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人耳目,风无痕出门时,并未带上那个名叫绵英的青年。照他的暗示,越明钟将绵英送到了郭汉谨府上,然后由这位布政使大人出面荐给了钦差。绵英虽在越家呆了多年,但外人大多不识这个家主的心腹,因此风无痕也就不虞有人弹劾他一个收留身份不明之人的罪名。
照陈令诚的说法,如今风无痕是不管好坏,身边杂七杂八的人一箩筐,皇帝塞来了十几个侍卫,外加一个不明底细的小五子;海家二小姐也呆在钦差行辕;越家那还有一个越起烟等着嫁过来,现在这主儿还主动问越明钟讨了个人,这根本就是一锅大杂烩,分都分不清。不过,对于这个像是自己子辈的少年,他还是分外满意,总算自己女儿没有跟错人,虽然心不可能都系在红如身上,但在女色方面还是有所节制的,否则要换了风无候,早把越起烟留在了钦差行辕,哪还用得着那些遮掩?
正在罗家上下为了风无痕只去了越家而坐立不安的时候,钦差行辕终于传来了消息,风无痕将于九月二十七驾临罗家。这个消息终于让罗家上下松了口气,虽说刺杀的事最后并未牵连到他们,但这犹如一个刺一般横在所有人心头,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他们如何能不忐忑。罗允谦早早地吩咐了各房的差事,希图给这位皇子钦差留一个好印象。
可惜,天公不作美,一连好几个大晴天后,九月二十七这天,竟从一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原本早清扫完的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让家主罗允谦烦恼不已。家中几个迷信的老人甚至长吁短叹,埋怨起时运不济来,直到罗允谦摆出家主的架势,这些流言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一大家子人只能翘首盼望钦差的行程不要因为这倒霉的雨而耽误了。
虽然姗姗来迟,但风无痕一行并未被雨阻住,只不过路遇一个拦驾告状的,倒是他这次为钦差第一次碰到。不过,罗家早已得了通知,因此风无痕便命徐春书看管那人,准备回程中再作盘问。
同样是一通没营养的礼节仪式后,罗允谦恭恭敬敬地将这位皇子钦差迎进了府里。与越家的竭力平淡不同,罗家的陈设却豪奢得很,处处都是一片富丽堂皇的颜色,风无痕分明瞧见自己那两个“心腹”的眼中,暴发户的意味显露无疑。虽然肯定罗家上下并无人识得绵英,但为了稳妥,风无痕还是把那青年留在了外面,仍旧照例只带了四人进了正厅。
端详着正厅中的陈设,风无痕似乎不经意地问道:“罗先生这里别有一番风味啊,不知当时二哥到此地时,是否也有和本王一样的感觉?”
罗允谦不禁一怔,风无论的来访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己刻意淡忘,再加上知情的下人几乎都被灭了口,这个主儿怎么开口就问这个,难道……他不敢理会额头沁出的冷汗,连忙答道:“七殿下说笑了,想来已故二殿下何等身份,哪能轻易驾临寒舍?说来也不怕七殿下笑话,罗家这几十年来,向少官府中人走动,那像越家那般风光。殿下此次大驾光临,已是家族最大的盛事,罗某将来若是留碑纪念,定当将此铭刻其上,也好让子孙沾一点贵气。”
风无痕置之一笑,他早料到罗允谦会矢口否认,毕竟和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子有瓜葛,对于一个商贾世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越起烟说罗家还有一个暗处的靠山,他只信了八分,看灾后罗家的表现,确实有此可能,但是,那个幕后的神秘人是否对自己真的有敌意,那才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希望能套出一点点东西来。
“罗先生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有些惶恐了。不过是担着个皇族的虚名,哪比得上罗先生生意遍布八闽,财源滚滚而来。”他的脸上带了几分讥诮的笑意,“前几日,还有人来衙门告福建豪族恃强凌弱,侵占土地呢。”
罗允谦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兄弟辈,他怎么不知道那些背地里的勾当。越家陆陆续续退还了不少有主田地,他早就有些纳闷,那越家的哪个执事没有从中捞到些好处,怎么会大发善心地归还田产,敢情是早得了消息。
“唉,一大家子人,总有几个不肖子弟,倒叫殿下见笑了。”罗允谦深深一揖,“若是确有牵涉到罗家子弟的,殿下不妨严加处置。罗某之过使得百姓怨尤,实在是罪过。”
罗允谦如此退让,风无痕倒不好再过逼迫,毕竟人家是地头蛇。可主子不开口,背后的师京奇却从一幅字画中看出了点明堂,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试试。
