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各奔东西
紧急例会结束三个月后,例会期间帝皇们颁布的旨意在民间掀起的猜测热潮也渐渐趋于平息。诸如池阳栖风君失宠离宫、献辰云王出世等话题,人们也都不再提起。平舆重归真正的宁静之中。
六月下旬的正午,天气闷热难当。
阳光烘烤着大地,如同巨大的蒸笼。商道、驿道上几乎不见人影。
在献辰与昊光交界附近的山中小道边,一家茶铺热闹非凡,客人往来不绝。
商旅、江湖人士毫无隔隙,大口饮酒,大口吃肉,谈笑风声。
与周围肆意的笑闹声相较,最角落的案几旁显得极为安静,仿佛与世隔绝。
客人很多,一张案几边挤着六七个人,有些还未找到地方坐下。但,无人往那张案几去,就连走过那案几边,众人都格外小心翼翼。
其实,那张案几边也没坐着凶神恶煞,只是两个衣衫破旧、尘沙覆面的人在静静地吃面罢了。他们周遭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甚至没什么特别之处,不知为何,却令人觉得不能招惹。
又一批新客到了,风尘仆仆,一面找地方坐下,一面与旁边好奇的人寒暄起来。
“各位是献辰人吧,打哪儿来?”
“池阳禹州。”
“是做生意么?”
“是,不过,这次回乡并非为了生意上的事。”
“噢……最近看见许多献辰人行色匆匆回乡呢。”
“兄台有所不知,我们都是回国奔国丧。”
“国……丧?”
茶铺中突然一片寂静,似乎众人都在仔细理解品味这则惊天的消息。
有人插口道:“什么国丧?例会时,那位陛下不是还好好的么?”
“皇上倏患暴病,前两日驾崩了,举国行四十九日国葬礼。”
“恶疾来得快……真意想不到。”
“哼,依我看,是天怒人怨得的报应。”
“嘘……小兄弟,这话可说不得,听说暗行使也都纷纷奔丧回京……这里人这么多,保不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角落,又慌忙移开。
那两人却只对视一眼,并未言语。不多时,他们便起身结帐,缓步走出了茶铺。
离茶铺一段距离后,二人在一条小溪边停下了,蹲身清洗着脸。
“无极,这几日追杀我们的人确实少了很多,难道他真死了?”三个月前的希望居然成了事实,一时令人难以置信。这个消息也难辨真假。
洛无极擦了脸上的水,站起来:“国丧之时,在外的百姓必须归国奔丧。那些人确是普通百姓,应当不会有错。”
“捕风阵还在么?”
“捕风阵的阵眼不是他,他死了,阵形依然运行如故。”
“究竟是真是假?我仍觉着太过巧合了。”洛自醉并不觉得献辰帝会暴病身亡。他活得相当自我,随心所欲,这种惬意生活的人怎会说死就死?虽然斩尽血族出而为帝,但他处理朝政也相当明智,并且不近美色。灵力高强、功力深厚、生活规律,这样的人怎可能突然得病死亡?
“去趟平舆便知真假了。”
“去平舆?”无异于自投罗网。只要接近平舆镇,暗中蛰伏,布下天罗地网的献辰暗行使和侍卫便会发现他们。被数千人围追堵截的经历,一次便已经足够了。
眼见洛自醉的脸色黯下来,洛无极笑道:“只需远远看东之宫是否挂了灵幔灵幡便可。”
“……难不成你还想过要入镇?”
“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不必担心。”
洛自醉捧起清水,喝了几口,皱起眉来:说起“对手”,他似乎忘了什么事……究竟忘了什么呢?
未时末,洛无极和洛自醉闪过一群群暗行使和侍卫,登上一座能望见行宫的小山。
立在山顶的巨木之上远眺,东之宫白幡高悬,北之宫、西之宫、南之宫为表哀悼之意,也都一片素白。
“真的。”洛自醉低低道。
献辰宫廷出了什么变故?说是暴病身亡,恐怕谁也不会信。难道是刺杀?不,若是刺杀,天下早便沸腾了。
况且,刺杀在位之帝与皇子女间争夺皇位不同,被四国视为禁忌。国师绝不会容忍如此大逆不道的人登上帝位。而要同时杀掉皇帝与国师,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因此,他所看到的四国史书中,从未有刺杀皇帝成功登上皇位的先例。周家之所以铤而走险,也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或者说,太过信任所谓的天命了。重霂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尊荣无限而降生的,而是为了他自己的人生而出世,将来按他的愿望成为四国中任何一国的国师。
献辰帝固然死得蹊跷,了时国师未发现刺杀的证据也只能作罢。而今,太子也并没有即位称帝的迹象,恐怕情势已经无法控制了……
云王……云王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罢,毕竟献辰帝已下过诏书,承认了他的地位和皇室成员的身份。
他正想着,洛无极倏地按住碎月的剑柄。
还是被发现了!
