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浩劫初至
(一)
冬夜里,风雪欲来,树影婆娑,狂风呜呜作响。
“……以上,就是我们在青丘经历的,整件事的经过。”曹靖霏认真道。
薛荔、秦娟、郑岚、姚沐、海棠五名青女俱彻夜不眠,听完曹靖霏所述。而当卿珏被送到森罗派时,杨思便已马上动身出发,前去泰山找回掌门历明青。
众青女听过之后,俱是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殿内烛光在风里不住摇曳,光线忽明忽暗,森罗圣殿中央的创派祖师吕岳像俯面睥睨众人。
“杨思若要知道此事,说不定得气死。”海棠一手扶额,说,“你怎么与符晨曦一路了?”
曹靖霏脸上微红,眉目间带有些许忿意,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薛荔,青丘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你们就没有什么看法?”
“赤将子暝我认得。”薛荔缓缓踱步,抬眼看众人,说,“掌门刚继任时,我跟在他的身边,便已见过赤将子暝一面。”
“什么?”曹靖霏大感意外。
“那时乃是陪同掌门前往洛邑,众位姐妹不在,是以不知。”薛荔沉声道,“当时他所说的话,无非是什么九霄终将毁灭,天地有终……一类的话。”
曹靖霏眉头深锁,答道:“你们都不相信他?”
秦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靖霏,你要知道,本派与奔云商会自元素之战后……”
提及奔云,薛荔脸色便不大好看,一个眼神制止了秦娟再说下去。事实上森罗派与奔云商会两派争端已有千年,奔云为何始终无法在苍霄银瀑镇以东设立驿站,开辟商路,正因为此。又因奔云与伏明关系匪浅,多年来,森罗与伏明、奔云两派关系日渐恶化,直到那日曹锟亲自上门索要爱女的一刻,交恶终于达到了顶峰。
任凭你是谁,都须得顾忌别派尊严,除非上门挑衅滋事,否则都绝不能在对方主殿范围内动手。然则历明青是出了名的软骨头,一众青女都对他多有不满,在曹锟欺上门来时竟以避是非为由,不欲出面,放任曹锟以落宝金钱连败两名青女,折了己方颜面,事后曹锟竟一声“得罪”便施施然而去,足见其嚣张。
而若追责,收留曹靖霏的杨思更是首当其冲,众青女再见曹靖霏时,心中俱不同程度地生出不满来,只是顾忌昔年参天大学者弘对己派有恩,方并未发作。
殿内一时肃静,尴尬不已,许久后,曹靖霏方泫然道:“我爹逾矩之举,我替他赔个不是,生在曹家,我亦全无办法,更脱不开此责……”
“曹小姐言重了。”海棠冷冷道,“是我们学艺不精,方折在令尊手下,你又何过之有?”
当日被曹锟以一枚落宝金钱打落镇派之宝的人正是海棠,海棠过后越想越气,现在来道歉,早做什么去了?当初逃婚来避难的是你,事到临头一走了之的也是你。
曹靖霏知道森罗众青女已对自己不满,交好的杨思又不在,也不抗辩,只得说:“但此事关乎苍霄存亡,更关乎九霄安危,还请诸位三思。”
“卿珏之事,我已心中有数。”薛荔说道,“这些天里,你可在本派先住下……”
“明天还是问问符晨曦。”
“不必了,靖霏。”薛荔的语气严厉了不少,明显地带着排斥情绪,“森罗伏明两派旧怨,参天插手其中,已是逾矩。你将人质带回,令当年之事极有可能水落石出,敝派上下,同感恩德,就不劳烦外人了。”薛荔先是称“本派”,后又称“敝派”,更明显地看不上符晨曦,觉得他不过是个混混。曹靖霏闻言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没趣,只得点头。
“你累了。”秦娟温和说道,“先去休息吧,有什么动静再叫你。”
曹靖霏一瞥众人,心道:老娘一番好心被当驴肝肺,大局不清,心胸狭隘,活该你们被我爹揍得满地找牙……不对,我怎么会这么想?都是符晨曦那混账把我带坏了……想着想着,曹靖霏只觉一股怨气憋着,半晌出不来,只得恨恨地回去睡下不提。
而另一边,符晨曦则冒着寒风起来,四处找曹靖霏想告知她自己的重大发现,奈何生平第一次来森罗,里头七拐八绕,如迷宫一般,拖着鼻涕,转了半天,还迷了路。“有人吗?”符晨曦喊道。曹靖霏为免森罗的人来找符晨曦麻烦,特地将他带到距离圣殿最远的一个角落居住,毕竟这家伙可是让杨思吃了大亏,颜面无光的男人。符晨曦尚不知森罗上下,最烦的人除了曹父,就是他了,仍然四处乱走,想找个守卫问问路。夜间冬季的森罗派冷得要死,还开始下起了小雪,符晨曦忽见一处房屋前有温暖灯光透出,当即大喜,心想得救了,忙快步上前去。
