏给皇帝的请安折子中代转,鲜有这么直接送过来的,难道有什么大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萧氏便吩咐道:“让他们把东西抬进来,柔萍,信呢,拿给本宫瞧瞧。”
红如眼巴巴地见柔萍将信递给了瑜贵妃,虽然很想知道信中的内容,但总不好明里要求看一眼,再说,说不定这是殿下母子之间的秘密,她只能强自忍着思念,暗中打量着瑜贵妃的脸色。
瑜贵妃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扫着信件,脸色变幻不定,她压根没想到,儿子特意送来的竟是这么一番“好意”,若不是碍着红如在场,她几乎耐不住心头的怒火。然而,萧氏并不是德贵妃兰氏那种肤浅的女人,她很明白儿子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淡淡的,如此大费周章送礼送信绝不是简单的手段,皇帝那里肯定也送了密折。那么,他劝自己不要争皇后之位可能真的有道理,毕竟有一个身为皇后的母亲对他来说是很有好处的,没道理特地写信前来阻止。
瑜贵妃放下了信,身旁的柔萍连忙让太监将一件件东西呈上。尽管提不起十分兴趣,但流水般的礼物还是让萧氏觉察到儿子在福建的成就,仅仅一个挂名的钦差决计置办不了这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正因为如此,她对儿子的谏言又有了新的看法。萧氏瞟了一眼身旁的红如,只见她好奇地盯着那一件件做工精巧的西夷或是东夷之物,眼神却极为清澈,显然并没有贪婪之心,看来这个儿子实在是幸运呢,居然挑到了这么一个宝贝。
“红如,这些东西中你看上了哪样,尽管开口就是,都是无痕送来的,想必他也料到本宫会赏赐于你。”瑜贵妃随手将书信拢在袖子里,指着那几件新巧的饰物道,“那些夷人的物件都是最讨女人喜欢的,你自个挑吧。”
“谢母妃恩赏。”红如连忙起身行礼,虽说东西中确有一两件是自己喜欢的,可她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那封信上。一向精细的红如早把萧氏起初的不愉和而后的沉思瞧在了眼里,心中早是起了疑窦,无奈身份所限不能追问,只得把问题搁在了心里。
一盘亮闪闪的饰品中,不乏金玉珊瑚翡翠之类,红如只是拣选了两三件,就知机地放下了手。她本就不是那等贪恋富贵之类,况且又是在瑜贵妃面前,自然不好太过放肆。选完之后,柔萍略一挥手,几个太监赶紧将托盘用黄绫盖起,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几上,这才躬身退出。几个粗使的小太监费力地抬着那数样笨重的大件,这些东西在瑜贵妃未开口前,还是先搁在库房里,毕竟宫里人杂,眼红的人也不少。
“无痕倒也长进了。”瑜贵妃似乎有些惘然,“本宫还当他是小孩子,看来以后得刮目相看了。此次他捎带着给其他嫔妃也带了不少东西,等会本宫就差人送去,也免得辜负他的一番心意。红如,你既然跟了他,以后就得尽心些,本宫就把无痕的起居托付给你了。”
红如罕有听见这位贵妇如此人性化的言语,不禁略怔了一下,瞬间又回过了神。“母妃放心,妾身记下了。”她盈盈下拜道,神色间满是坚决。
为了防止又遇见什么难对付的人物,瑜贵妃打发了柔萍将红如送了出去。她又想起了袖中的信,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么多年的心愿,眼看就要达成,儿子居然让她暂缓,无论无何她都有些接受不了。突然,她想起了上次皇帝临幸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心中顿时一寒。“墙倒众人推”,难道皇帝真的还是不忍心废后吗?萧氏不由捏紧了那封信,那就照儿子的话赌一赌吧,反正皇后的病势沉重,说不定也活不了多久,犯不着让皇帝反感自己的心急。
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七皇子总能带来一些奇怪的感受,两天前接到儿子那详尽地近乎于罗嗦的奏折时,龙颜大怒的他几乎是将御书房的纸墨笔砚扔得到处都是。一者愤怒杀手的毒辣,二者心痛皇后的偏执,至于三者,则是对风无痕的态度极为不满。尽管通篇密折中只是陈述事实,未带一点个人看法,但皇帝还是觉察出了一丝怨恨。这点他也能理解,毕竟谁从一次刺杀中死里逃生后都会如此。他所无法忍受的,只是风无痕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刻又在自己心口上戳了一刀。