洛自醉回过神,抽出环在腰上的软剑。
数十名着暗行使服色的人围了上来,动作迅速地将他们二人冲散了。
洛自醉想回到洛无极身侧,周边的几人却牢牢地将他困在原地。
洛无极见状,飞身纵过去。
献辰暗行使自是不容二人会合,一面在空中与洛无极拼杀,转眼间便过了数百招,一面逼着洛自醉退出树林。
洛自醉且战且退,不多时便被对手迫至林子旁的草丛中。而洛无极仍未能自林中突破。
将两人隔离之后,献辰暗行使们的剑法逐渐变得狠辣无比,着着杀手,毫不容情,明显与以往遭遇的暗行使武功路数不同。洛自醉微惊,想起在池阳宫中曾经对战过的刺客。
他们便是那些“隐使”?因此不回都奔丧,反趁机在平舆附近设伏,痛下杀手?
不对……仍有些疑点。他们应是直接听令于献辰帝,如今主子都死了,为何一点动摇也没有?甚至未佩白麻带以示敬意。
献辰帝应该已经身亡,没有帝王会以自己的死来设陷阱。更何况四处灵幡高悬,十分不吉利。再者,其余三宫的侍从与侍官只听从本国君主的旨意,绝无可能一同设计。
他这么想着,便分了神。五六名暗行使似乎已经达成共识,你来我往,交替攻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暗行使一向独来独往……怎会突然培养出如此深的默契?
战大哥曾说过,若非虎一般的性格,便做不得暗行使。虎和狮不同,不是群居动物,非常不喜与人配合行事。它们心高气傲,自己能做的事情绝不假他人之手。并且,暗行使师承大家,每人学艺都不同,以免被人认出。
以前所遇的暗行使,武艺确实个个不同,而且并不心狠手辣。因暗行使是官吏,并非杀手……该手下留情的时候必须有分寸。
杀手……这些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招数不同,但所用的杀着几乎都一样。而且,他们之间的交流,分明是搭档才有的默契!他们定是杀手出身!以集团类型的杀手为“隐使”,只能靠行刺实行计划。暗行使却个个是深思熟虑的人物,执行计划时会圆融变通,更易成功。从此处来说,献辰帝似乎有欠考虑……或者他另有用意?
不留神,洛自醉露了个空隙。
杀手一剑,刺中他的腹部。
洛自醉反射性地后退,跌落下草丛掩盖的低坡。
摔下的同时,他便听见洛无极一声低啸:“闭眼!”
他合上眼,感觉到一阵强光闪过。
林间,碎月剑尖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掩盖四周。所到之处,草木、人皆在瞬间化为无。
洛无极收了剑,飞下草坡:“醉!伤势如何?”
听他询问,洛自醉才张开眼,又惊又讶。
他想起九年前狩猎遇刺时,后亟琰似乎也欲使光,但看了他一眼,便放弃了。那时他若用了光,他和黎巡也在攻击范围内,极可能与刺客们一齐粉身碎骨。就算控制得当,强光也会使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失明。光之力,并非可随意使用的。
今天若不是他已落下坡,光已不能直接伤害他,洛无极也不会用罢。
“你怎样了?说话!”
见洛自醉迟迟没有回话,洛无极以为他疼得不能出声,小心地查看他的伤势。
洛自醉勉强一笑,轻声道:“退得及时,未伤及脏腑。”
“说得轻巧,流了这么多血。”
“比起你先前受的伤,算不得多。”
“我和你一样么?是谁嗜命无比?平常有些小伤小痛都不会怠慢,如今倒……”
以前在宫中,大嫂又是太医,自然是得天独厚。现下不同了,他必须学会无视痛楚。何况,这也并非太重的伤。
洛自醉没有再回应,看着洛无极给他点穴止血,随后上药、包扎。
望着爱人腹上狭长的伤口,洛无极心疼之极。思及往后他还可能受这样的伤,甚至可能再度濒临死亡,他便痛心、忧虑。
然而,不是今日,此时。
眼下,他不可能放开他。
至少,他还未露出矛盾的神色,他还未恨他,不是么?
他想陪伴在他身边,哪怕多一个时辰也好。
“无极,身后。”
洛自醉倏地道。
洛无极早知附近有位高人。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也不曾插手方才之事,他以为他只是偶然路过,便不甚在意。
回首一看,一个着灰色长衫的男子立在光秃秃的矮坡上,微微笑着。
“四公子还记得在下么?”