参天气根垂落,一座以中空巨树挖出的殿堂里,四面窗户透出的灯光,照耀着漫天细碎的小雪。一名身材瘦小,身穿靛青色法袍的男人一路东张西望,走过湿漉漉的雪地,走到门前,抬起一手,手中绿光焕发,强光之下法术力量犹若催动冬夜里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只见那殿门上绿光随之一闪,某个封印顿时被解开,朝着大门两侧退去。
“哎!”符晨曦眼见那瘦小男子走进殿内,一时好奇心发作,便追了上去,一边心想瘦子虽然不能挡风,但总比没有的好……符晨曦跑到殿门外朝里张望,蓦然发现殿内有一人躺在树桩台座上,正是卿珏!而那小个子男人则安静地站在台座一旁,伸出左手去触碰卿珏脖侧大动脉。
符晨曦缓步走进殿内,小个子男人马上把手缩了回去,却不说话,背对符晨曦,抬起双眼,另一只手轻轻握住系在胸前的皮带,从皮带上的套子中抽出一把匕首。
“你在做什么?”符晨曦问。
小个子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将匕首又推了回去。“哦,我受人之托,特地前来看看。”那小个子男人抬起手指,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子,转过身去。
小个子男人比符晨曦矮了足足一个头,转身时抬眼与符晨曦对视,符晨曦一瞥之下,“啊”的一声,诧异之极。“怎么?”男人皱起眉头,眼中充满警惕。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符晨曦奇怪地问道。
“我很确定没有。”小个子男人左手握拳,覆于右掌上,行礼道,“初次见面,未曾请问高姓大名?”
符晨曦忙抱拳躬身回礼,通报姓名后,小个子男人说:“我名唤吕山,乃是参天派特使,过来查探这黑气的情况。”
“特使吗……”符晨曦注意到他手上戴着参天派的手套,便不虞有他,点头说,“森罗的人怎么说?”
“他们不知道。”吕山答道,“去把门关上,此人至关重要,我已寻找了他很久很久。”
符晨曦关上门,吕山又抬起一手,释放出缭绕的绿色流光,射向大门处,还原了先前的封印。符晨曦不禁惊讶,说:“这是森罗的法术?”
符晨曦曾经从曹靖霏处得知,参天派弟子行走九霄大地,许多门派的法术或多或少都略窥门径,但森罗用来封印这殿堂大门的,一定是高阶秘法,这吕山居然能使出,可见修为不低。
吕山的表情颇有点不自然,说:“不值一哂,让我看看……”
他把手按在了卿珏脖颈上,又问:“你用什么办法,驱逐了他身上的魇疫?”
“魇疫?”符晨曦预感到此人一定知道许多内情。
“我一直这么称呼它。”吕山解开了卿珏胸膛上覆着的短衫,说,“一场梦魇形成瘟疫,黑气就像一种瘟疫,在水中、空气里不断扩散,沾染上它的人,都将被噩梦所支配,内心深处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最终被彻底吞噬,失去理智与人性。”
“据你所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符晨曦问。
“最早有记载的时间,乃是玄霄妖兽异化,产生暴动。”吕山解释道,“就在帝江畔的冷水村。而后又过了将近十年,追日派被灭门,这股魇疫再次扩散……”
吕山的分析恰好与那夜赤将子暝所言完全对上,这下符晨曦再不怀疑。
“我在青丘驱逐过黑气。”符晨曦说。
“用的什么办法?”吕山抬眼看符晨曦,两人对视时,符晨曦嘴唇微动,吕山却仿
佛有些突如其来的尴尬,挪开了目光。符晨曦将青丘之事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一次,吕山则以手在卿珏脸上摸索,时而闭着双眼,仿佛在记忆什么。
正当符晨曦觉得他心不在焉,根本没在听时,吕山却停下了动作。
“琴吗……”吕山从腰包中取出一片软银,以修长的手指开始捏出造形,自言自语道,“伏羲以琴驱逐梦魇,守护太古之初人族,失算了,先前竟不曾想到。”
符晨曦问:“是琴产生的作用吗?”
