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此刻已近日中天时，只是大地一片灰暗，被云霾所笼罩，一上云层，登时阳光万丈，符晨曦疲惫不堪，躺在雳齿背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坠向大地，被我碾压，不可能活着，究竟是什么缘故？”雳齿的声音说。

“不要再关心这种事了。”符晨曦简直筋疲力尽，声音里却带着愤怒，“你明明会说话，为何不开口？”

“你是什么东西，我不想说话。”雳齿答道。

符晨曦：“……”

“但看你能力不差，又是夔龙的恩人，就说几句吧……”雳齿又改口道。

符晨曦心道：你还挺有个性的嘛！本想与它斗几句嘴，但自己这么折腾一宿，实在太累，这时候还是别惹这种难缠的家伙。

符晨曦：“好吧，只能说感恩了……”

雳齿：“恩？这就还清我族人情了？”

符晨曦：“别啊！没有，随口说的，想得美啊你，随口说说你当真啊！”

雳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符晨曦侧头，望向云海中缓缓升起的龙群，说，“之前不是才追杀你的么？怎么现在又让我救了？”

雳齿拍打翅膀，在云海上滑翔，答道：“先前追杀咱们的，乃是受他们控制，在地裂中的族人，而被你所救的这些，则是欲逃离黑岩山的朋友，他们并非一路的。”

“他们？”符晨曦摇头，答道，“是不是一路我还真认不出来，看你们就像看外国人一样，长的都好像”。

雳齿：“外国人？”

符晨曦：“啊……就是不好分辨，都长得一样的意思。”

雳齿：“你们仙族长得也都很像，我也分不清。”

符晨曦：“这……算了，不讨论长相问题了……攻击我们的那些夔龙是被谁控制？”

“他们。”雳齿说，“永居地肺的被诅咒者，依靠阴影而活的地底黑暗之力。自涿鹿之战后，便藏身地肺与烈火中的种族。”

符晨曦心脏猛地一停，颤声道：“关于它们，你知道多少？”

“他们是夔龙的主人。”雳齿声音浑厚而危险，“却深居地肺巢穴中，轻易不在我们的面前露面。十年前，我的弟弟灵牙逃离裂谷……”

“等等。”符晨曦说，“灵牙？他是你兄弟？”

“你认识他？”雳齿沉声道。

符晨曦将认识灵牙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雳齿，雳齿冷笑道：“正是他违背禁令，害得我与我的弟兄们遭受‘他们’的惩罚。我们实在不堪折磨，纷纷逃离黑岩山，却遭到了同族的追杀，最终我勉强逃出，奄奄一息。”

“罗睺将余下的弟兄们捆在血罗巨链上，令它们日夜遭受嗜血之咒的折磨……据它们所言，不日前，计都更将它们押到燎原派中，赠予此地仙族首领……”

“计都？”符晨曦听到这名字时，皱眉问道，“计都又是什么人？”

然而就连雳齿也不清楚，只告诉符晨曦，计都与罗睺乃是自己出生时便已出现的强大存在。

“现在去救你的同伴。”雳齿答道，“救回人后，你我扯平，送你到海边，我还有事要办。”

符晨曦只暗自祈祷曹靖霏别有危险，片刻后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听见靳赤侯与一只魔谈到‘献祭’，献祭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雳齿答道。

群龙在云海上飞翔，不多时，云中再次冲出一条夔龙，

朝着雳齿吟叫。符晨曦提心吊胆，恐怕又是追兵，雳齿却道：“不必担心，他是去探路的。”

“看见什么了？”符晨曦心事重重地问道。

“他说他看见燎原派的火已扑灭，但仙族首领并未追击我们，而是带着众多百姓一路急行，越过崩锥之隅，一路往黑岩山行进。”

“百姓越过崩锥之隅？他想做什么？”符晨曦感觉到了危险。

“每逢夏至之时，仙族燎原派的首领都会带着人，前往黑岩山前地裂，遥祭火灵，以令炉火终夜不灭。”雳齿答道，“但从没有带过这么多人。”

符晨曦沉吟不语，片刻后群龙齐鸣，一同下了云层，回到暗不见天日的云层下，黑烟逐渐浓烈，整个大地如同笼罩在长夜之中。龙吟声此起彼伏。

“找到靖霏了吗？”符晨曦又问。

“正在寻找。”雳齿说，“我的弟兄们已各自散去，搜寻你的同伴。”

符晨曦骑在龙背上，雳齿则载着符晨曦在高空盘旋，远处乃是巨大的环形火山口，火山口中升起滚滚黑色浓烟，红光若隐若现。

“再靠近点。”符晨曦腰畔的玉鹿发出微光，他感觉到曹靖霏就在附近。

“不能再靠近了。”雳齿沉声道，“那是火神的地盘，夏至午时，祂的力量将至鼎盛，烈焰一升起，你我都将被烧成灰烬。”

符晨曦皱眉，说：“只要靠近一点点就行，雳齿，听我的，拜托了！”

黑岩火山前，一道横亘数十里的巨大裂缝透出红光，熔岩到得地裂前便纷纷坠下，符晨曦已有整整一天未曾喝水，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烤得中暑了，脑中嗡嗡地响。

