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起床是很早的，鸡叫一遍还睡的都是懒人。贫穷者是早起干活，富裕者同样有事做。

总之一句话，一日之计在于晨。无论是平民百姓，又或者王公贵族，甚至就连坐拥天下的帝王，同样没有睡懒觉的坏习惯。

懒觉谁都想睡,躺着肯定比站着舒坦，但是古人深刻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活着就得干活人的事。

啥叫活人的事？

百姓种田。

书生读书。

豪门大阀拼搏家业。

王侯将相参加早朝。

而至于胸怀大志的帝王，也许起的比所有人都早。

……

郭子仪打着哈欠，轻轻给杨玉环掖好被角，顺手又抓起玲珑的小腿,小心翼翼的塞进被褥中去。

这姑娘一点不像个郡主，反而像个农家的野丫头,睡觉从来都不安生,光溜溜的小腿经常是伸出被褥之外。

现在虽然是阳春三月，然而凌晨的气候还有冷意，稍加不注意就会着凉，这时代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

鸡开始叫二遍了，但是天色仍未放亮，郭子仪蹑手蹑脚的走向门口，但是床上的杨玉环已经被惊醒。

“怎么不再睡一会？现在天都没亮呢。”

怀孕的女人贪睡，问话的时候还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顺手一掀，把暖乎乎的被窝给掀开。

下一刻，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郭子仪连忙走回床边，重新把被角给她掖好，低声道：“不早了，鸡已经叫第二遍了。今天要开始筑城，我估计流民们早就已经聚集。”

杨玉环把脑袋缩在被窝,轻声道：“那你加件衣服再去,这时节的早上还有些冷。”

郭子仪摆了摆手，道：“不穿不穿，穿了到地方也要脱掉，流民们衣衫褴褛的干活，我穿厚的有些不像话。况且我也不怕冷，冬天都没觉得冷。”

杨玉环嗯了一声，轻轻点头道：“那你去吧，记住少发火。虽然咱们眼下艰难，但是熬过去这一关就好了。粮食的事情别急，中午肯定有粮食运过来。”

这时玲珑嘟囔一声，睡眼惺忪的哼哼道：“我奶奶手底下的那些绿林，抢东西比当兵的利索。马陵山那边早就被他们摸清，所以李光弼他们肯定不会空手而回。”

郭子仪微微点头，转身走向房门，打开之后跃步而出，顺手又把房门重新关紧，叮嘱道：“天还早，你俩再睡一会。也别喊兜兜和铃铛起床，让两个小丫鬟多补补觉……咱家不做地主老财，不干折腾下人的事。”

屋里传出杨玉环的笑声，打趣道：“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心疼两个丫鬟,男人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玲珑则是继续嘟囔，哼哼唧唧的发出呓语。

这时鸡开始叫第三遍，东方终于微微露出鱼肚白，郭子仪干咳一声，道：“走了哈，你们再睡一会。”

……

出了简易县衙的后宅，没走几步就是前院，管事郭七早已候着了，旁边还站着二十个家丁。

清晨露水重，这些人的衣衫都是湿漉漉，显然全都起的很早，说不定鸡还没叫就已起了。

郭子仪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的道：“我不是说过吗？咱家不兴豪门那一套。老七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在打哈欠。”

郭七满脸陪着笑，虽然挨骂但却毫不在意，反而涎着脸嘿嘿两声，支支吾吾找借口道：“起的早，精气足，院子里还是有些乱，我带着他们稍微收拾一下……”

说完不等郭子仪开口，急急转移话题道：“家主起的也很早哈，您先把早饭吃了行不。知道您今天忙，我提前让我媳妇做好了饭。您放心，这次没放肉，煮的是粥，配十个饼子。简简单单吃一点，吃完才有经历去办公。”

郭子仪瞪他一眼，问道：“没逼着你媳妇熬夜吧？”

郭七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回答的口吻却含含糊糊，道：“睡了一会，睡了一会，没熬夜，不算熬夜。家主先把早饭吃了行不，吃完饭才有精力办公事……要不我让媳妇把饭端过来，保证粥和饼子都还热乎。”

郭子仪无奈，只能道：“别折腾了，我过去吃。”