“也许。”吕山淡淡道,“太古创始之初,神话传说中不周因龙兽相斗倾崩,天塌地陷,世间悲伤与痛苦孕生,于暗夜之中吞噬人心。伏羲制琴,以琴音驱逐梦魇,五根琴弦暗合五灵轮转之道……”
说话间,吕山已将那软银捏出了卿珏的脸形,符晨曦怔怔看着他,说:“只要是琴声都行?”
“当然不行。”吕山说,“须得朝琴弦中注入灵力,我尚不清楚这一触发机制,你能驱散梦魇,极有可能是阴错阳差。”因为我弹了一首生日快乐?符晨曦心想。
“把它戴上。”吕山冷冷道。
“做什么?你干吗自己不戴?”
“我要施法!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来做,少废话!”符晨曦总觉得吕山似乎比赤将子暝还自来熟,初初还客客气气的,现在与自己说话,竟是带着有点嫌弃的感觉,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他。
“施什么法?”
“别问了!森罗的人要来了!”
吕山拿着面具,仰头抬手,要朝符晨曦脸上戴,符晨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中一动。
“我一定见过你。”符晨曦说。
“没有。”吕山冷冷道。
“可是在哪儿呢?”符晨曦自言自语道。
紧接着,吕山猝不及防,将面具按在了他的脸上,一阵冰凉感随之而来,整个面具开始发光。符晨曦生出极其怪异的体验,仿佛自己有两个躯壳,一个站着,另一个躺着……这是什么法术?!
符晨曦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耳畔听见了吕山如环回立体声般的嗓音:“准备好了,注意你所看到的一切。”紧接着,他抽出腰畔一枚月长石打磨出的尖刀,猛地朝着昏迷的卿珏身躯一扎,刺进了他的心脏!卿珏的身体倏然爆发出浓重的黑雾,瞬间睁开双眼,发出嘶哑的叫喊!那一刻,符晨曦瞪大眼睛,视线与卿珏重合,一瞬间被拖到了万里之外的陌生之处!无数念头涌过脑海——这个面具能让符晨曦短暂地接受卿珏的五感六识,感觉到他意识中所发生的一切!
视野被倏然拉远,坠入一片黑暗中,仿佛在顷刻间掠过九霄的万里之遥,升上天际,紧接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得直飞出去!
(二)
视线掠过山川河流、苍霄、阳霄……乃至炎霄,那些符晨曦认得、认不得的区域里,许多坑穴如同点缀在大地上的井,不住朝外散发着黑气!他的神识脱离躯体,在一个又一个黑气井中来回转折,最终视线一闪而过,岩浆、火蛇、浸泡在熔岩里受尽折磨,痛苦不堪的骨龙……
……无数景色扑面而来,山石嶙峋,散发着高温的热气,符晨曦下意识地抬手抵挡,轰然穿过一道巨门,眼前瞬间大亮。刺目的红光霎时穿透了他的灵魂,那是一片宽阔近乎无边无际的地底岩浆湖,岩浆湖中无数黑烟缭绕,如同一个个凝聚着黑雾的球。
岩浆湖中央,有一个平台般的岛屿,岛屿中央有个祭坛,祭坛呈杯状矗立,却只有台座。台座顶上空无一物,仿佛有什么原本应在那里,却不知何时已消失了。
台座下方有两名青年男子,一个在这炎热的地底穿着一身毛皮大氅,温文儒雅,静静站立。另一个则吊儿郎当,一手支头,手肘搁在膝上,侧坐于台座下。“……你不了解我们的敌人。”那儒雅的男人说道,“仙族脱胎于九州人族,其历史比我们更为悠久古老……”
“谁在那儿?!”吊儿郎当的男青年倏然起身,朝符晨曦所在的方向走来。
符晨曦:“……”
儒雅男子似乎不曾料到,此地竟会有外人的意识介入,当即喝道:“有外敌!”