乾坤袋中的水已快喝完，待会儿若找到靖霏，还得给她留一点儿……符晨曦在包里翻来翻去，看见受伤的相柳，安抚几句，还有个一直被他忘了的牡清。

“掌门，你没事吧。”牡清在画卷里问道。

“你看我这样子像没事吗？”符晨曦把画卷一卷，收了回去继续找水喝，突然想起一事，再次展开画卷，问：“对了，你是蜃妖，能不能放点水出来给我喝？”

牡清：“好的，掌门大人愿意喝我放出来的水，是我的荣幸。”

雳齿：“……”

符晨曦：“……算了，你这话听着有古怪，我不渴了，谢谢你，再见。”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地裂中升起数条夔龙，雳齿一个盘旋，马上离开他们所在的空中区域，沉声道：“抓紧！敌人来了！”

“哇啊啊！”符晨曦忙抓住雳齿背鳞，被它带得倾斜，另一手紧紧抓住牡清画卷，吼道：“别再来一次啊！雳齿！”

地裂之中至为幽暗的深谷，长桥的尽头：

罗睺站在那道万古巨门之前，抬头打量着门上的符文。计都从他身后缓缓走来。

“你猜拜灵族找到了一件什么祭品？”计都停在罗睺身后，沉声道，“靳赤侯找到了符晨曦，拜灵族则抓住了他的女人。”

罗睺十分诧异，侧头看了计都一眼。

“有意思。”罗睺笑道，“他来这儿做什么？”

“看来不像是找咱们。”计都淡淡道，“不过这已不重要了，符晨曦再厉害，不过也只是个被七情六欲所支配的仙族，待那女孩被熔岩吞噬，他内心投射出的仇恨，将成为至为精纯的粮食。”

罗睺“嗯”了声，出神地盯着面前的巨门，似乎已不再关注所谓的“符晨曦”，沉浸在某个漫长的回忆里。

“快午时了。”罗睺说，“开门吧，等这一刻，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计都没有说话，来到罗睺的身边，双生子并肩而立，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巨门。

巨门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动着，仿佛随时将不受控制地夺门而出，那是黑暗——永恒的黑暗与绝望。

“自你我出生那天起。”计都缓缓道，“迄今已是第五千四百个年头。”

罗睺说道：“‘他’所经历的时光，比你我更久远。要是‘他’还在的话，不知今天将作何想。为了不被发现，我们偷偷地窃取微末灵力，不敢过分吸食仙族欲望，就这样百来个儿郎守着这地，终于……”

计都与罗睺保持了长时间的沉默，谁也没有任何动作，彼此似乎都十分珍惜这一刻。

最后，计都缓缓抬起一手，罗睺也随之抬起一手。

门上巨大的符印亮起了光芒，阴阳符号呈现出红黑二色，开始逆时针旋转。罗睺随之一顿，计都沉声道：“怎么了？”

“我……想起了……红黑色……”罗睺沉吟道，但很快便摒弃了杂念，答道，“算了，没什么。”

巨门上的符印越转越快，紧接着整扇大门发出强光，符印喷出红黑色的火焰，轰然消失，现出门后的虚空。

虚空内，冒着黑火的上万黑色旋转气团一瞬间全部飞出，如宇宙万物初生时，星辰爆发的刹那，呼啸着掠过罗睺与计都身侧，冲向隧道之外！

“孩儿们，好好享受吧。”计都嘴角现出一抹微笑，“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们的世界了。”

黑岩山前的地裂中，越来越多的夔龙不断升空，追着雳齿而来，雳齿则一路攀升拔高，竭力躲避追兵。它的部下则不再低空盘旋寻找曹靖霏的下落，而是朝着雳齿身边聚集，为它解围。

符晨曦已经彻底蒙了，又渴又累不算，现在满天的“飞机”，都无法辨别敌我，这怎么打啊？！

雳齿一个上扬，继而俯冲，接近黑岩山主峰时，符晨曦所佩的玉鹿光芒顿时增强。

“我感觉到她了！”符晨曦喊道，“就在火山口处！”

雳齿咆哮道：“会被烧死的！”

符晨曦喊道：“再这样下去咱们也会被你的敌人咬死！去火山口！”

雳齿终于下定决心要冲进黑岩山主峰里，符晨曦却无意中一瞥，见大地上近万人搭乘石车前来，停在了地裂前。

那处有一个乱石堆起的高大祭坛，而祭坛前人群汹涌，为首之人，正是靳赤侯！

等等！他们都到这儿来做什么？

符晨曦蓦然想起了靳赤侯与那魔族所谈及的“献祭”……莫非这就是献祭？！拿人命献祭？！

午时将至，云层翻滚，破开一道罅隙，阳光逐渐南移，照进地裂之中。地裂深不见底，深处投出红光。

白鹿的光芒越来越强，符晨曦几乎可以感觉到，曹靖霏就在那火山口中！

“去火山口，”符晨曦怒吼道，“救靖霏！”

继而抖开牡清的画卷，大声道：“牡清！快给我出来帮忙！”

下一刻，地裂中飞出近百头夔龙，散向四面八方，同时发出长啸，震彻天地。就连雳齿也禁不住这天地间的强大力量，发出一声咆哮！

群龙声响震天动地，符晨曦被震得耳膜剧痛，喊道：“叫什么？！”

他的瞳孔中倒映出重重云霾散尽后，升至天顶的万丈烈日——

午时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