连日来精神过于紧张,竟将他忘了。洛自醉不禁有些惭愧。毕竟这人曾放他们一条生路,也算得上是半个恩人了。“实在对不住,我竟忘了替阁下转达战书。无极,这位想与你交手。”
洛无极挑起眉。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醉竟认识了如此厉害的高手。如此想来,这人应当并非偶然在此。
那男子望着他们,莞尔一笑:“云王殿下猜得不错,我是来杀二位的。不过,我只对与云王殿下比试感兴趣。两位的性命就留给他人罢。”
“我们的性命谁也取不走。”洛无极冷冷回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洛林山庄庄主,裴瑞。”
“噢,献辰最神秘的山庄么?”皇戬曾收到密门的情报,这个山庄近些年颇出风头,似乎有朝廷中人做靠山。他们曾想过它与那些杀手、死士的关系,果真猜对了。
“云王殿下竟然听说过敝庄,在下深感荣幸。”
“裴庄主,我家公子受了伤,今日实在不便。改日与你比试,如何?”
裴瑞瞧了瞧洛自醉,笑道:“四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而且,四公子正好旁观作判,如何?”
已经欠下他一个人情,不得不还。洛自醉颔首道:“无极,我没事。庄主,作判不敢当,难得能观赏高手对战,我就做观众罢。”
“若殿下担心四公子的安全,在下知道一个寻常人很难寻到的秘境。不仅适合比武,四公子亦能安稳养伤。”
洛无极略作思索:“也好。”
说罢,他便将洛自醉横抱起来。
林间、高崖、山涧、乱石嶙峋的谷底。
两人速度极快,身下、身旁的景物如云雾般闪过。
大约一个时辰后,洛无极随着裴瑞登上一座断崖。
裴瑞回首轻笑,跃了下去。
洛无极亦面不改色地纵身而下。他怀中的洛自醉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极限运动”?虽然并不畏惧,但太过突然,心都能从口中跳出来。
崖下是一个天然溶洞的入口,隐约可见里头石笋林立。进入溶洞后,乌黑一片,完全只能凭直觉前行,稍有差池便会送命。但这两人如履平地,在石笋尖上跳跃着,速度丝毫不减。不多时,便可望见前头有些光亮。
能来这种地方,必须身怀绝技。世间高手哪可能全都汇聚一堂?前面应该没有设伏罢……裴瑞若想杀他们,独吞功绩,三个月前就该动手了。
洛自醉沉思着,不防二人已经飞出溶洞。绕过几块巨石,眼前豁然开朗,视野中满是大片幽篁。
洛自醉张大眼,心中惊叹不已。
四面都是笔直的峭壁,高耸入云。谁曾想到,这里竟藏着如此美丽的桃花源。
想象中的隐居处,就该是这样的!既能独享美景,不担心外人骚扰,又能进出随意……
修竹旁是座碧绿的湖泊,洛无极轻柔地将洛自醉放在湖边的岩石上,环视周围。
裴瑞笑道:“洛林山庄就在平舆附近,我对这里了如指掌。这个秘境,应当没有第四个人知晓。”
“裴庄主的品行,我们信得过。”洛无极淡淡地道。
洛自醉侧卧在石上,望着他们。
两位高手走入竹林中,行至距离湖边大约二十丈左右,便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按剑对望。
“我有些疑虑,庄主能解答么?”洛无极忽然道。
“殿下请说。”裴瑞似乎料到他有此问,不急不缓地回道。
“庄主的轻功,与方才那些‘暗行使’颇为相似。”
“他们是我师门训出的杀手,自然有些相似之处。”
坦然得很。
这人的性子还真是直爽。洛自醉心想。看起来倒不像是来杀他们的,反是来助他们逃出生天的。
“是‘杀手’而非‘暗行使’么?阁下的主子,似乎还在生。”洛无极笑了。仔细想来,那位皇舅父从未说要取他性命,只是让他回献辰,继承云王爵位罢了。那一晚,以他的灵力和众多暗行使的围攻,只需出其不意先杀了醉,使他慌乱,便能了结他。根本无需拖延到四位国师前来。
他只是要逼迫他答应回献辰罢。若要杀他,便不会在例会期间下旨认他了。即便认了他,也可同时宣布他是叛党余孽,光明正大地派军剿灭他,但他没有。
他不想杀他,是他误会了。
虽然不知他为何定要他回献辰,但他的敌人不是皇舅父。
裴瑞微笑着回道:“他们并非主子,我亦不是奴才,各取所需罢了。”
他们?洛无极抬起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汝王和景王真是欺人太甚。”
“殿下此言差矣。若想继承皇位,便要除去障碍。殿下从小在洛四公子身边,手段、智谋、武功样样出色。若殿下有心夺位,岂不是最大的威胁?不率先除掉殿下,便会终日惶惶不安了。”
原来如此。插手池阳内务、存有扩张野心的人,是当年意外留下的皇族——三舅父之子,汝王和景王。他们发现他的身世,便想要借刀杀人,所以透露给皇舅父。不过,他们失算了。皇舅父打算像放过他们一样放过他,还给他世袭罔替的云王爵位。因此,他们只能派杀手混迹于暗行使中,寻机会下手。而今,暗行使都已回国奔丧,他们便肆无忌惮了。
不知不觉中,他竟成了别人不拔不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事情渐渐朝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了。
洛自醉听了二人的对话,怔了怔,心中思绪难平。
献辰帝太过诡异,令人恐惧得无力再多思考。而且,他不想杀无极是真,想杀他也是真。当时那两道可将人生吞活剥的冰冷视线,不可能是错觉。现在回想起来,也禁不住寒气漫身。
他该暗自庆幸么?