所有的黑气同时暴涨,一个声音怒吼道:“我抓住你了——!”
符晨曦的感知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是尖叫声、哭喊声、怒吼声,痛苦与恐惧向他袭来。
“快救我出去!”符晨曦大喝道,“人呢?!”
他不知道吕山的法术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去,而自己已陷入了绝望之中。
这感觉好难受……我要死了……符晨曦的意识在黑暗里大口喘气,负面情绪一层层地朝他涌来,就像把他浸入了刺骨的冰水中。那一天在青丘寒潭里,所有的恐惧与绝望逐一再现,符晨曦又一次经历了被自己内心折磨的痛苦,不住颤抖。紧接着,他的意识被拽进了更深层次的黑暗里,这一次不再是他的悲伤,而是另一个陌生人,毫无征兆的愤恨与绝望!是卿珏!
“别碰我!让我回去!”一个女声尖叫道。
“晚了!已经晚了!”低沉浑厚的男声压抑着愤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如今整个九霄都已知道你我私奔之事,森罗与伏明亦因此流了血!死了人!你现在想回去,让我如何交代!”
“跟我走,好不好?卿珏?”符晨曦认得那男人的声音,正是被黑火操控的卿珏!
“不行……决计不行!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半步!”
“你让我如何向我死去的同门交代?!”
“交代?要什么交代?!面子上仙风道骨,底子里尽是恶毒龌龊的畜生!他们早就烂了!里头已烂光了!想当年,我在伏明派中所受的欺凌与折辱!如今你让我向谁交代去!”
“我必须回去!卿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我而死,这样势必将引起整个苍霄的大——”
“放开她!”符晨曦感觉到意识中的另一个自己,紧紧地掐住了对面那女孩的脖颈,不由得怒吼道,“放开她啊——!”
他的眼中溢满泪水,从内心最深处不住战栗,最终慢慢放开了意识中的双手。
“常瑶……”卿珏沉重的声音哽咽道,“常瑶,我究竟做了什么……常瑶!”
爱人之死的痛苦彻底吞噬了符晨曦,然而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仍有两点光芒,犹如两道岔路,在黑夜的尽头里,等待着符晨曦。
“符晨曦……”
“符晨曦!”一枚光芒如同天际五色的极光,步光的声音在那极光下响起。
“从此天上地下,后会无期。”
“步光?!”符晨曦停下脚步。
而在另一条岔路上,则亮起了淡绿色的光芒,曹靖霏的声音温柔传来:“我想你了。”
“靖霏?!”符晨曦停下脚步,他一时间茫然无比,再次转身,朝着那绿光飞奔而去。第二条岔路的尽头春暖花开,乃是一个硕大的花园,如同仙境。而曹靖霏则站在万花盛开之中,朝他展颜一笑。白光闪烁,符晨曦的意识飞快回到现实,五感六识刹那间回到体内,他猛地摘下面具,大骂一声,喊道:“吕山!”木精殿内却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卿珏的身躯内爆发出强烈的黑气,缭绕着缠上了吕山的全身。吕山在黑气中剧烈震颤,无法挣脱,似乎已失去了意识。
“吕山!吕山!”符晨曦伸手去摇晃吕山,想将他拉开,黑气却仿佛有生命般朝着他缠了过来,他忙躲开那黑气。
“曹靖霏不过是编了个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故事。”薛荔在门外说,“就是想给这件事找个理由……”
“她自己也不确认。”秦娟的声音道。
海棠不悦道:“她的话中,明显有引导之意……”
符晨曦听到几个陌生的女声在外交谈,马上知道有人来了,当即焦虑无比。
“谁在里面?!”薛荔声音一变,厉声道。
“快来人!”符晨曦已顾不得被发现一事,跑到殿门前,大殿发出刺眼的白光,刹那洞开。
就在殿门开启的一刹那,符晨曦背后,躺在台座上的卿珏蓦然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嘶吼。符晨曦猛地转身,只见卿珏从台座上
慢慢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一手前探,手中发出万顷黑气,缠绕着吕山。吕山缓慢抬头,双目狰狞恐怖,朝外喷发黑火。
“是你,杀了我家人,毁了我的门派……”吕山的声音嘶哑恐怖,“毁灭你们,讨回所有的不公!”
