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不忮低头垂目,身姿昂然,虽是初次觐见贵人,却也不曾丢了风仪。
太子细细看完密信,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独孤不忮,温煦地道:“正之可有其他交待?”
独孤不忮沉声道:“回禀殿下,舍弟未有其他交待,只叮嘱草民,务必将此信件亲自交到殿下手中。”
太子略微有些失望,他还以为,独孤不求不方便和胡公公说的话,多少会让独孤不忮带来几句呢。
比如说,向他表一表忠心什么的。
不过仔细想想,独孤不求自来谨慎,并不是口花花的人,这封密信已经表达了全部的忠诚。
虽说显得堂堂太子很有些那什么,但如今这情形,本就势比人强,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他便命人赏了独孤不忮,让身边近侍送出门去。
独孤不忮也不多话,行礼告辞之后便大步离去。
太子妃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迫不及待上前接过密信:“说的什么?”
却是一封建议东宫联合女皇所生的几个子女,一起向女皇请封张六郎为王的密信。
张氏兄弟虽然都很得宠,但其实,最为得宠的还是张六郎,是以他才是最为嚣张恶毒的那一个。
太子妃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真是恨毒了这对兄弟,却又无可奈何。
太子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独孤不求远在陕州,一时半会儿查不出禅让之事的幕后黑手,你我处在危急之中,多等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太子妃沉默着将密信伸入香炉之中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方淡声道:“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不能做?便是认贼作父,又当如何?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太子猛地捂住她的嘴,惊慌地道:“不能说!”
太子妃有些鄙夷地看着他,淡淡地拂开他的手:“我知道。”
总有一天,她熬得死那个老妖婆,到那时……
太子叹了口气,给自己的兄弟妹妹写信。
太子妃道:“才刚送信那人,是独孤不求的什么人?”
太子不以为意:“是他兄长,此事干系重大,正好他兄长去陕城看他,这便做了信使。”
太子妃道:“我总觉着,独孤不求夫妇生了异心,得想个法子把他们栓牢才好。”
太子皱起眉头,不悦地瞅了她一眼,问道:“你要怎么栓牢?”
太子妃笑道:“这独孤不忮是白身,殿下何不给他一官半职的,也算是给东宫臣子的赏赐关爱。”
大家都上一条船,不就好了?
太子颇为意动,想了半晌终是拒绝了:“圣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之前独孤夫妇就因我的关系被贬斥去了陕城。万一好心办坏事,拖累他的兄长,便是你我的错,就这样吧。”
妇人之仁!前怕狼后怕虎的,难怪落到这般地步!
太子妃鄙夷地撇撇嘴,到底也怕女皇追究到她头上,不敢再出声。
过了没几天,女皇亲生子女请封张六郎为王的折子送到御案之上。
女皇自是不许,这几人又坚持不懈地继续请封。
这一次,女皇终于同意了,但也只肯封为国公,并不同意封王。
张六郎知道此事乃是东宫承头为之,不免使人暗里表示感谢之意。
东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着独孤不求这一计策真不错,就连挑剔如太子妃,也夸了独孤不求几句,不再说起他们夫妇生了二心的话。
与此同时,独孤不忮找到了阿史那宏,如此这般地密谈一回之后,阿史那宏神色凝重地离开。
次日,在金守珍出宫办事的路上,独孤不忮又拦住他,请他喝一杯薄酒。
第三天,被李氏兄妹甩开、没能讨好到女皇和张六郎的梁王在自家书房拍了案桌。
“这独孤不求真不是好东西!当初杜清檀遇到事儿,我少帮了他们的忙吗?平时有事儿找到我,我置之不理了吗?
他有这种好主意,居然只顾着讨好李家人,却忘了我这个武家人!给我等着!”
他气呼呼地发了一通脾气,跟着就开始安排手下:“给我找他们夫妇的错,必须找到!”
做人做事最怕被人盯错,何况是在被冤枉了也没办法申诉的情况下。
很快,就有人检举,告独孤不求在陕州成日只是吃喝玩乐不干活儿,还暗里嘲笑女皇年老恋权不肯退位。
又说杜清檀到处夸耀,陕州的病坊之所以能够办得这么成功,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和圣人没什么关系。
女皇听了之后,不过一笑了之。
她自是知道独孤不求和杜清檀是何等谨慎之人,这种事情一听就是假的。
梁王一看这事儿没成,就又去撺掇张六郎。
这回换了个思路,没说这夫妇俩的坏话。
只说岭南那边的獠人缺教化,虽然表面上归顺朝廷,其实内心仍然桀骜不驯。
不如让杜清檀去那边设个病坊,把女皇的慈悲威严一并施恩下去。
又因化外之地,民风彪悍,私斗之风盛行,正好让独孤不求这个前大理寺丞去宣扬维持法治。
女皇考虑两天,同意了。
当时整个岭南,桂州最乱,各洞酋长各自为营,施政最难。
张六郎直接把杜清檀和独孤不求划去了桂州,然后就等着看笑话了。
不想关键时刻,女皇突然问起这事,也没说他的不是,只将御笔轻轻一勾,换了广州。
广州的重要性远非桂州所能比拟,既是重要的贸易港口,又是岭南东道交付朝廷物资的重要转运站。
有通商之便,加之气候温润,繁华安逸,却是一个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与岭南其他地方不同,广州是唯一不以当地豪族、不用贬斥官员出任主官的地方,每一任刺史,均由朝廷精心挑选而出,备受朝廷重视。
这不是贬官的样子,反倒是真要用人的情形。
张六郎不高兴,想要再进几句谗言,却被女皇不耐烦地打断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能做这个国公,也该感谢人家一二的。”
张六郎大骇,不敢出声。
金守珍在一旁低眉垂眼地站着,一副与他毫无关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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