他已经死了。却也让他们身陷更大的危机之中。
“多谢裴庄主解惑,请。”洛无极颔首作礼。
“请。”
两人拔出剑来。
较之寻常青锋,碎月剑身长了尺许,浑身通透,寒气逼人。
裴瑞看了,微微讶异,笑道:“誉满天下的碎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望了望在远处静静观看的洛自醉,又道:“四公子竟将他鏖战十日、大败群雄得来的宝剑给了云王殿下。”语中颇有几分暗昧。
知道这段典故的人并不多,他也是幼时方听爹提过。洛无极的神色略动了动:“裴庄主的消息实在灵通。我家公子大病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便将此剑交给了我。庄主的剑也是难得的好剑。”
裴瑞所使的剑虽然瞧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剑身如钝铁一般,半点光彩也没有,足见其并非单纯由铁铸造而成,且十分有分量。
“多谢殿下夸赞。”
两人谈话间并无半点杀机,却也没有要掩饰浑身散发出的锐利杀气的意思。
即便已离他们足够远的洛自醉也觉得寒意直逼五脏六腑,不禁皱了皱眉。杀气也惊动了篁中飞鸟。一阵清越的鸣声后,群鸟四散奔逃。不久,林中便一片寂静。寂静得可怖。
动物的直觉果然是最敏锐的。或者说,他们的生存本能最为强大,才能很快察觉到危险——和如今的他一样。
想到此,洛自醉又微微笑了起来。以目下这种状况,他也想离得远些,无奈力不从心。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两人莫要太过忘我,将他的存在也一并忘记了。
比武双方仍然未动半步。
他们正全力观察对方的行动,寻找破绽。不过,高手对阵,错漏难寻,耐性也都极佳。因此,一时间两人都只能维持着架势,等待时机。
半个时辰后,两人同时跃上半空,在空中厮杀起来。
招数变幻太快,剑影人影难辨。唯一的观众只能自他们四周不断拦腰折倒的竹来揣测战况。
比试渐渐激烈起来,剑气横扫,将大片竹林夷为平地。
能借剑发散内力的人并不少见,难得的是,他们都能将剑气约束在十丈以内,以免伤及他。
一面须在瞬间应对致命的招数,一面须得不断计算移动的距离。
洛自醉深觉佩服。以他的资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练至这种修为。
十丈之内,风云变幻莫测;十丈之外,连剑器铮鸣声也听不见。
周围越发静寂。
比斗持续了整整两日夜。期间,洛自醉不由自主地睡去了好几回。每次醒来,仍见那两人在空中穿梭交替。
第三日傍晚,两人倏然分开,隔着被他们修得齐齐整整、半径十丈的巨大圆坪,端坐在竹枝上,调理气息。
洛无极神色冷峻,气息分毫未乱,稍作休息便张开眼,望向对面。
裴瑞吐息了一会后,微笑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望他日能与殿下再决胜负。”
“难得遇到庄主这般强大的对手,脱险之后,无论何时何地,我定当奉陪到底。”
“多谢殿下。”
“哪里,庄主两次手下留情,洛无极感激不尽。”
听了此话,裴瑞轻轻一笑,瞥了洛自醉一眼。“多年前,在下曾承四公子救命之恩。这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
说罢,他便消失了。
洛无极松了口气,神情也柔和下来,转身飞到洛自醉身旁。
“伤势如何?”他小心地解下绷带,仔细察看。
“好些了……你爹救了我们。”洛自醉轻叹。洛四公子之名带给他的缘分远远多过灾难。本以为离开池阳后,便没有以前那么引人注目。没料到,四公子依然救了他们。
洛无极闻声抬眼,微微地挑起唇角:“你替他尽孝,他大约也想回报你。”
别样的安慰,让洛自醉露出了笑容。“受伤了么?”
洛无极摇摇首,将他抱起来:“这地方如何?”
“清幽静谧,是个好地方。”
“那就在此养伤罢。”
一日之内,洛无极便建了座竹楼,榻、桌、椅一应俱全,竹楼边还有个小茶亭。
只能作为旁观者的洛自醉连连惊叹:“天分是与生俱来的,无极,或许你该去当工匠。”
洛无极冷哼回道:“我做的房子只能供你住。”
他毫不犹豫出口的话,让洛自醉怔了怔。
洛无极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直言不讳引来了怎样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走出竹楼,到竹林周围布下阵势。
从此,洛自醉便在这世外桃源中静养,洛无极每日外出引敌,观察杀手的动向。
半个月后,他发现附近聚集了众多杀手,几名如裴瑞一般的高手也混杂在其中。若在那片竹林中遭他们围攻,必定难以逃脱。即使以灵力对抗,恐怕汝王和景王也早有考量,胜算不大。再者,洛自醉的伤尚未痊愈,是战是逃都十分不便。
已经到时候了么?