郭七听到他答应，顿时喜滋滋的头前领路。

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中，郭七媳妇正在探头探脑，见到郭子仪过来，连忙开始操持，很快端上一桌子菜，热气腾腾的喷着香味。

郭子仪眉头又是一皱，转头质问郭七道：“这就是你说的简简单单吃一点？”

郭七再次满脸赔笑，扯东扯西的道：“下回一定注意，下回一定注意，这婆娘们总是不听话，做饭总是往多了做。”

旁边郭七媳妇同样满脸赔笑：“家主您别生气，奴家下回一定注意。”

两口子嘴上认着错，然而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死性不改，反正郭子仪下次再吃饭的时候，保证还是现在的老样子。

没奈何，郭子仪只能一屁股坐下，顺手抓起一个饼子，三两口吞了下去，然后端起一碗浓粥，稀里哗啦的往嘴里灌。

饭的热乎劲刚刚好，显然是推算了他起床的时间，仅从这份用心的程度，就让郭子仪心中一暖。

所以当他抓起第二个饼子的时候，顺势指了指墙边的凳子，佯装生气的道：“自己搬过来，跟我一起吃。你们这两口子啊，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七嘿嘿笑着，涎着脸半个凳子过来，他是郭氏的家臣，有资格配家主吃饭。

但是郭七媳妇却不肯上桌，仅是拿了碗筷夹起一点点菜，然后小声小气的道一句谢，端着碗蹲在门口吃的香甜。

这是古人的规矩，郭子仪严令几次都改不掉，无奈只能笑了一笑，继续吃他的饼子喝他的粥。

自从他穿越之后，力量越来越大，饭量自然跟着见涨，经常是十个八个饼子转眼下肚。

但是他早饭一般没法吃的太饱，因为郭七两口子固执的认为早饭要少吃才能养生，所以哪怕郭子仪每次提意见让加量，但是这两口子依旧我行我素的控制他的伙食。

早上就十个饼，多一点都不让吃，粥只给两碗，再想多喝的话郭七就会唉声叹气。他媳妇也会擦眼抹泪，眼巴巴的就那么看着郭子仪，偶尔还会哭哭啼啼的道歉，认为自己没能掌控好家主的伙食。

这两口子绝不是吝啬，想要贪占郭子仪的伙食，而是实打实的忠心，实打实的想让郭子仪好。

没办法，又是古人的迂腐。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圣贤开始，传下来这个早饭要少吃微妙的规矩。郭子仪很想骂人，但却憋着不能骂。

他要是一骂，郭七的媳妇肯定又会擦眼抹泪，女人一旦哭起来，抽抽噎噎的让人心烦。

……

十个饼子很快下肚，两碗粥也很快喝光，这时候天色已经亮了，郭子仪站起来伸展一下筋骨。

他看了一眼郭七，发现这家伙正在把最后一口饼子往嘴里猛塞，显然是想赶紧吃完，然后跟着他去做事。

由于吃的急，噎的翻白眼，郭子仪看的想笑，忍不住瞪他一下，呵斥道：“没人逼着你，吃这么快干什么？要是哪天你噎死了，本家主到哪里再找一个忠心的？慢慢吃，不用急……”

然而郭七已经把饼子恶狠狠咽了下去，穿着粗气道：“今天要筑城，家主肯定忙，我这个当家臣的人，哪能让家主等候我。”

郭子仪哼了一声，看似不给他好脸，心中却满意至极，感觉这家伙真是贴心。

主臣二人吃完了饭，一前一后走出屋子，郭七媳妇行礼相送，嘴中一直唠叨着郭子仪穿的太少。

等到郭子仪走出很远，听到屋子里响起郭七媳妇的呵斥声，老习惯了，又开始骂小孩：“这是家主的厚赐，你个小东西享大福了，先别流口水，把桌子凳子擦三遍……”

“臭小子算你有良心，知道先去向夫人请安，用你提醒吗，娘自然也记得，家主心善，夫人也心善，所以咱们做下人的，更应该记住应有的规矩。”

“说了好几遍，不准流口水，那个糕点是夫人让做的，听说昨晚上收了童养媳……糕点很费钱，你这臭小子别惦记。”

“你说夫人赏给你吃？”

“夫人赏了也不准吃。”

