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收回了视线,回身正好听见他嘀咕的这些话,不由低声厉喝道:
“胡说什么!站好自己的位置,当好自己的兵,看好咱们的城门,才是你该想的事!”
然后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转换了语气说道:
“当了兵,谁不想上沙场?谁不想与敌人兵刃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纵然是刀斧加身、马革裹尸、死不还乡,但那又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可是,沙场兵有沙场兵的用处,咱太平兵也有太平兵的作用!只要有着这一腔抱效朝廷之心,哪儿不能发挥咱们的作用?
尤其是现在!
咱们这儿,可离着那被破掉的三座城池也不太远了,最近总有些可疑人员在进进出出。
咱们必须把眼睛睁大,好好地把这城门给看牢了,可别再让敌军偷了袭,带累得满城百姓都没了生路!”
众兵丁闻言,齐齐挺身应是!
校尉鼓舞完手下的士气,自己心里却是长叹不断。
想到那三座无辜的城池,他就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他们这些当兵的再悍勇、再敢死,也架不住当官的双手一举、就投降啊。
他又望了望城内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希望自己终有一日……不,是希望自己能尽早地看到,那位小将军的回归。
还那么的年轻啊。
水银和红柳自然是不知道这些。
她俩进了城,就跳下了马背,随意地寻了家较大的客栈,将马匹都交给店小二,嘱咐精心照顾之后,就开了间上房,住进去了。
红柳接过店小二送来的热茶、热水,交代小二快点端上好饭好菜之后,便用脚关上了房门,一手将茶壶放在桌上,一手将热水盆放在洗脸架上。
“小姐,您要……洗漱一下,卸掉妆容吗?”
红柳看了看进屋后就坐在桌边、正在闭目养神的小姐,迟疑了一下问道。
水银微微地摇了摇头,眼也不睁地说道:
“待沐浴之时再说吧。”
她现在不太想动。
这几天确实是有些累得狠了,且即使身着厚厚的冬装,两条大腿的内侧,还是被马鞍磨得痛得厉害。
而且出门在外,处处都不安全。过早地卸了伪妆,万一被人瞧出自己是个未婚的女子,可就不太好了。
虽然为了赶路方便,她的妆容并没有化得太精细,只改了发型服饰、草草涂黑了些外露的皮肤、裹紧了前胸、以及描粗了眉毛。
但师父说过:谨慎,就得从最小的细节抓起。往往最容易被忽略的,就是那些小小的细节,却常常是最致命的。
想着这些,感受着腿上火辣辣的灼热痛觉和酸痛的腰背,水银心里盘算起了路程和日子。
快到了,就快要到了。
不一会儿,小二就送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打来了一壶温热了的酒。
红柳给了小二一块碎银子做打赏,并交代了让他准备洗澡的热水。然后将饭菜放在桌上。
水银等店小二高兴地离开后,先用银针将饭菜都一一试过,然后再每盘闻了闻、每样轻轻地、细细地品尝了一点点,确认无毒后,才招呼红柳坐下。
主仆二人斯斯文文,但速度都很快地食用起来。
酒没人去动。
水银会喝酒,但从不贪杯。且出门在外时,更是滴酒不沾。
待得用完饭食,没过多久,小二就将洗澡的热水送了上来。
红烟去调水温,水银放下手中的书籍,这是她离家之时,带走的唯一一本书。
见红烟已经将水温兑好。
水银缓步上前,刚刚解开外袍,就忽听堂下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水银迅速地将外袍重新穿好,倚去窗边,细听着下面的动静。
红柳则飞快地闪到了门边,也竖起耳朵倾听。
“这位老丈并不是在下推倒的,是他经过在下的桌边时,自己突然就倒在地上,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声音有些粗犷的男人高声喊道。
“胡说!明明就是你推倒的,不然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倒?偏偏就倒在你的旁边?”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现在先别管谁弄倒的,是不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对啊,先救人要紧吧?”
“把这人看牢了,别让他跑了,店家,赶紧帮忙找个大夫来救人吧?看这老丈的样子,再不救,恐怕是活不成啦。”
其余人七嘴八舌的声音。
店家赶紧吩咐店小二,跑一趟医馆去请大夫前来的声音。
水银想了想,示意红柳打开房门,自己则走了出去,站到了二楼的围栏边,敛目下望。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花甲老人。
痫症!