心境骤然沉重,洛无极小心地转回竹林中。
例行检查阵势,却发现阵势又被扰乱了。由内而外,层层阵破,只最后一层完好无损。
他已有弃他之心了么?所以日日欲破阵而出。
的确,性命危在旦夕,嗜命如他,怎可能依然安心地待在他身边?
明知他已经如此痛苦,还要将他锁在身边么?还想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拖延时间?
心绪杂乱起来,他无法作出抉择。
离开这个人……只是想着离开他,便如此痛苦。因为他担心,即使只是短暂的离开,两人也不复从前的亲密无间;因为他不安,会有其他的男子女子捷足先登,虏获他的心——即使他清楚这个人注定很难动情。
他又是如何想的?若是他,即便没有他在身旁也无所谓罢。因他不过将他视为亲人、友人,没有他,他依然有亲有友。
不似他,已认定他是最爱,认定他是终生的、唯一的伴侣。
本以为自己不在乎他何时会动心,如今却明白,所谓“不在乎”,只是在忍耐罢了。他曾以为,只要在他身边,他迟早会爱上他,离不开他。却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他不能再陪伴他,不能再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应。
离开后再回来,还能继续打动他么?
他无法确定,所以不安,所以痛苦。
回到竹楼,里外都不见洛自醉的踪影。洛无极忽觉惊慌,奔出竹楼,四下找寻。
寻到湖边,就见洛自醉立在岩石上,望着天空出神。
他并未察觉他的到来,目不转睛,似乎已经望了许久。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脸上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渴望和艳羡。
洛无极也抬首望去:一只鹰在蔚蓝辽阔的天空中恣意翱翔。望着望着,他心中一阵紧缩,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楚涌上来。
自在,确实是令人羡慕的自在。
可是,倘若他在他身边,他便永远不可能得到自由,甚至,连性命也难保——
不想与他分离!不想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
这人不会理解他的痛苦!对他而言,任何事情都没有性命重要!所以他可以舍弃他!他会舍弃他!不!他已经舍弃他了!
积累的情感和不安瞬间失去了控制。放开与难舍的矛盾全数化为不能得到回应的悲哀。
“你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与它一样自由了!”洛无极突然道。
从未对这人用过这种冰冷的语气,想让他也尝到绝望的滋味……
洛自醉闻声望向他,似有些惊讶,但仍默默不语。他的神色中有一丝失望、一丝迷惘,更多的,是难以揣摩的冲突。
洛无极的眼神黯下来,跃上岩石,寒着脸,轻轻问:“你想离开我了么?”
“你为何——”洛自醉蹙起眉,欲反驳,停了停,又道:“若只有你一个,便可突出重围了罢。”
洛无极轻柔一笑,目光中却尽是哀痛:“所以你想走么?你将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他。
不可能。此世,他绝不可能成为他心中首位。甚至,……不知是否能打动他!
洛自醉一愣,没了言语。
自从他的伤好了些,能在林中四处走动,他便日日闯阵。明知危险无处不在,他却难以抑制退却之心,想要离开无极。为什么要离开?他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内心的动摇。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借口,无极自然一眼便能看破。
连他也难以接受的自私的本性,无极早便十分清楚了。而他,还在掩盖,还在逃避。
为何要掩饰自己的本性?或许,是试图为无极付出罢。但却失败了。他就是他,无法改变。他就是想要活得久,想要漫长的生命。他就是那个不甘的魂灵,执念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减弱、消失。即使,是洛无极。
“你不是想走么?为何又放弃了?是因为那百年之约,且轻功不够好,所以你不能自行离开,便特意引起我注意?”
是的,他能破阵而出,但每到最后,他还是回到竹楼中,等待他归来。
他很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却不愿承认——
不希望被人无休无止地追杀,对失去生命的可能感到恐惧。偶尔,这种恐惧和性命至上的决心,令他无所适从。
留下,可能会死。
离开,他无法自保,何况还有百年之约的束缚。
所以,唯一的方法……唯一能让两人都活下来的方法……
“与我同行的危险越来越大。众多高手齐聚平舆,都在寻找我们的下落。一旦他们找到此处,我们逃走的机会微乎其微。”如此轻柔的语色,说出的话,却如此无情。
洛自醉合上眼。
他不想死!不想死!
也不想他死去!两人都要活着!
“你为何不直说想离开我?因百年之约么?”