“糕点很费钱，家主现在正是花大钱的时候，养了那么多流民，臭小子你想想家主的压力有多大。”

“记住啊，等会夫人如果赏你吃糕点你要拒绝，就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吃的是家主赏给你的肉饼子。”

“儿啊，咱们做人一定要讲良心，你爹能成为家臣，把咱们娘仨接过来，这是家主的厚爱，咱们要一辈子报答。”

“这才对嘛，这才是懂事的好孩子。乖，娘要给夫人准备早饭，你把妹妹喊起来，帮着穿好衣服，先去夫人那边问安，留在那边好生伺候着。”

“夫人若是教导你学问，一定要跪下磕头感谢，那可是很厉害的学问，学会了你小子就成材了。”

“以后有了本事，能更好的帮家主做事。不像你爹，顶着个家臣的名头没本事。娘都懒的说他，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除了能对家主忠诚，他是一点屁本事没有。”

“啥？你小子说啥？管理家丁那叫本事吗？能帮家主做事才叫有本事。”

“赶紧滚开，喊你妹妹起床，去给夫人请安，留在那边伺候着。记住不要淘气，否则老娘一棍子抽死你。”

……

一直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郭七媳妇的咋呼声。这个典型的关中妇女，性格之中透着一股彪悍。

郭子仪无奈的摇摇头，看了一眼跟着身后的郭七，提醒道：“你抽空说说你媳妇，不要老是这样训孩子。尤其是指派孩子干活，我认为这事完全没必要。咱家不兴豪门那一套，我和夫人都不喜欢折腾下人。”

郭七陪着笑，像是听进去了。

然而这家伙嘴上却执拗的很，啰啰嗦嗦的辩解道：“他不小了，今年已经十岁。应该学着干点活，免得养出个懒惰性。况且也不是啥累活，就是伺候在夫人跟前。夫人眼看就要临盆，行走坐卧需要时刻注意，小孩子反应快，正适合在一旁搀扶着。”

郭子仪没奈何，冷哼一声道：“那你闺女呢？她才三岁能干什么？三岁的小妞妞，你也舍得让她伺候人？”

郭七挨了训，然而死性不改，继续涎着脸皮道：“这是夫人钦点的，夫人喜欢让妞妞陪着。”

郭子仪再次冷哼一声，但却没再坚持。

郭七十分得意，嘿嘿笑道：“家主您别生气，这事其实是两个小东西占便宜。他们伺候在夫人身边，每天都能学到东西，可了不得啊，都是大学问。比如昨天晚上我家小子做的课业，我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鸡和兔子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

这家伙又开始絮絮叨叨。

郭子仪嫌他啰嗦，陡然加快脚步，主仆二人顺着街道不断往前，很快看到了前方黑压压的人群。

流民们早就已经聚齐了。

……

此时虽然是清晨，天气还带着凉意，但是县丞王越却忙的满头大汗，带领一帮书吏们正在奋笔疾书。

“姓名？”

“哦，你叫刘大牛。”

“原籍？”

“哦，河东道逃荒的。”

“年龄？”

“哦，今年三十一岁。”

“家里有五个孩子是吧，三男俩女娃是吧？”

“什么？大孩竟然已经十五岁了？”

“行，给你走个后门，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半大孩子干活可以按照成年算。一天发给三斤粮食，允许在工地上干活。”

“但是要记住，孩子不准干重活。”

“行了，登记完毕。你被编为窑工，等会跟着去开窑，头几天会很累，挖窑洞是个重力活。等到窑口开起来就好了，可以学到一门烧窑的养家本事。”

“按照大将军的特殊规定，窑工每天会额外补助一斤粮食。并且中午吃饭的时候偶尔有肉，隔三差五就能打一打牙祭。”

“记住啊，规矩是不准把肉藏起来带回家。必须自己吃下去，否则扛不住窑口的重活。”

“下一个上前，回答问题的时候速度快点。”

……

几十个书吏，全是从琅琊郡府借来的，都是经年的老吏，办起差事十分利索。

两万多口流民，再加上兰陵县的百姓，甚至琅琊郡其它县里闻讯赶来的百姓，人数已经不知道有多少，

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郭子仪的心里忽然有些发虚。

指挥几万人一起筑城，这种大工程他可是没有一点经验。

千万可别搞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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