“吕山!你冷静点!”符晨曦吼道。
卿珏发出狂吼,催动手中黑气,如同扯线木偶般的吕山被彻底控制,爆发出滔天的黑雾,朝着符晨曦轰然卷来!大门洞开的一瞬间,薛荔尖叫一声,刹那间被黑雾所淹没。黑气铺天盖地,从木精殿中狂涌而出。符晨曦一声呐喊,全身冰冷,无数痛苦与悲伤再次接踵而来。
我不能被噩梦控制……给我滚出去!符晨曦的意识在呐喊,然而吕山在卿珏的控制之下,双手回拢,顷刻间射出带着黑气的暗青光束,朝着四面八方射去!
“什么人胆敢在森罗撒野?”海棠一声怒喝。众青女在这混乱中法术齐出,然而吕山却释放出强大的力量,射向木精殿周遭的树木,顷刻间树木疯狂生长,冒出滔天黑气,朝她们挥来!黑暗的藤蔓、树枝,四处交织,梦魇瘟疫进一步扩大。
“符晨曦……”
“符晨曦——!”曹靖霏焦急的呐喊再次将符晨曦的意识拖回了现实之中,这次却真的是曹靖霏赶到。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符晨曦大喊道,“吕山被控制了!”
“吕山是谁?!”
卿珏控制着吕山,飞出了木精殿外,深夜之中四处俱是黑色雾气,伸手不见五指,符晨曦退到黑屋边缘,全身冰冷,不经意间抓住了曹靖霏的手腕。
“快走!”曹靖霏喊道。
符晨曦吼道:“那几个女孩儿还在里头!”他依靠最后的声音来处再次冲进了黑雾中,寻找海棠等人的下落。卿珏的目的却似乎不在于杀人,而是离开这里。
“到这儿来!”曹靖霏喊道。木精殿周遭,不断蔓延的黑雾令树木发生了异变,符晨曦刚一冲入雾气中,树木便朝他抽来。紧接着曹靖霏双手一推,尾指上悬圃之泪刹那间发出万道绿光,在那绿光的照耀之下,树木顿时朝后退去。
符晨曦手里抱着一个,肩上扛着一个,气喘吁吁地将薛荔与海棠带出来,又回去救秦娟。
黑雾进一步扩散,已有不少森罗弟子在黑夜中觉醒。符晨曦抱出秦娟,曹靖霏喊道:“往这边走!”曹靖霏与符晨曦带着三女,冲进了盘根错节的森林深处的小道,符晨曦一路喘气,一路告知曹靖霏事情经过。“参天?吕山?”曹靖霏说,“没有这个人!”
黑雾沿着树根往外不住蔓延,在这暗夜中,森罗的保护神,树海中的庞然巨树全部被黑气侵扰并黑化,纷纷拔根而起,踩踏声惊天动地。留守主殿内的郑岚尚不知发生何事,喊道:“外敌入侵!别慌乱,准备御敌!”曹靖霏与符晨曦冲进了主殿内,符晨曦喘着气,让三女躺下,翻开海棠眼皮,果不其然,瞳孔中出现了像龙母眼中一般的黑线。
“吕山他戴着参天派的手套!”
“方才那法术,分明就是森罗派的!而且若不是森罗中人,怎么解得开万物生长封印,进得了木精殿的大门?!”
“我不知道!”符晨曦说,“我只觉得似乎认识他……”
符晨曦一路描述了吕山的长相与服饰,就连曹靖霏也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等等。”曹靖霏说,“我怎么觉得这么像他?”
曹靖霏取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让符晨曦看。《九霄众英录》第二十七页,上面赫然是一名身材瘦小,身穿法袍的中年人——森罗创派祖师,吕岳。
符晨曦:“……”
曹靖霏:“……”
符晨曦终于想起为何说他似曾相识了,云梦泽的雕像!他在云梦泽见过吕岳像!
两人此时恰好就身处圣殿内,同时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看见圣殿中的吕岳巨像,面容恰恰好就是方才闯进木精殿里的“吕山”。
“见鬼了……”符晨曦顿时魂飞魄散,说,“这是怎么回事?!死人复活了?!”
曹靖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突然间外头一声巨响,仿佛是那团黑雾与森罗弟子正面杠上了。
“我去看看!”符晨曦说,“你待在这儿,照顾她们仨儿,哪儿也别去!”