然而,风无痕很快就做了一件让他惊愕不已的事,居然将保奏皇后的奏章明折拜发,虽然不至于传遍天下,但几乎京城中的文武百官全都听说了此事,不敢怠慢的上书房更是在第一时间将奏折送到了皇帝手中。短短几天时间,态度竟有如此之大的转变,身为唯一知情者的皇帝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心潮烦乱的皇帝随意在宫中踱着步子,几个侍卫被赶得远远的,只留了石六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逛着逛着,风寰照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坤宁宫前,那次震怒之后,他再未踏足过这里,想起皇后身边那个死去的宫女以及她后来的凄惶,皇帝不禁叹了口气。六宫之主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确实如风无痕所说,自己是无废后之名而有废后之实,就不用苦苦相逼了。沈如海说过,皇后不一定熬得过开春,那就让她带一个国母的头衔去吧。
“皇上,您……”眼尖的石六顺见皇帝眼现水光,不禁心头一跳,连忙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算了,回勤政殿!”皇帝回头又看了坤宁宫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不管之前的情分如何,他实在无法容忍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手谋害自己的儿子。眼下最主要的,是如何处置贺氏满门,毕竟是根深蒂固的世家,仓促行事的话,恐怕又是一场乱子。
“微臣叩见皇上。”尽管是深夜觐见,但海观羽的精神依旧很好,他一早得知了风无痕上书的事情就拍手称赞,此时见皇帝目光平和,心中更加坚信皇帝已经打消了废后的念头。
“海爱卿,朕连夜召见,想必你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关于贺氏一门的处置,不知你有什么万全的方案?”皇帝毫不避讳地问道。
“启禀皇上,贺甫荣虽然有罪,但罪不致死,枉论其家人。倘若皇上消了废后的念头,就更应该从宽处置,毕竟虑着皇家的脸面。”海观羽脸色沉静,“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万事当以社稷为重,不可恣意啊!”
“海爱卿可知道贺甫荣都干了些什么?”皇帝铁青着脸道,“倘若你都知道了,恐怕不会如此心平气和。朕倒是想从宽来着,无奈开此先例,朝中文武以后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律例森严,非为一人所设,也不能为一人所废!”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是否想说这个?”海观羽针锋相对道,“微臣确实不知道贺甫荣真正的罪孽,但微臣知道,贺氏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其人又身居要职多年,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是不得不谨慎。朝局如今正值动乱之际,已成年的诸皇子又都远在各地,一旦有人蓄意挑唆群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身为人君,事事便得顾全大局,海爱卿,你还是和当年一个样子啊!”皇帝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说起来贺甫荣还真是作了万全的准备,他的长子贺莫斐在朕的禁卫到之前还在府中,而后居然失去了踪影。抄捡贺家也一样,贵重之物不少,田产庄子也远远超过了其他臣子,唯有银两却只有几万,银票更是几乎一张不剩,显然不是被人藏匿就是被贺莫斐带走了。你说,如此对君父防备甚深,不忠不孝的臣子,朕居然还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高官,实在是瞎了眼了!”
“皇上!”海观羽见皇帝越说越激动,不由出口阻止道。
“好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海爱卿,可惜你的儿子海从芮无意继承你的衣钵,否则朕百年之后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你可不能来一个功成身退哦?”皇帝自嘲道,“夜也深了,今夜你就在宫里住一宿,省得早朝时又是再赶来一次,朕的勤政殿可是从未留过外人,今儿个就算破例吧!”
“微臣叩谢皇上恩典。”海观羽深深地俯伏下去,“微臣只望凌云社稷能代代相传,怎敢轻易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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