洛无极瞧出他的动摇,追问道。语中蕴含着风暴。
洛自醉咬着牙,张开眼,依然沉默。
直说?他怎能自私至此?!他怎能说得出这种话?!虽然无极了解他,他却不愿自己的自私本性表露得更多。因为……没有人会一直喜欢自私到罔顾爱人的人!
洛无极怒盻双目,上前一步,捏紧他的下颌:“你明知我视你比我的性命重要!你明知我不愿你恨我!你明知我不忍你痛苦!你明知我爱你!所以时时刻刻露出这种痛苦的神情!想让我以为你还在乎我!想让我主动离开你!”
“这就是你所想的!不是么?!”
洛自醉无言以对,他已经陷入了慌乱。
或许他潜意识中确有这种利用他的想法。他的求生欲使他流露出这种意图,要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否则,他也无法解释,为何现在所有的念头都交杂在一起,如此混乱无序。他的确想离开无极,的确想不择手段确保自己的生命,不是么?
而且,他分明很清楚,他不可能离开无极。唯一的解决之道,是无极离他而去。
他的举动……难道真是在无意识地逼着他离开他么?
果真自私。洛自醉,你应该想到才是。
你该预想到这种冲突,所以不该招惹上任何人。
情爱不是在折磨你,而是在折磨爱上你的人。
很痛苦。却不能不爱。这是他最激烈的感情,他不能放弃,也不能容许对方放弃!
“你不是曾认为我是你的桎梏?你不是曾觉得我阻碍了你么?!”
“我可以放开你!”
“我会主动离开你!让你无丝毫后顾之忧!”
洛无极那张平素毫无情绪波动的完美的脸上,如今满是愤怒与哀伤,隐藏着的是更多的痛楚。宣泄出情感的痛楚,无法得到回应的痛楚,失望和绝望的痛楚。
“只是你告诉我!我若不想只做你的亲人和朋友!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若就此分别!我们便从此形同陌路?!”
被舍弃了。
明知这一天会到来,他还依旧固执地不放开他。
这便是对他私心的报应么?
洛自醉立刻否认:“不!”
“不只是亲友!我们还是情人!”
“这种时候,你是敷衍我还是同情我?”洛无极欺近他,近到能察觉出他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想自他的双眸中看出哪怕一丝犹豫一丝踌躇。
“从未同情,也没有敷衍!”洛自醉迎着他的目光。他虽然无法解决性命与情人孰轻孰重的矛盾,“爱”本身却是确定无疑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告知他罢了。
“你真的爱我么?为何不对我说出你的想望?为何不坦然面对我?若是你的愿望,我必会达成!你很清楚!”洛无极根本无法相信。继逃避之后,又是谎言!
洛自醉无法解释。他害怕失去他!所以无法将自私的选择说出口!他无法让他理解自己的恐慌!
洛无极见他久久无法回应,确定他所说的并非实话,怒道:“明知你本性自私!我却飞蛾扑火!当真可笑!”
洛自醉浑身微震,立刻反攥住他的手腕:“你后悔了么?”
洛无极咬着牙,见他神色变了,心中惨笑,他难道还在乎他后不后悔?!
“我可以后悔千万事,惟独不会后悔自己的情。”或许,这便是他最大的悲哀。明知自己在对方心中算不上什么,却仍恋上他,自然只能落得痛心的下场。
洛自醉忽然面露喜色,低低地笑出声来:“不悔……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悔?”
“不悔。”
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他惧怕无极后悔,所以不愿告知他的私心。的确,谁都不能忍受与如此自私的人在一起。但,他忘了,这人是洛无极。他担心无极日后反悔,所以不愿他选择放弃权位。他认为,无极压制着自己的野心,迟早有一日会因此而离开他。但,他忘了,自己也能放开一些想望。
性命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无法改变。他的本性就是如此自私。然而,人除了性命,还有很多东西。他可以为无极付出,可以暂时放弃它们。
“无极,我爱你,我也不悔。”
洛自醉浅浅笑着,望入洛无极乌黑的双眼中:“若你以为这不过是谎言,我便不会再提。”
洛无极呆住了。
洛自醉展开双臂,紧紧拥住他:“我的确在乎性命,但,我也在乎你。我的确是想离开你,但你何尝不曾想过离开我?”
“我从未想过!”洛无极回过神,轻吼道,火热的唇贴过去。
舔吻之间,两人忘情,失足自石上跌落,掉入湖中。
清凉的湖水,炙热的情意。
两人浮出水面,长发在水上披散开来。
相望良久,互相靠近,直至额与鼻尖相抵。
与对方的呼吸相交,肌肤相贴。
“告诉我,无极,你想要皇位么?”
声音极轻,却极确定。
“……想。”
这一声回应,并无太多犹疑。
“想便去取。”
“你——”
“我无妨。如今,安全最为重要。自由……就等往后罢。况且,我仔细想了,随心所欲便是自由。只要能遂我心愿而活,身在何处又何妨?”