又一声巨响,符晨曦冲出圣殿大门时,只见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森罗外围的树木正在起火燃烧。火势四起,一发不可收拾,火光映照之下,森罗如同末日降临。
而在那无数树木簇拥之中,中央有一棵参天大树,正是木精殿!它拔根而起,散发着浓烈的黑气,于周遭小树的包围下,朝着西面缓缓离开,在它的背后,拖出了一道火海之路。
森罗全派已彻底惊醒,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螳螂四处纷飞,森罗弟子们各出法术,轰击一路西去的那庞然大物。卿珏操控着黑化的一棵大树,在无数树木的簇拥下,已融合成了巨大的怪兽,咆哮着想离开树海。黑气蒸腾,一瞬间爆发出千万如同流星般的黑火,击中空中的飞螳螂,森罗卫士如同暴雨般被击落。
符晨曦抖开翅膀,在黑夜与火光中滑翔,飞向那棵巨树。然而就在梦魇巨树将追兵全部击落后,它刷然抖出六根巨大的枝条,所有叶片同时震动,竟带着泥土,腾空而起!
“哇靠!”符晨曦大叫道,“不会吧!树还会飞啊——!”木精殿利用宽达五六丈的巨叶飞离树海,朝着西方飞去,甩开了所有的追兵。留下树海中无数黑化的小形树木,正在四处践踏森罗领地。
周遭飞螳螂再次追上,却不敢群起而攻之。符晨曦已领教过梦魇的厉害,奈何手中没有琴,也不知道如何与它对决,只得贴地滑行,尽量避免引起它的注意力。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木精殿就像狰狞扭曲的黑暗怪物一般,躲避着黎明的到来,疾速冲向西方。它想去哪儿?!符晨曦拖着翅膀,开到最高速,背后森罗卫士追兵被不断甩开,沿途已越来越少,旭日东升,符晨曦藏身与木精殿下巨大的阴影中,继而一个旋身,从下至上,飞进了那庞然大物的身体。
梦魇……要怎么对抗这梦魇?符晨曦反复默念,想一些美好的,快乐的东西!靠,现在想起来,人生里居然没多少快乐的事。“吕山!”符晨曦大喊道。他有太多的事情未曾搞清楚,绝不能放任它离开!无数过去飞速在他的脑海中掠过,倏然一句话在黑暗的尽头闪烁——
“我俯瞰一片繁盛的国土,我看到一只鹰在盘旋,鼓着青春泼辣的勇气,一直冲向那金色的光芒,升到永恒的火焰里去……”
他想起了站在青峰群山上,眺望阳霄大地的美景;想起了云梦泽畔碧蓝宽阔的秋色;想起了雁荡山冬夜里的温暖;想起银瀑镇下静夜中错落交织的闪光水流……每一次看见这宏大世界,心中的震撼与希望油然而生,填满了他的内心。他一个转身,盘旋而起,径自射进了那团黑雾之中。
木精殿中央,卿珏依旧悬浮于空中,两手射出黑暗的能量,注入吕山全身,吕山犹如扯线木偶般痛苦嘶吼,仰起头,双眼喷发出黑火,全身僵直。他的脸上如同肌肤碎裂,一片片飘飞,现出底下白皙的肤色。木精殿四周,森罗秘法符文缓慢旋转,每一个符文上都燃烧着黑色火焰。
“在永恒的痛苦中沉沦吧……”卿珏的声音嘶哑不堪,“你的父亲,你的家人,俱已被梦魇所吞噬,释放你的不甘与愤怒……”
刹那间,一道白光刷然射进了木精殿内,符晨曦犹如利箭般,怒吼道:“放开他——!”
话音未落,符晨曦已双手一扑,狠狠搂住吕山的腰,带着他唰一声从木精殿天窗中激射出去!
卿珏在背后发出怒不可抑的咆哮,紧接着四周所有以吕岳力量迸发出的符文失去了森罗法术支撑,轰的一声全部爆炸!黑气唰一声飘飞而出,木精殿动力尽毁,朝着大地坠落。
“啊啊啊——”符晨曦纵声大喊,抱着吕山,飞出了木精殿外,划出一道弧线,直射向一里外的大地,砰然坠入草地之中。
木精殿在背后远处坠落,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一抹日光从东方传来,照亮了苍霄大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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