水银见状,快步下楼,一边急声说道:
“老人家这是犯了痫疾,大家让开些。店家,帮忙找块布巾,横拦在他上下牙齿之间,防止他咬了舌头,不要塞进去。
顺便给他头下垫些软物。
红柳,去将患者的头部保持侧向,防止呕吐物堵住呼吸管道。”
周围的人一听,倒下的老者居然犯的是羊痫疯病,立刻纷纷往后退开,生怕被这怪病传染了自己。
又见边说话、边下楼的是个年轻的后生,便有人嚷嚷:
“你这么年轻,能一眼就看出是那种疯病?别是瞎蒙的吧?我分明见到,是那人撞翻了老人家。”
“对对对,你不会是和那撞人的是一伙的吧?想帮忙平事儿?”
“你说你,这么年轻,还仪表堂堂、俊雅秀气,一看就是世家贵族出身,怎么可能是大夫?”
“就是,冒充什么不好?非得冒充个大夫?浑身上下哪儿看都不像,你可别瞎治,把老人治出了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
“切,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怕麻烦呢?富贵子弟,闲来无趣拿着咱们穷人逗逗乐子,不是常有之事?”
这时,店小二跑回来了,后面跟了几位衙役、和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大夫。
店家倒是没听那些人碎嘴,而是依少年郎所言扯下片衣角,拧了几下,横拦在了地上老人的牙齿之间。
他也害怕老人出事,现在甭管是不是疯病,也不管年轻后生说的对错,光看那老人抽搐的模样,总归是先堵了嘴没错。
红柳的速度也快,自家小姐话音一落,她就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
双手扶住患疾老人的头部,并将之微微抬起偏向一侧。
红柳和沙棘跟着小姐治疗病人久了,早已不会嫌弃肮脏或者酸臭什么的了。
那时候,小姐的师傅总是往山里弄回奇奇怪怪的病人、或者奇奇怪怪的尸体,不是让小姐绞尽脑汁的想法医治,就是要小姐详实剖验寻找死因。
多脏、多臭、多恶心的,小姐不嫌弃,她们两个丫环也就跟着一直打下手。
刚走下楼梯的水银,一见有老大夫来了,便止住了脚步,没有回应周围人的话,只安静地站去了在一旁。
医者善容。
水银的师傅不但教会了她精湛的活人术,也教会了她神奇地验尸和易容之术。
师傅总说:艺多不压身,既然她无法习武,那就多学学有关医术上的事,无论哪种都好。
现在,就算她没有化得太精细,她也相信,没人能分辨得出她真实性别来。
此时就见那老大夫急步上前,看到病人牙齿之间的衣角,抬手就要往里塞。
“不可!”
满以为老大夫稳稳能医治才站去一旁的水银,一见到他的动作,立刻沉着嗓子出声阻止。
老大夫抬起头循声望去,见出声阻止自己的是个年轻后生,顿时就不乐意了。
“你个小娃娃家家的懂什么?不堵住他的嘴、压住他的舌头,他就会咬伤自己!到时出了事你负责吗?”
水银上前两步,凉凉的视线望着老大夫道:
“此老者乃患痫疾,口中吐涌白沫,若依你之见堵口,沫痰之物何出?必将倒灌以封气窍!”
老大夫闻言一噎,旋即又大怒:
“黄口小儿!老夫行医数十载,远近闻名,痫症、癫症所见甚多,何需你在此指手划脚?站到一边安静旁观,否则,老夫便使人逐出你去!”
水银右侧后站着个青壮年汉子,这时悄悄扯扯她的衣袖,低声道:
“那是经常出入达官贵人府邸的旁大夫,你这小兄弟,可别出言顶撞他,若将他惹恼了,必讨不了好去。”
汉子身侧的一名老者也闻言跟着低劝。
“你是远道而来的吧?出门在外,莫管闲事,痫症死不了人,一会儿就缓过来了。莫因此得罪人。”
水银听言,侧身向那两位好心人抱拳微微致谢。
是啊,痫症虽急,却也死不了人,之前自己处置得当,过不了一会儿,地上的患疾之人应该就能清醒如常。
自己此时的确不宜多言,她还有路要赶,致谢后,遂脚下微退了半步。
被称之为旁大夫的人,未再闻那年少儿郎出言顶撞,满意又得意地“哼”了一声,招呼道:
“来两位帮忙搭把手,将患病之人的上衫褪去,老夫这就要为他施针。”
店家和店小二赶紧上前帮忙。
红柳就松开手,退到自家小姐身边。
旁大夫见患者裸露出前胸后背,便打开医药箱,取出针灸包,准备给患病之人施针。
第一针,就取向印堂。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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