洛无极牵起唇,触了触爱人的脸。
“你呢?醉。想要自由?”
“想。”
“想要性命?”
“想。”
“我?”
“想。”
毫不犹豫。
真是贪心。不过,他洛无极爱上的,就是这个贪心又自私的人。
谁说不可两全其美?他们便会将所有想要的都拿到!
洛无极不禁又贴上爱人的唇。
仿佛先前的怒火与哀伤从未出现,如此温柔地试探着,慢慢深入唇齿间,而后变得急切、狂暴,横扫一切。
洛自醉揽住了他的颈项。
这样便可。爱并非束缚。即使身隔千万里,只要心相合,依旧是朝朝暮暮。
衣衫尽褪,浮在水间。
洛无极将洛自醉推至石边,以不顾是否会伤他的力道,尽情亲吻、啃咬、吮吸。肌肤炽热的温度,仿佛要将两人熔作一起,从此血肉不分。
洛自醉半翕双目,只能双手紧抓住他的脊背,承受着他狂热且猛烈的情意。
激烈的吻过去后,洛无极喘息着,将所爱的人微抬出水面,在他颈部、胸前、腹部留下一串串鲜明的痕迹。所有的理智已被那诱人的肌理引燃,燃得一丝不剩。
背与粗糙的石块摩擦,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洛自醉想要回避那种痛苦,迎面而来的,却是暴风骤雨般的吻与撕咬。痛苦与愉悦交织在一起,他已无暇责备爱人的粗暴,只能弓起身,咬着牙。
洛无极俯下身,张口包覆住爱人高昂的欲望,温柔地舔舐。此时的他,完全是凭本能行事,取悦对方。
洛自醉微微一僵,快感迅速传遍全身,紧咬的唇齿间泻出阵阵细碎的呻吟。
潜入浅水中的洛无极仿佛得到鼓励一般,动作渐渐快了起来。虽有些笨拙,但切实有效地舒缓了爱人的欲望。
洛自醉双眼已有些迷朦,手插在洛无极的发间,紧攥住他的长发。他已不知该如何反应。先前两人的情事都发生在他神智不清明的时候。虽只留下模糊的记忆,他却很清楚自己那时的坦诚。如今他清醒着,反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一味地承受。
快感积聚至顶峰,他浑身战抖着,似乎只能在欲海中浮沉,手中抓住的,是唯一令他安心的存在。
洛无极直起身体,望着他沉醉的模样,微微笑了。
洛自醉垂首,吻住他勾起的嘴唇。
所得来的,是更为激烈的回应。洛无极的舌探入他口中,肆意翻转,愉悦之感再度升腾起来。
倏忽间,一阵巨痛驱散了所有快感,洛自醉紧锁着眉,低下头,喘息着。
待适应了这种钝痛,他顺从了洛无极的节律。
水面波纹荡漾,隐约有些血丝四散晕开。
越来越多的痛苦,让洛自醉仰起首。洛无极低声呼唤着他的名,诱他再度垂下首,与他唇齿相交。
节律渐渐激烈,痛感反变得麻木起来,内心的愉快也使得身体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身子因为热度而燃烧起来,分不清是快感还是痛苦。然而,此时此刻,是快感还是痛苦都已无所谓了。
这场情事,耗费了伤口初愈的洛自醉太多的体力。以至于到最后,他只能伏在洛无极身上,任他左右。
洛无极也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望,将他抱回竹楼内,替他擦了水,查看他的伤势。
“疼么?”
“……”
虽然明白承受的一方的痛苦,动情后,洛无极却没有停止。他想要他,想得到他,想在分离之前,给他身心都刻上最深的记忆。而洛自醉也明白,因此没有呼痛。
洛无极温柔地笑了笑,翻出一个墨烟玉盒来。
洛自醉望着那盒子,看他自里头取了个翠色的小瓶。“这是什么?”瞧他的神色,应该是药,他却从未见过这个藏药的盒子。而且,如此精致的玉盒,里头的东西必定也价值不菲。
“陛下送给我的。”洛无极回道,轻柔地给他敷药。
后亟琰?感觉到那伤口有些冰凉,痛苦也减轻了许多,洛自醉的脸有些扭曲。他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拉过那玉盒,将盒中的东西倒出来。
还剩下一本册子,和一个妃色的瓷瓶。
稍微翻了几页,他脸色青白交错。当看到最后注明妃色瓷瓶中的药的用途后,又转为红白交错。
洛无极望了一眼,低声道:“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我若看见了,你便不会受伤了。”
“洛无极……”
洛自醉低声警告。
洛无极轻轻笑出声来,弯下腰,吻住他。
洛自醉郁怒的神色渐渐柔和。罢了,送也送了,用也用了,他又能如何?