“罗先生,请恕师某无礼,墙上那幅《富丽牡丹图》甚是华贵,似乎出自名家手笔。师某向喜附庸风雅,不知您能否告知此画出自何人之手?”师京奇抢前一步,恭敬地施礼问道。
风无痕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幕僚,上次在越家倒没见他随意插话,这个节骨眼上,他才不相信这个心思深沉的人会对一幅死物感兴趣。
罗允谦对师京奇原本并未多加注意,不过,身为幕僚居然敢在主人说话时插嘴,足见他并不平凡。他凝神看了看那幅牡丹图,也未发现什么犯禁之处,因此也就笑道:“没想到师先生对书画也颇有见地。此画是京城名家范承子所作,不过算不上他的最优品,只不过是朋友所赠,罗某挂在此地也只是聊表思念之情罢了。”这话半真半假,赠画的确实是罗允谦的朋友,只不过他也是受人之托,需知范承子的东西传世并不多,此画也算是价值连城,并非普通人能落手的。
“殿下,如果师某未记错,画边的那首诗似乎并非凡品。”师京奇沉声道,“殿下不妨仔细看看。”
“哦?”风无痕不禁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查看起那幅牡丹来,果不其然,那诗词虽未落款,但察其意境,分明是自己的老师海从芮所作,自己几乎一时被糊弄了过去,“字是好字,诗也是佳作,再配上这名家之画可谓是相得益彰。只是这诗,本王似乎在哪里见过?”
罗允谦不禁有些慌了,难道当初那人送的画也有蹊跷。他心中不免后悔,自家人都是些不懂书画的人,从来没对这牡丹图有过研究,谁想那看似普通的幕僚竟然从画里看出点玄机,若真的透露出一星半点玩意,别说自己,就连整个家族都得一起遭殃。想到这里,他连忙陪笑道:“草民这里都是粗人,不懂这些,罗某那朋友在京中交游广阔,说不得是哪位权贵所作,七殿下听过也不奇怪。”
风无痕哦了一声,也就装作不在意墙上那画。既然已经有了头绪,那就无须和罗允谦较真。相对于越明钟的热情,罗家因为没有事先的接触,在这种人多嘴杂的时刻也不敢贸然提出什么可交换条件,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风无痕的谈话。罗允谦此时最后悔的是留了家中的那几个老人,否则倒是可以试着攀谈些东西,至不济也能混个脸熟,下次也好去行辕拜访。
罗允文就看着自己的堂兄一副想巴结却又巴结不上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依他看来,京里的那位大人物比这个只有皇子名义的钦差要管用得多,只可惜堂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家族已经受了别人那么多好处,还想改换门庭?怪不得那人属意自己呢!他微带不屑地瞟了风无痕一眼,却不小心和冥绝冰冷的目光碰到了一块,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和杀气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那择人而噬的目光,让他不禁想起自己那批忍者中最杰出的人物,不,此人竟比自己的得力手下更厉害,恐怕只有教导他们忍术的老师,那个已经回倭国的矮子才能敌得过此人。罗允文装作不在意地将眼神投在别处,心底却在盘算着该怎么把此事回报给京里的那位大人。
回程的路上,风无痕这才问起那个拦轿喊冤的人,谁想不问倒好,一问之下,他才醒觉自己是兜揽了一个多大的麻烦。此人名叫聂其,是前任巡抚聂思远家的下人,聂思远临死前遣散了所有家奴,每人都得了些赏赐物件,而此人由于平常伺候得殷勤,人又老实,得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东西。谁料变卖时,那典当的仁源当铺居然说是宫里的物件,要抓他见官,他吓得逃了出来,连东西都不敢讨要,最后还是咬牙在郊外拦了钦差车驾。
风无痕并不相信分号满天下的仁源当铺会诬赖一个小民,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那些东西来历不正。要么东西是二哥留在聂思远处的,要么是其他人给聂的,不管是哪种,一旦追查,又不知要闹起多大的风波。他随意打量着这个老实得近乎憨厚的中年人,半晌才迸出一句,“东西本王会帮你讨回来,聂其,本王很是喜欢你直爽的性子,想留你使唤,你可愿意?”
老实八交的聂其傻乎乎地看了风无痕半天,突然一个头磕了下去,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本来就是下人,以后,以后就听王爷的话了。”
风无痕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能怎么办?此人太过老实,留在外面,若是再爆出点什么事来,自己只有更难做,还不如留了在身边,唉,真是如陈令诚所说,自己都快连小猫小狗一起收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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