两人气息渐渐不稳,又开始抚触,纠缠。
“无极……要活着……来见我。”
“我会不损毫发地去见你。”
不需甜言蜜语,不需誓约旦旦,只两句,便是一切。
这一日夜的缱绻痴缠所凝着的情意,已足够分别后怀念。
洛自醉起身时,窗外已是红霞漫天。他忍着浑身酸痛,略作洗漱,着上外衫,走出门。
洛无极正坐在茶亭中,摆弄着棋子和棋盘。听见他的脚步声,他抬起首,笑道:“这是我方才做的,下一盘如何?”
竹做的棋子,石磨的棋盘,谈不上精致。“好。”洛自醉缓缓坐下,拧了拧眉。就在这时,他望见洛无极身旁简单的行李。只看了一眼,他便移开了视线。
棋战正酣,似有人闯阵,四周隐隐震动。两人当作没听见,燃了油灯,继续。
此局一直持续到黎明时,才分出胜负。
洛自醉输了三目,轻轻叹气。他果然还不是洛无极的对手。
“天色尚早,再来一盘么?”
“阵势将破,也正好借夜色突围。你在这多留一两日,复盘检讨罢。”洛无极笑着起身。
“醉,你也要小心一些。”
洛自醉并未回应,全神贯注地复着盘。
洛无极墨黑的双眸中透出些笑意,凝视了他一会,便转身向林间行去。夜色很快遮掩了他的身形。
洛无极没有再回首,洛自醉亦不曾抬首。
艳阳高照。
周围早便恢复平静,棋路的奥妙也已经参透了。洛自醉收好棋盘棋子,回到竹楼内小憩。
他心中坦然安定,并不太担心洛无极的安全——没有他的拖累,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也并不担心自己——既然无极让他多留些时日,必定有他的用意。
人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才想要爱人日夜相伴;因为不够信任,才要求对方时时处于自己的视线之内。先前,他们两人都是如此。但,倘若知道分离不意味着失去,就会安心了。
自己心中的憎恨、愤怒、渴望、空虚……所有身为那个执着的魂灵时拥有的激烈情感,正在平息。
失去过什么,就必须得到相同、相似的东西来弥补。他曾经失去了最亲的人,失去了关爱,所以,当亲人、友人、爱人接踵而至,他便还原成了他真正的模样。
被平淡所掩盖的警戒不安,已成了真正的云淡风轻。
睡去,再醒来,身边有人的呼吸声。
洛自醉惊觉,坐起身来,却见重霂守在床边。
看他醒了,他笑着唤道:“四公子。”
“重霂,你怎么……”话未竟,又见闵衍与初言比肩走入屋内。
“昨日,云王殿下以千里传音请我们护你去溪豫。正好,我们要赶赴大师兄的聚会,因此便顺路来了。”闵衍笑道,金蓝双眸眨了眨,又道,“他怎么不带着你去角吟?”
“献辰情势复杂,此去必然凶险。只他一人,便无所畏惧了。”洛自醉回道,“不过,这里仍是平舆附近,二位国师出手,是否妥当?”
“无极已经承认自己的血脉,继承了云王爵位,他便不再是流落在外的皇室。四公子与献辰的争斗已经毫无干系。”初言淡淡地解释。
洛自醉下了床,想了想,问道:“那位陛下……”
“确实已经驾崩。突如其来,了时不能参加这回的聚会,有些遗憾。”闵衍笑回道,一脸满不在乎。
重霂忽然道:“师父,您一直期望洛无极争夺帝位,是对他有信心么?”
“的确,想试试自己的眼光。他资质得天独厚,比起野心勃勃的那两位,献辰有他为帝也是福分。”
“……徒儿觉得,您是想看看他们会如何争夺帝位。您担心献辰乱了,便会连累昊光。”
“啧啧,我好心好意地支持云王君临天下,你这小脑袋中都装了些什么?”闵衍敲了敲他的头,哼道,“而且,看了时深陷十六年前的血孽中,烦恼不断,身为师兄的我也十分不忍。”
洛自醉无奈道:“闵衍国师,无极并非实验品。”
“实验品?何解?”
“国师一时兴起,不负责任要将其作鉴的人。”
“我可是当真希望云王殿下登基的。”
“四公子,无极的命运颇有玄妙处,我们认为,他定能光复献辰。”初言出声道。
洛自醉笑着道:“但愿如此。”目前的云王殿下没有得到任何助力,他胜出为帝的路途还十分漫长。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能为他做些什么?
献辰昌运帝十六年,帝暴病薨,国丧四十九日。太子幼小无依,受制于汝王、景王,皇位继承已无悬念。然,云王出,召集先王旧部,救出太子,争得先帝亲兵。献辰政局,波谲云诡,变幻难测。
溪豫圣宫。
仍旧是一方水池,倒映着浩瀚星空。一颗明亮的星辰居于中央,光华万丈。
三位国师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上古明帝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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